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巨款 ...
-
周末的校园里,学生三三两两,氛围是大学里特有的松弛和宁静。道两旁的樱花已经谢了,徐谦修身边跟着郎晨,两人的精英打扮在学校里挺引人注目。
“我说老三,不就给你弟请个家教么,还犯得着你亲自跑一趟。”郎晨怕热,这会儿上衣后背已经汗湿了一小片儿了,抻着脖领一个劲儿的扇风,“哎,说话呢,想什么呐?”
徐谦修走着走着突然停了,正说着话身边的人没了,郎晨猝不及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嘿呦喂,稀奇了,一个姑娘。
单肩跨着一个书包,灰扑扑的颜色,有点老土,马尾吊得不高不低,看上去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上身是件海魂衫,学校附近晚上出夜市,小摊上二十块钱就能搞来一件,唯独那两条腿很有看头,笔直笔直的,包裹在一条挽着裤腿的牛仔裤里,屁~股都是紧绷绷的,脚底下踩了一双随处可见的ALL STAR帆布鞋,白的,鞋帮有点开胶,啧啧,有点儿……LOW。她埋头走路,手里捧着一本那种常见的单词短语的小册子,嘴里叨叨咕咕,走得很认真。
“诶?这不是……”郎晨看着那模样眼熟,可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司陆。”徐谦修也不直接挑明,敲着手杖,继续往前走,不急不缓。
郎晨一拍脑门儿,“送酒那妹妹,对,就是那天进屋送酒那个,真没想到,还是个大学生,老子早说过,她卸了妆一准儿大变样,啧,带劲啊……啥?你刚才说谁?司陆?”他有点儿蒙,但反应不慢,要不是外头人来人往,他能跳起来,“你说她是、她就是司陆送你那个……”
学校是个干净严肃的地方,有些字眼在这里他说不出口,更何况,鸡是个曾经何其单纯的汉字,如今却不再只代表家禽,已经很冤枉了。
朗晨的眼光一向毒辣,只不过他没看准的是,那女人有做妖~精的资本和天赋,却没有做妖~精的觉悟。徐谦修没有说话,这是他们第二次在重生以外的地方见面,如果在废墟上那次也可以算做一次见面的话。
她远远的从与他相对的地方走来,身后还追上来一个女同学,看样子跟她很熟,恶作剧似的拍拍她左侧的肩膀,然后人却跳到她的右侧,亲热的喊她,余欢。
原来她有一个这样的名字,余欢。他们最好保持住不知道彼此姓名身份的关系,然而有些事情,是阻拦不住的,好像一个渐渐揭晓的答案。余欢,余欢,岁月无澜,余生尽欢,倒是个很好的寓意。
她是在被叫了名字之后才抬了下头,然后就看见了他,然而,也只是瞥了他一眼,那一秒,有不易觉察的讶异,但她掩饰得很好。眼神落在他脸上时,好像在看一个不知名的方向,随后就淡淡的移开了,重新回到她手里那本小册子上。
她就在郎晨的目瞪口呆中与他们擦肩而过了,在外面,她装作不认识他。
那一刻他恍然,至于悟出了什么,也不过是可念不可说。
在那个迷幻的世界之内,他们的关系是买主和卖家,之外,他们没关系,什么都不是。
收敛点吧,小子。徐谦修对自己说。
郎晨勾住他的肩膀和他说话,他很喜欢这个类似于狼狈为奸的姿势。“你没认错人吧,她怎么看见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化成灰都认得。”
“呵!那就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那不都是男人们干的事儿么?噢……怪不得。”郎晨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拉了好长一个音,“现在这些小丫头的套路啊,一个比一个深,欲擒故纵,一晚上功夫能让咱们徐公子记忆深刻,好本事。说真的,活儿怎么样?不说是第一次么,真的假的?”郎晨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三句话不离床上那点儿事,有时候让人犯膈应。
“快走吧,一会儿教授下班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或者说是,不想跟别人讨论她、分享她。之后那几次他都是单独找她的,没有带那帮狐朋狗友,潜意识里,他发现自己对待她倒有点像是金屋藏娇的意思。
至于了解,怎样算是了解?想起那个人,关于她的事,够想上半天的。
她很能吃东西,一次会吃很多,好像胃里有个无底洞。她还酗酒,毫无节制,但从没见她真的醉过。抽起烟来也够不要命的,一根接着一根,非得把眼睛抽红了才罢手。渐渐的他也看出来了,她就是个无论干什么,都要做到极致,都要使足了劲儿,过足了瘾,享受到顶儿,极端,不想后果,不在意什么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她看东西的时候总是眯眼,不自觉的鼻梁就会跟着皱起来,他问过她是不是视力不好,她回答说高中就看不清楚黑板了,他又问她怎么不带眼镜,一问一答,都是随口说说的寻常问题,她却像听了笑话似的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像个神经病,笑够了才反问他,看那么清楚干什么?有什么可看的。
谈判桌上纵横捭阖翻云覆雨的他,彼时哑口无言。
她还有一件很长的睡袍,除了第一次住在别墅那次,她都穿的那个,把自己蜷在袍子里,睡得没心没肺,好像安全感十足,像一只柔软的猫儿。可只要醒来,便生人勿进,亮出锋利的小爪子。
他为她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血统所颠覆,她时而清纯无知,时而厌世无畏。
医学院曾经带过他的老教授,很爽快的答应了他,会尽快为他物色一位负责的外文家教,若真有肯兼职的学生,与谦鹤年纪相仿,不抵触,谈得来,那再好不过。
图书馆借的书马上到期了,余欢来学校,将它们延期。她拿着二婶给的片子,跑了一趟市总院,不甘心,又去过肿瘤医院核实,情况的确不乐观。更加不乐观的是,这病一旦开始治了,后续的治疗费是个无底洞,她手里那点钱还远远不够。
不过这些都还有时间去想办法,当务之急还是劝奶奶先住进医院,病这东西最是拖不得。老太太勤俭了一辈子,家门不幸,没攒下钱,就剩了个房子养老,那是她的念想,她的命根子,亦是她手里攥着的最后一点东西,动不得。
要是能马上傍上个大款就好了,余欢咬牙切齿的想,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这个时间,余乐还没放学,二叔是开出租的,赶上晚班,刚到接班时间,已经出去了,家里只有两个人,二婶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择豆角,奶奶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收音机,广播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夹杂着电磁波的杂音,分不清是豫剧还是越剧,余欢进屋,没换鞋,这里很早以前就没有她的拖鞋了。
“小欢回来啦!”二婶先惊后喜,以为她想通了,热情有点掩饰不住。
余欢淡淡的“嗯”了一声,径直进了奶奶的房间。
听了她进屋的脚步声,奶奶正把箱子顶上的药瓶往柜子里收,那是两只老式陪嫁箱子,摞在一起,比正常的桌子高一点,放在床边被当做高桌用,上面供着观音菩萨和常大仙,已经很旧了。
余欢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奶奶,怎么跟小孩子似的,病了都不让人知道?”她若无其事的将大口袋里装着的病历本和片子一股脑拿出来,搁在写字台上,笑盈盈的倚着站在那,那还是她小学时候写作业用的写字台,边边角角的掉漆掉的差不多了,她那时用过的日记本、教科书,还在底下的抽屉柜里,一躺躺了十几年,中学开始读了寄宿学校,东西也就不往家拿了,随用随扔,孑然一身。
奶奶关了收音机的开关,将天线折成三段,小心的收起来,摆摆手:“都是小毛病,告诉你也是平白的操心。”
“小毛病也要治的啊,万一将来成了大毛病,不是亏大了。”余欢瞧着老太太的脸色,试探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压在病历本上,档案袋很厚,对折着包成一捆,不难猜出里面装的什么,“奶奶。”余欢走到床边坐下,紧挨着老太太,为她整理对襟儿花小褂的领子,“这两年我打工攒了一些钱,足够带你看病了。”
“你二婶又逼你了?”老太太颤巍巍的手将档案袋撕开,看见里面一厚摞粉红的百元票子,赶紧将里面的东西裹好,往余欢的包里塞,“给人家退回去,咱们不干,我一个老太太,土都埋到下巴颏了,多活几天也是拖累人,不能再糟践了你。”
客厅里的不锈钢菜盆“哐啷”一声,那是人为才能发出的声音,二婶走路时候习惯脚后跟使劲,声音很大,“我什么时候逼她了,你问问她,我逼她了吗?不要冤枉好人奥,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嫁到你们老余家,钱我多花过一分吗?”二婶看见她皮包里成捆儿的钞票露出一角,一时半会儿的又说不出什么来,脸色更是不好。
“二婶,你先出去,好吗?”余欢微微仰着头,神情里没有丝毫的退让。
二婶瞪着眼,与她毫无温度的眼神对视半天,出去时把门摔出很大的声响。
奶奶叹了口气,气息有些颤抖,眼窝已经潮湿,“你有多少钱,奶奶心里有数,不管这钱是哪儿来的,快给人家拿回去,你管好自己,专心学习,家里的事情不要操心,等你考上工作,奶奶闭眼的时候也好放心了。”那些眼泪浑浊得好似夹杂着岁月的灰土,在她的脸上流不下去,全部延伸进了那些松弛的皮肤褶皱里。
“这是我的钱,您放心用。”余欢把钱掏出来,牛皮纸袋已经卷磨得脆弱不堪,她从包里找出自己的丝巾,重新把钱包好,那是重生里一个小姐们儿买化妆品时候附带的赠品,给她了,浅蓝的绸子面料,上面印了不少大红嘴唇,太新鲜,平日里戴不出去的,此刻包着“巨款”,上面的红嘴唇图案都撑变了形,有点滑稽。她把包好的一捆钱压到奶奶的枕头底下,见老太太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奈泄了口气,神色轻松的笑了笑说:“好吧,您孙女暂时的确没那么大的本事,不全是我赚的,还借了点,就是明海哥,他借我的。”
奶奶也顿时松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管小纪借也不行,是更不行,这不是小钱,你要还给人家,越是对你好的,越是不能占便宜,会被人瞧不起,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小纪那孩子对你有心,但是结婚之前,更是不能手短去拿人家的。”
“结什么婚啊奶奶,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钱你放心用吧,我们说好了,分期还,每月我打工的薪水一发下来,就还他一点,他不借我也是存银行,我会算好利息的。”
趁着奶奶嗫嚅的功夫,余欢看看时间,晚上打工的时间快到了,她嘱咐奶奶把钱放好,等这两天她联系好了合适的医院,就尽快办理入院手续。
从老楼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斜到了远处两栋高层写字楼中间,某个角度,灰色的玻璃外墙会折射到落日的光芒,很刺眼。
余欢想了想,给纪明海发了条信息:我奶要是问你借我钱的事儿,别管多少,你就说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