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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业务招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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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务招待
次日,秋水听从刘从义的劝言,让金玉屏暂且收手,换别处去乞讨。金玉屏不在乎讨得铜钱是多是少,要不是为了替秋水出头,她根本不愿意去市集,被一大群人当成笑话看,就此撤离,继续在大泽邑各个角落赏花看景。
刘从义为丐团安宁,使出浑身解数,苦劝黄有力见好就收。
壶客在丐团内部,是有声望的人。刘从义来做和事佬,黄有力碍于他的面子,勉强答应,只要秋水今后不再招惹他,必不会赶尽杀绝。
北坡闹腾了十来天,黄有力的手下悉数离开,恢复了往日的安宁,村民们又开始施舍起乞丐来。
只是,被他们这么一闹,“大泽丐团”的声誉急转直下,村民都认为秋水和黄有力是一伙的,为了多讨点赏钱,不惜以卑劣的手段集体乞讨;故而待一众乞丐离开后,村民对秋水颇有意见,小小年纪学起旁门左道,已不如从前那般关切了,救助她的铜钱和食物少了许多。
秋水一肚子的苦水,无人倾诉,心里憋屈。好在青花婶继续留用她,达成指标并不难。黄有力离开织绣坊,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像秋水这样长期踏实勤劳的廉价帮工了。
眼看事情即将平息,钱七又无端跳了出来。前几日金玉屏在市集的表现,有目共睹,将丐团里资历最好的两位业务员狠狠地甩了好几个身位。她不去市集乞讨,是丐团莫大的损失。
张盘根近日收益惨淡,在钱七面前讨不到好脸色,碗里的粥是越盛越少,上前续碗也像路边乞讨似的要遭他白眼。在外面被人看不起,是为了讨生计;回破庙还要被人冷眼旁观,当下他就不乐意了。
“当家的,”张盘根举着续了小半碗的粥说,“小的有哪里惹您不高兴的地方,还请当面言明。大家都是乞丐,何必瞧不起自家兄弟?”
“盘根兄弟,你老了。”钱七丢下勺子,阴阳怪气道,“上了岁数的人,吃得多不消化,对身体不好。”
“不劳当家为小的操心,”当家在丐团地位崇高,一切生活起居都离不开他的照顾,张盘根不敢在他面前狂妄,低声下气地说道,“小的两条腿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
“是吗?”钱七漫不经心地抛着手里的铜钱,目光却看向了坐在角落里闷头喝粥的金玉屏。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知道钱七的意思,张盘根自讨没趣,回位去了。
钱七作为当家的,表面上和乞丐们称兄道弟,实际上哪个都没把他当兄弟看。而他,也从未将任何人视为自己的兄弟。不是钱七冷血无情,实在是职责所在,情非得已。
要管理好破庙的二十多个乞丐,让他们死心塌地为丐团卖命,关爱体贴不能少,鞭策激励也不能少,赏罚并济,方能服众。
金玉屏强势崛起,是丐团今后的台柱,自当好生照料;张盘根如今风光不再,旁敲侧击,逼迫他奋发图强,再续辉煌。
做得好要褒奖,做得不好该鞭策。钱七并没有做错,相反此举是全心全意为丐团着想。
可钱七这么一来,却使金玉屏成为众矢之的。
不几日,再起波澜。金玉屏归根结底是为了帮秋水,始作俑者依然是秋水,黄有力再次将矛头指向她。
这一次不同以往,他偷偷向胡大蛮打小报告,离开时正好在门外被秋水撞见。
丐团是丐团,家是家。胡大蛮向来分得很清楚,秋水在他家做了好几个月的厨子,两人不曾聊起过一句与丐团有关的事情,保持着良好的默契。
黄有力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到来,她想不出他们除了丐团上下级的关系,还有其他的亲戚裙带关系。不是恶人先告状,又是什么?
果然,秋水防患与未然,做了一道拿手的罗宋汤。土豆、胡萝卜、番茄都是最平常的食材,却能做出酸中带甜,甜中飘香,鲜香爽口,滑而不腻的奇特味道。
罗宋汤是西洋菜,胡大蛮夫妇没吃过这么好喝的汤,酸酸爽爽地美餐一顿,话也多了几分。
“秋水兄弟,你可知道有力兄弟刚才来找过我?”胡大蛮难得饭后留下,与秋水攀谈几句。
“知道,刚才在门口瞧见了。”秋水如实回答。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秋水不敢胡乱揣测。”秋水低头说道。
“你呀你,就是太机灵了。”胡大蛮两眼一眯,横肉一鼓,笑着说,“有力兄弟是老壶客,跟我有二十个多年头了。作为后辈,你多跟他学学,总是不会错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谦虚使人进步’嘛!”
秋水不知黄有力给她安了什么罪名,从胡大蛮这番话中,用脚趾头也能猜出八九分,无非是污蔑她狂妄自大,做了壶客翻脸不认人,和黄有力对着干。
胡大蛮的话颇耐人寻味,两人相互争斗,闹得不可开交,作为团头,不可能不知道。
通常情况,给上司打小报告,暗地里戳别人的脊梁骨,换了谁听了都不舒服。胡大蛮非昏庸之人,孰是孰非,心里必有定夺;黄有力追随他多年,轻重拿捏不是秋水这种后生晚辈可以企及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傻到去跟上级打小报告,白白毁了在领导心中的好印象,葬送美好前程。
敢打小报告的,一般有三种人:有关系的,资历老的,占公理的。
黄有力显然是第二种,有恃无恐摆起老资格来。
刚才胡大蛮的话,分明是对秋水的一种警告。她不敢过多争辩,低头“嗯”了一声,双颊绯红。
本来,继续在北坡乞讨,日子也过得安宁。谁知那日之后,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十几天的暴雨。南坪地势低洼,没几天就稻田尽毁,被大水给淹了。
市集有玄冥二老霸占,只要金玉屏不来,别人讨不到便宜。在南坪游荡的几个乞丐,迫不得已迁往北坡,在哪里站脚生根,讨一口饱饭吃,日子过得凄苦。
北坡地势高,幸免于难,但那里多半是粗加工的作坊。原材料的缺失和价格上扬,导致生意大不如前。朝廷虽尽力补救,又是加倍发放小米和铜钱,又是调集大批官兵抗洪救捞。可大泽邑终究是元气大伤,在衙门前领福利的百姓是越来越多了,由原先的五六十人,变成了今日的百来个人。
这是秋水延揽乞丐的大好时机,其他两位壶客也不会错过这样的良机。
南坪有大黄土狗雄霸一方,秋水很少敢去哪里,对周围地形和居民都不熟悉,吃了大亏。
经过数千年的烽火硝烟,百姓的意志力是钢铁炼成的,不是几场蝗灾涝灾就能轻易泯灭的。绝大多数人感激朝廷的鼎力救助,尽管白忙活一年,再辛苦劳作一年,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只有几个爹娘岁数大来不及逃走被淹死,房子又被洪水侵吞家园尽毁的村民,在绝望的道路上前行,萌生做乞丐的念头。
这种人的痛苦表面上很难被看出来,因为排在衙门口领福利的人架起了一长排的苦瓜藤架。
秋水不好挨个去问:“这位大哥,你家人全死光了吗?若是不嫌弃,来我们‘大泽丐团’怎么样,有吃有喝还有住,保管你活得逍遥自在。”
这种在伤口上撒盐的话说出去,不挨两个巴掌才怪。
只有熟悉大泽邑的人,才能从他们的家族关系中,判断他们是否还有亲人健在。秋水是外乡人,不是其他两位壶客的敌手。
她不甘心,准备闭着眼睛撞大运,看到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皮肤黝黑,黑得像块焦炭,一个人默默排在领福利的队伍中,看着像是个孤儿。
主意打定,秋水领完福利,托楚小寒将小米带回破庙交给钱七,将女孩拉倒偏僻的小巷,凑近身前,学起当日刘从义对她说的话,低声说:“这位大妹子,想发财吗?”
“想!”姑娘两眼发光,当即回答,语气相当果决。
乞丐收人入伙之前,都要请对方下一顿馆子,边聊天增进感情游说对方,边暗中观察对方是否安分,确保不是进团混吃混喝,或给团里添乱的。
若是事成,将对方顺利延揽,并通过胡大蛮的审核,业务招待费是可以全数报销的。当然,前提是不能借机大吃大喝,把丐团公费给吃穷了。
秋水一听有戏,立马将她带到破庙附近的那间客栈。这里是丐团指定的业务谈判场所,所有壶客延揽乞丐,都要在这里招待,其他地方不认。
原因很简单,这家客栈地处偏僻,生意不好,主动找到胡大蛮招揽生意,凡是丐团乞丐过来吃喝的,一律九折;另外,胡大蛮可以如实掌握壶客的消费金额,避免假报虚账,私吞公款。
第一次招待别人,秋水不敢点得太多,万一对方反悔,或胡大蛮不同意,饭钱就打水漂了,只点了几样简单小菜,唯一的荤菜是半只烤鸭。“呵呵肉”固然好吃,价格也贵得让人退避三舍,要两百文一盘,秋水犹豫再三,忍痛放弃。
店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摇着头去吩咐人做菜去了。秋水心中暗自得意,幸好自己意志坚定,没让店家坑了自己的家当。
姑娘饿得跟三年没吃过饭似的,不到一刻的光景,把盘子都添得一干二净,吃相比当年秋水还要难看。
秋水期间问了几句,女孩对答自如,心中甚是满意,决定吃完就让刘从义过来看一眼,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去胡大蛮那边邀功领赏去了。
然而,世事无常。姑娘吃完就嚷嚷着要走人,出言反悔,不肯当乞丐了。秋水还没缓过神来,女孩就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出去了。秋水追到门口,女孩已然在雨中消失。
“秋水兄弟,留步!”店家拿着算盘跟上来说,“一共八十文,本店可不赊账啊!”
秋水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机械地从布褡子里抓出一把铜钱,放在店家手里,目光依然在田野中四处游走,寻找女孩的身影。
“你没事吧?”店家将秋水多给的十二文铜钱还给她说,“这姑娘不是本地人,前几天刘从义带她来过,和你刚才一样,也被她白坑了一顿。”
“什么?”秋水大惊,抓着店家的衣襟喊道,“前面干嘛不早说?”
“我又不是你们丐团的,”店家从秋水的双手中挣脱出来,理了理被抓皱的衣服说,“刚才我已经暗中提醒过你了,是你没领会我的意思嘛!这下怎么就怪到我头上来啦,我开门做生意的,难道还要叫我得罪客官不成?”
秋水这回才明白刚才店家不是嫌弃自己抠门,是在好意提醒;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小老弟,我觉得啊,”店家拍着秋水的肩说,“她是外乡人,还是个吃霸王餐的惯犯。今后可要长点心眼,别在上当啦。”
“小小年纪不学好!”秋水自认倒霉,嘴里嘟囔着离开客栈。
而在那头,黄有力和刘从义依靠老练的眼光,各自成功延揽了两名乞丐。丐团人数首次攀升至三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