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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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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姬眨了眨眼,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摆设陈列依旧没有变化。她放缓呼吸,只是动了动眼珠子,瞥见雕花小窗透过的光印在地上,影子是她熟悉的形状。桌上零散摆着镶着宝石的小鸟儿摆件,玉石雕出憨态可掬的麒麟。
可是这种小孩儿心性的东西她早就不再拥有了,在曹昱带走她之时,她能带走的,只有周身的衣物首饰。此后在宫中的寂寥岁月里,她也没有这份闲心去搜寻小玩意儿,更没有能力。
她记得前一刻她还躺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床上,贴身侍女轻罗红肿着眼睛,把所有蜡烛都燃上了,把所有的炭火都烧着了,可是稚姬还是觉得冷。
她当时恍惚地想着:真傻啊,轻罗。没了蜡烛,没了炭火,我走以后你是打算自己冻死来殉葬吗?
她的姐姐元姬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也没在意去听,恍惚听到了幽州,陛下,婚约之类的词。
是了,当初姐姐和陛下本是有着婚约的,可是后来不知怎样的阴差阳错,姐姐嫁给了苏显,父亲也渐渐和曹家淡了往来,甚至说是互相敌视也不为过了。
没想到后来竟是曹家夺得了天下。她听说了,幽州城破了,父母虽说是逃走了,可是境况决不会好。城中战火纷纷,百姓也不好过。父亲的部下,她熟悉的面孔不知战死几人。
她的思绪断断续续,很快又被元姬的哭泣拉回了现实。
“是我连累了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可是稚姬却听得很明白。在她尚未来到魏宫之前,姐姐和曹昱过往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曹昱南面称孤以后,有过立姐姐为后的意思,却被姐姐断然拒绝了。
曹昱杀了姐姐夫家,破了姐姐娘家,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了,更何况,姐姐是那样一个心气高的人。
她猜想,姐姐大概从未向曹昱低头。姐姐是幽州的高岭之花,以才华闻名于世,是当代众女子的楷模。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折了她的一身傲骨,向曹昱屈服?
稚姬自己是没有这种傲骨的,她是公孙家娇养的小女儿,生来只会游玩享乐,不学无术。公孙家的大女儿是幽州第一才女,小女儿才华实在令人夸不出口,模样倒是好看,只得勉强安上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并称为幽州双姝。
稚姬没有傲骨,却能理解元姬的心情。宫里人迎高踩低,克扣各种用度,稚姬从来不计较。她本是挑剔惯了的,可是却不忍在姐姐的愧疚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再多添一笔。
她知道如果姐姐屈服了,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但是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好过歹过到头来也就那么回事。
她应该恨曹昱的,可是不知为何,恨意却从未到心底就淡淡散去。曹昱于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本来就是敌对势力,没有了期许,也就没有憎恨,更何况好歹都囫囵留全了性命。
只是遗憾还是有的。要是姐姐嫁给了曹昱,要是爹爹站在了曹家这一方,公孙家族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还有她自己,不过短短双十年华,就要魂归故里。她的幸福却只有出嫁前的少女时光。
那时她身份尊贵,容貌姝丽,一颦一笑总能引动全城。她敢说敢笑,无忧无虑,可是却嫁给了一个病弱的丈夫,新婚前就卧病不起,没几个月就撒手而去。
婆母虽不亲厚,但好歹应付得过去。本以为一生就会这样闷闷不乐地过去,可是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听说姐姐夫家守城失败,姐姐被掳入魏王后宫,她一边心焦一边默默希望曹昱会念着旧情,庇护幽州。
后来就轮到了她自己。
魏军攻入府邸之时,她学着别的贞洁女子那样,一条白绫了却残生。可是却被一双手臂抱了下来。
曹昱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说得上是野蛮了。她感觉得到隔着衣裳胳膊上肌肉线条的起伏,她闻到了他身上的血煞之气。很奇怪,在生死关头,她却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他把她摔在了地上就不再看她,稚姬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却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年少时候的勇气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想,如果曹昱或者任何兵士胆敢折辱她,她必将拼一个玉石俱焚。
没想到,曹昱把她也纳入了后宫,却从不理睬她。
然后就是幽州城破,她自己也重病缠身。
她很确定自己是死了的,意识渐渐涣散,心口的疼痛不再难以忍受。
可是为何,一睁眼却是一幅这样温暖的景象?
背后托着她的是软软的床铺,她深陷其中,不愿起来。
被子遮住了她的脸,她感受着丝滑柔软的绢面,闻着一丝淡淡的幽香。
窗外有女子声音传来,似乎是隔着暖阳穿过小轩窗。她听见有人在说:“将军封候,平日里没交集的人都跑来巴结,好好的,让咱小小姐被冲撞到了,现在还晕着,真是晦气。”
又有人说:“胡说什么,小小姐一贯爱热闹,怎么会怕见人?一定是暑气侵了,你不好好打扇子,现在在后面嚼舌根,等小姐醒了,我可饶不了你。”
一阵嘻嘻哈哈的调笑声,一个叫着姐姐饶了她,一个拿捏着不让她好过。
稚姬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家长里短了,她感到有些温馨。马上她一团乱的脑子里也慢慢理清了一些。
将军封侯?小小姐?
难道说的是她父亲和她自己?
她咳嗽了两声,顺利引来了人。两个小丫鬟,一个瓜子脸,面容清秀;一个容长脸,眼睛却有神。
稚姬的眼泪蓄满了,这二人一个是轻罗,一个是软绡,她自己的贴身丫鬟。轻罗片刻前还在她眼前晃着,不过早不再是少女模样。
眼前这二人却一团稚气。
轻罗问:“小小姐,可是渴了?饿了?”
稚姬什么都不想,只是可怜巴巴地盯着她们看,看得两丫鬟都有些发毛。软绡只得道:“我去告诉将军,夫人和大小姐。”
不一会儿,公孙夫人和公孙元姬就来了。元姬眼露关切,却只是数落她不该到处乱跑,稚姬没有反驳,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姐姐还是容光焕发的模样,眼泪盈盈。
公孙夫人见了,一把搂住她:“娘的小女儿,一生病都恹了下去,元姬你也别多说她,可怜见的。”
稚姬滚进她娘亲的怀抱里,默默垂泪。好久不见娘亲了,现在终于见着了。不知那时她在宫中还能勉强度日,在外逃亡的父母可有饭足?
母女三人一番温情暂且不提。夜深了,稚姬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现在才有足够的勇气去细细思索这一切。
她这是死而复生了,而且平白得来了许多年的时光?
稚姬心中的想法略过,她的心脏跳动得有点快。她按住了心口,努力让呼吸顺畅过来。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境的话,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地过这一生。
首先要做的,就是撮合姐姐和曹昱。
她醒来时听丫鬟的话,似乎爹爹刚刚封侯。这时姐姐的婚约还没有毁,要是她可以阻止就好了。
前世,为何会毁去婚约呢?
稚姬还想回忆,可是倦意就这样向她袭来,马上她就昏昏欲睡了,什么前世今生都抛到脑后去了。
第二天早晨,稚姬紧闭着双眼,却还是知道天已经大亮了。她有点缺失勇气再次睁开眼。
要是眼前的还是从前那个阴暗逼仄的小室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过来。
她这样一犹豫,不知不觉过了很久。轻罗打了帘子过来,稚姬听见了她的声音:“小小姐醒了吗?”
轻罗叫她小小姐。她还是那个待字闺中的公孙小姐。
稚姬想着自己从醒来还未见过父亲,一时没有心思磨蹭了,打听到父亲今日在府中,就任性地去了父亲办事的书房。
她甫一来就像雏鸟般扑过去,握着父亲的手垂泪不语。公孙将军见了,只当她在责怪自己没有在病中看望她,一时又疼惜又无奈,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叹息她小孩子心性。
公孙将军事务繁忙,稚姬只是略坐了会儿,就知趣地退下了。
要说这公孙家养女儿,也是别具一格。早些年头元姬和稚姬还有两个哥哥的,可惜都幼年早夭,公孙将军多年无子,好不容易得来了两个宝贝女儿,自是十分疼惜。将军和夫人年纪上去了,也知不会再有子嗣,只得把姑娘当男儿养,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统统不屑一顾。
因为这个缘故,元姬和稚姬行动上比起其他女子来,自由许多。元姬更是不负众望,文采让幽州男子也折腰钦服。而稚姬自己随着姐姐去过许多青年才俊的诗会,没有以才华服人,却用好颜色教众人不敢相忘。
稚姬的名声也跟姐姐一样传了出来,公孙夫人却不知道是喜是忧。她有心限制稚姬的来往,想叫她做一个她姐姐一般的淑女,稚姬却是野惯了的,不服管,加之将军似乎有意放纵,渐渐的,稚姬在公孙府简直是出入自由。
她出了书房,见有小厮要往书房去,见了她只能停下脚步行礼。
她刚刚捡了一种人生,心情舒畅,见了小厮也有兴头聊聊,于是问道:“父亲在忙,你有什么事?”
小厮道:“回小姐,是魏王世子曹公子要来向侯爷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