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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伤痛协奏曲:切肤之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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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寄北醒来的时候有些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有些强烈的灯光,让人不敢睁眼睛。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加上丝丝冷风,让他如同躺在冰做的钉板上一样疼痛。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这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冷冷的一盆冰水泼过来,彻底把身上最后一点温度夺走。而且水流流进了鼻腔,还有奇怪的重力感应让他知道,自己是被倒吊起来了。但寄北还是忍住了,继续保持着看起来好像昏迷了一样的状态。
记忆开始一点点复苏。
寄北不得不默默地想:这是他在AFPS工作六个月以来最糟糕的一天。
警方为了彻底端了许安这一伙勾结境外势力的庞大组织,几乎调动了警方和AFPS的所有能调动的人员参与了这次行动。本来是以私人名义委托而与这个案子有联系的霍德尔和寄北也被上头翻出来,被迫安排进集体行动中。
而好巧不巧的是,本来整个国家直属部门主导的大行动中,最不被报以希望的寄北和霍德尔,还就真与狡猾许安有了非常直接的正面接触。
几个月前,寄北跟随霍德尔完成的第一个任务中,寄北曾以占卜师的身份引起了许安的兴趣,并且留下了名片。没想到许安竟然真的联系了寄北数次,进行了几次令许安颇为满意的占卜,有通过视频远程进行的、也有面对面的占卜。在尽量不引起许安怀疑的前提下小心地收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敏锐的许安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国家方面打算对自己集团下手,行动也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上级急切地需要更多的信息,虽然寄北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做出可疑的行为引起许安的注意了,但整体的布局进度并不会参考他这个在任务边缘的、私人分部的、年轻小探员的意见。
于是,再此关头寄北只得遵从上级的指示,想办法说动许安。终于,寄北以需要看居所风水的名义,进入了许安的大本营。
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离开后。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紧急事态发生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寄北再次接到了许安面对面谈话的邀约。
尽管许安从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频繁地要求占卜,一切都显得那么危险。许安定是因为这次过于莽撞的行动警惕起来,整体的收尾工作可能不得不因此提前。
而无疑是最为无辜的寄北,竟然被管理层的领导冠以“擅自行动,破坏整体行动”的罪名,被给予“开除AFPS私人分部武装分队职务、保留档案观察”的处分。
于是整个收网工作做好了提前展开的准备,寄北则作为最大的牺牲品用以试验许安的态度。
果然,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完成了常规的谈话后,许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送客,而是与寄北聊起了天。
“盛先生。”许安双手交叉,放在下巴的位置:“这么长时间,受您照顾了。”
“哪里哪里,盛某才是,承蒙许老板照顾生意。”
“总觉得,与盛先生有种亲近的感觉,倒不像是客户,更有种亦师亦友的情谊在里面。”
越来越紧绷的神经让寄北不禁有些汗毛倒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笑着道:“不敢不敢,能听到许老板这么说是盛某的荣幸。”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的了。你别叫我许老板,我也不叫你盛先生了。你要肯赏脸,像这些兄弟一样叫我一声许哥。”许安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朋友,最重要的就是忠义,对吧?”
“那是当然,盛某在这里谢过许哥了。”
“很好,只是,许哥啊,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明白。”许安起身,绕过桌子走向寄北。
寄北见此赶紧起身,摆出一如既往的姿态面对许安微微鞠躬。
“许哥要是信得过,盛某愿为许哥解惑。”
“信得过、信得过。怎么可能信不过呢?”许安大笑着拍着寄北的肩膀,在寄北的耳边说:“许哥啊,搞不清怎么更加亲切地称呼你更好。直接叫清河可好?”
“许哥赏脸,叫清河名字是荣幸。”
为了在接触中极度集中的状态下不露出破绽,寄北给老奸巨猾的许安留下了真实的姓名,也以防对方生疑调查寄北的信息时发现破绽。
“不不不!”
许安一抬头,开始在房间内踱步,猛烈的摇头。
“不好、不好,叫清河,不好!”
“许哥要是觉得不好,随您怎么称呼都行。”寄北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了,他只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明显地颤抖。
“我觉得,叫‘寄北’,更合适一点。你说呢?安保局的寄北探员。”
——完了!暴露了!
寄北的探员代号暴露了,仿佛大脑受到重击的他立刻凭借本能开始了与许安手下的搏斗。
然而结果显而易见,此刻被倒吊的狼狈模样就是寄北彻底败北的证明,连行动信号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对方抢下自己手表之前发出去了。好在现阶段只是被注射了吐真剂、倒吊、泼凉水而已。
寄北并不确定自己所受的对抗吐真剂的训练是不是有效,那些在他大脑昏沉的状态下提出的问题,自己到底回答了多少真话已经无从知晓。不过这些定是套不出任何关于行动的内容,因为这个暗含着局内派系斗争的巨大行动当中,寄北只是个弃子而已,他所知道的仅限于他的行动范围。
一片纷乱的世界好像又开始旋转,寄北整个的平衡感知系统都是失灵的,他感受到自己似乎落在了地上,但仿佛又要从地面上滑落到深渊里。极度混乱的耳蜗让寄北以为天空似乎一瞬间拥有了地心引力。
身体被大力的牵引,肩膀双臂的疼痛让寄北明白应该是有人把自己拖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寄北缓缓转醒。
他环视关押自己的房间,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对,安静的可怕。
这让寄北开始慌了。
“千万不要是消音室。千万不要是消音室。”
寄北虽然眼冒金星,视线也模模糊糊,但他看到了房屋内部的构造,特殊材质凹凸不平的墙面、地面、天花板。
“还真是……”
但是渐渐地耳鼓膜传来了有规律的跳动声。这个极度安静的房间,习惯了底噪的人类会逐渐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运动时骨骼摩擦的声音,以及内脏蠕动的声音。没人能在这个环境里独自停留40分钟以上还能神志清醒。被逼疯的人会在完全没有回音反射的房间内疯狂尖叫,以便让自己能够听到一些东西不至于崩溃。
但是身体虚弱的寄北已经开始要崩溃了。
“没事,寄北探员,你还有三十多分钟。”
提早开始自言自语,寄北大声地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对着这片绝望的寂静说出来。
“现在我要知道行动信号是不是发出来了,以及要检查这个屋子到底有没有监视监听的设备。”
一边扯着嗓子大声说些无意义的话,盖住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作呕的身体部件运作的声响,一边踉跄着尽力细致地检查所有细节。
“果然没有呢,机器运作也是有声音的,这样会加强底噪……许安也真是狠人……”
寄北脱下了自己衣服,取出了事先藏在体内的备用迷你工作端。
“痛痛痛痛……”
时间太久已经完全干燥的体内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菊花这回是真残了。”
这本来应该是这种贩*毒团伙的常用伎俩。执行任务之前寄北准备的时候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可没想到许安的手下认为隶属AFPS的娇贵探员不会做这种事情,搜身时竟然完全没有检查这方面的打算。这才让寄北侥幸之下有了逃脱的机会。
打开密封外壳,取出迷你工作端,寄北启动了雅尔维。
“还好这里没有信号干扰设备,只是墙壁阻隔让信号弱了一些。”
“雅尔维已开启,请问是否向霍德尔探员的关联设备开启求助功能?”
“不用了,霍德尔并不是此次任务的行动人员。”
寄北不想浪费电能、也不想把只求平静小日子的霍德尔卷入这种麻烦事中来,但是雅尔维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已向霍德尔探员的关联设备:MP-T09H7(移动工作端)、PC-3E60(电脑工作端)发送‘请求支援’指令。”
“雅尔维!你这是……”
“作为人工智能管理程序,我有5%的说谎几率,以便灵活工作。”
虽然有了雅尔维和自己插科打诨让这个空间多了一些声音而不至于发疯,但是这间房屋显然并不能久留,寄北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雅尔维,检查所有寄北探员所属设备的发信记录。”
“收到,记录已显示。”
“HW-T9C0一个半小时前,没问题,手表成功发送信号了。等等……一小时前,MP-T10H6?那是我的移动工作端,我这次并没有带啊!怎么会有使用记录?而且移动工作端是有密码的,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打开啊?”
“寄北探员,是否使用本设备向MP-T10H6发起寻回功能?”
“是。”
“设备MP-T10H6与本设备的定位信息如下。”
“收到,开启静音模式,打开激光刀。”
寄北攥紧了手中的迷你工作端,放在了消音室的门锁位置。黑色的小匣子端口冒出了激光,还有烧焦物品的味道和青烟。
寄北已经做好了跟门外的人大干一场的准备,可逃出消音室的他却发现,这间消音室的门外竟然没有人守卫。这显然是极度奇怪的事情。
脚步声传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寄北打起精神隐蔽起来。
“快走快走,还有一批货在东区。”
“诶?这不是尖叫屋吗?怎么门坏了?今天里面关人了吗?”
“不会跑出来了吧,我发个信问……”
话音没落,寄北从身后将激光刀插入男人后脑勺的中枢神经,推着死去男人的身体,打落另一个人的枪,拔出激光刀,以同样的方式,无声地终结了另一个男人的生命。
寄北不能再引起更多的骚乱了,他赶紧从尸体上搜刮所有能用的武器,然后隐蔽到最近的卫生间,查看工作端的信息。
令寄北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设备竟然都在50米范围之内,也就是说携带自己设备的人正在许安的大本营里。
收网工作已经开始了,各个分部已经暴露了,无法从寄北身上夺取信息的许安或许已经提前开始逃亡,这就是为什么关押寄北的房间无人看守的原因。他们忙着转移阵地,根本无暇顾及消音室内寄北的死活。
顿时,寄北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自己的设备显然是局里的内鬼在操控。毕竟除了AFPS的探员,还有谁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破解雅尔维的系统并且熟练地使用呢?
但万一不是内鬼呢?
寄北想到了另一个可以破解自己移动工作端的人。
——霍德尔探员。
这样截然不同的答案让寄北有些难以判断,霍德尔的移动工作端是自行拆除了任何一种定位装置的,也就是说他有能力破解这些设备的系统保护和硬件保护。
自己的设备并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就在不远处。
怎么办?
寄北的心中不知该如何选择。
到底是早在信号发出之前,霍德尔就已经到了许安的大本营;还是内鬼在利用自己的设备;还是霍德尔就是许安的双重间谍?
无论如何,形势紧急,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
寄北急切地反复翻看着迷你工作端的信息,试图在贫乏的信息中看出什么。
一不小心,寄北将信息多翻动了一页,狭小的显示屏之前没能显示的内容出现在了寄北的视线。
一小时前,自己的移动工作端MP-T10H6发送的信号是无效信号,所以只有发出信号的记录,但并没有接受者。信号的内容是:郎亭。
寄北的头脑变得无比的清醒,似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似乎不会失败、似乎身体被唤醒了什么一样。他开始向信号所在的地方,奔跑。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解决掉围攻霍德尔的守卫了。
霍德尔比寄北要狼狈许多,寄北并没有太多的皮外伤,只是被注射吐真剂和吊了一会儿泼了点凉水。但霍德尔就很惨了,身上多处伤口,刚刚跟守卫的搏斗中胳膊的关节也被卸了,就连十分珍惜的、迷倒众多美男子的连也是挂了彩,右眼青紫的肿块让那只眼睛不得不眯起来,脸颊上有擦伤。
“本来是想在新人面前耍帅,没想到竟然失败了。”霍德尔看着寄北自嘲道。
寄北上前把霍德尔的关节归位,拉着霍德尔隐蔽。
“我是受人家邀请进来的,你是闯进来的,能留条小命你就偷着乐吧。快点移动到安全的地方,要么两方交火之前逃走,要么就是在建筑里藏好,等许安走了或者总局的人攻进来再说。”
“好好好,遵命,寄北探员。”霍德尔也没了那种有些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哉游哉,乖乖听寄北的话。
就这样寄北探员自AFPS任职以来,最为糟糕的一天,结束了。
当两个人被总局的人发现、送上救护车前往医院的时候,寄北想到了自己被莫桑队长选中后两个人洽谈的情形。那时,莫桑给他“寄北”这个代号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黑暗之神霍德尔很强大,但是他永远战胜不了他的同胞兄弟光明之神巴德尔。但是当他的箭尖攀上了槲寄生之时,他将变得无比强大,光明将被永恒的黑暗终结。槲寄生也叫北寄生呢。
“霍德尔探员,谢谢你来救我。”
两个人分别在两个病房接受治疗,寄北在两个人汇合之后的战斗中左手的手臂骨折,现在挂着吊瓶的寄北用迷你工作端的通话功能向霍德尔表达了谢意。
“不用谢,我已经开始后悔了。估计明天我的擅自行动的处分就能下来了,到时候估计跟你一样,留着档案、开除职位。”霍德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无力。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么不划算的麻烦事,你为什么要来?”
空气是意外的沉默。
雅尔维看不下去了,先开了口。
“霍德尔探员,我们有过协议的,如果你违反,我将会把你破坏设备的违规操作上报的。”
“反正都是要挨处分我已经无所谓了,雅尔维你爱报报去。”
雅尔维竟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你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我可是有语音记录的。”
“等等雅尔维。”霍德尔叫住了雅尔维:“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寄北轻轻坐起身来,他知道霍德尔接下来要说的话是认真的。
“清河。”
寄北被叫到真名,脊背突然一颤。
“我们认真的交往吧。”
霍德尔接着道:“你对我来说是非常特别的……”
“谢谢,但是我拒绝。”
寄北非常干净利落地挂断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