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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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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着石板的古道上,零星有一两个赶夜路的人。道路两旁的客栈很多,但几乎所有的店在这个时辰都打烊了,唯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客栈掌着灯尚未关门。
路旁转角一间小客栈便是其中之一,那店门是关着的但客栈中依旧灯火通明。掌柜的今日不在,早过了掌柜的吩咐打烊的时间,店小二见无人来,就趴在桌子上睡熟了。店小二这一睡就到了三更天,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敲门的声音,他听得一激灵,睡意立刻被吓没了,这才想起打烊这回事。
“莫不是掌柜的回来了?”店小二嘟囔着走过去开门,这一开又把他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站着,然后没等他怎么反应就这么顺势向他倒了过来,店小二赶快手忙脚乱的扶住他,一边大声叫了几声“客官”,眼见人还是没醒过来,他只好大叹一声倒霉,连拖带拉的将此人弄进屋瘫在长椅上。
“这人怎么如此奇怪?”店小二小心的伸出手推了他几下,还是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他想着想着浑身都要抖一抖,满脑子都是“此人莫非已经死了”,他转念又想到,若人死在自己店里该多晦气……
店小二踌躇了一下,正拿不准主意的时候,门外忽而人影僮僮,又是几声捶门的声响。
“店家,有人吗?”店小二闻声一怔,随后应诺着前去开了门。
门外,正立着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且先不说男子长相,那两个女子相貌却是极美,纵然店小二见过南来北往许多人,还是看得眼前一亮,一时言语卡在喉咙,除了咽口水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正兀自惊异,倏地听到一人咳嗽声稳稳端起。他身子一抖面上泛红,终于回过神来。
向旁望去,咳嗽之人正是四人为首的一位老者。那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几分鹤骨仙风,这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让人第一眼看去颇生了几分敬意。
他手边还拿着一根竹竿,上挂一白布写着四个字,乃是“仙人指路”。
店小二看着他张了张嘴,道:“各位客官是……”
那老者瞪了他一眼,道:“你说这么晚来客栈能干什么。”
店小二一呆,嗫嚅道:“是,是,住店,住店。”
那老者又瞥了他一眼,带着身后三人径直走了进去。
“咦?”一声轻呼随即响起。
店小二一怔,连忙回头,见他们几个果然围在那黑衣人周围看来看去,于是赶忙解释道:“哦,那也是刚来的客人。”
不料,几个人仿佛没听见,根本就不理他。
其中一位年轻女子声音更是惊讶,道:“爷爷,这好像是我曾经遇到的那个人……”
那老者眼睛顿时睁大,他旁边作蒙面打扮的古怪男子闻言,脚步亦是动了一下。老者打量了那人一番,一把拉过女子,瞪着眼道:“那你还凑过去做什么?”
他随后又“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另外一个娇媚女子在旁冷冷哼了一声。
店小二左右看了一眼,张大了嘴,一时愣在原地。
“店家,他怎么了?”那位年轻女子面上倒是没有紧张颜色,她明眸看去,似乎瞧出那人情状不对,于是转头问道。
店小二连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位客官刚来就这般模样了。”
那年轻女子闻言秀眉皱了皱,她身边的女子看着她,道:“好妹妹,咱们就呆一个晚上,明日就走了,还是不要管他了。”
那年轻女子犹豫了一下,目光匆匆扫过那黑衣之人,似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更何况在废庄之时,两人相遇绝称不上愉快,这男子还曾想置自己于死地,想到此处,也便作罢,只点了点头,就随众人离开了。
“嘿嘿……嘿嘿……”
忽然,几声模糊的冷笑从黑衣男子口齿间飘出,带着阴冷的诡异。几个人听到这声音,顿时停住了脚步,面露惊异奇怪之色。
“哎呀,活……活了!”店小二指着那黑衣人,结结巴巴的道。
那年轻女子迟疑了一下,没有再管其他人的阻拦,走回了几步,伸手轻轻碰了他一下,暗自警觉,轻声叫道:“你……你怎么了?”
那黑衣人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那年轻女子一怔,多有几分好奇心思,轻弯下身子,凑近去听,道:“你说什么?”
她身后老者面露不耐,“咳”了一声,却被女子一眼瞪了回去。
那黑衣人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喉咙压抑的声音慢慢滚出唇角,似是冷颤不断,又似嘲弄低笑。
“诛……仙……”
老者脸上忽的一变。
这声音断断续续,那女子听得很是吃力,心中却不知为何隐约有些不安,于是她耐着性子又小声问道:“什么?”
然而,那黑衣人却再没出声,脑袋一歪,便昏了过去。
年轻女子蹙了蹙眉,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老者目光轻轻一闪,却是连连催促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而后再不多话,径直快步走上楼去了,几人这才跟在其后离开大堂。
*
清晨时分,曾书书辞别普泓上人,离开了天音寺。五日为期,他也好尽快赶回青云。
站在山间远眺,云烟杳杳聚而复散,虽然不如青云山的云海那般壮阔,也别具一番气象,钟声沉静,更显得山中肃穆安宁。越过松柏枝叶,可以看见远方渐升的旭日,天地辽阔,大抵在于此了。
他默默立于寺门之前,深深吐息,忽觉心中豁然明朗。
抬步迈下台阶时,他下意识的向后望了一眼,寺门处只有一个年轻僧人在清扫,并没有其他人影,曾书书颇为自嘲的一笑,耸了耸肩,没再停留。
短短几日光景,天火之事进展不大,不过倒也不虚此行。他这般想着,随手祭出轩辕剑,黄光一亮,法宝已载着他驰远了。
光芒很快消失在天际,年轻的僧人也正打扫完,放下扫帚,向左侧隐蔽处合十轻施了一礼。
两个人从阴影里徐徐走出,正是张小凡和法相。
“没想到在此处相遇。”法相目光明亮,笑了笑,道。
张小凡看着云雾深处,亦是微微一笑,默然不言。
法相看了他一眼,道:“那位曾施主一向聪慧过人,如此一来,恐怕会猜到些什么。不知施主心中可有计较?”
张小凡淡然一笑,倒不在意,摇了摇头,道:“不会有事的。”
法相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阿弥陀佛,前路艰险,还请施主保重。”法相目送张小凡走出寺门,道。
张小凡点了点头。
法相微笑,轻声道了句:“你我青云见。”
张小凡微怔,随后颔首一刻,坦然而笑,眼中淡然明亮,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大石后,猴子小灰不知从何处玩耍回来,攀住张小凡衣衫,坐在了他的肩头,眨眼间,一人一猴已御空而起,向远处飞去。
法相驻步良久,面上欣慰之色渐深。
青天苍狗,一日东升,果然是最好的时候。
山下,曾书书已经飞过了一座不大的城池,他人在剑上,思绪却飘出老远,想东想西,感慨颇多。
流云上,轻松的那一阵子过去,他一时觉得心潮涌动,一时又觉诸事杂乱,该仔细思量一番才好,想了很长一段时候,才决定压低身形,放缓速度。
理着思路,曾书书目光动了动,投向脚下一座座相连的小镇,房屋一般都用木头搭建,因为天火的原故,其中烧毁的不少。几座小镇连在一起,刚开始还看不出,飞行越远越深入看得越清楚。那些小镇的房屋似乎都有焦黑的部分,房屋越密集的地方烧毁得越严重,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所为。
曾书书皱了皱眉,本因时间不多,不想多事,但看这情形,不由得让他想起天音寺大殿烧毁时的场景,却有几分相似。
他左右思量,还是任命的慢慢按身降了下去,收剑而落。事关天火,自然不能敷衍了事,总要查探出个结果,回青云才好交代。
收起这许多胡思乱想,曾书书踏进了这陌生的镇子,走在街巷中,才完全看清楚这镇子的模样,房屋半旧不新,道路倒是比一般的镇子宽,想来这镇子应该比周围其它的镇子大一些。
走了一阵子,手边轩辕剑忽然亮了一亮,他方察觉出这地方不大对劲,这里景色乍一看去,绿树幽幽,很是宁静祥和,但是偌大的镇子上,没什么人也就算了,鸟鸣狗吠之声也没有,就有些诡异了。曾书书一怔,皱起眉来。
难道是天火烧毁了太多屋舍,人们都离家了吗?
往西走了一些时候,他终于看见了稀疏的人群,那些人或老或少,都往镇子西北方向走去,渐渐聚集在树林边。
曾书书一时也猜不出发生了什么,脚步顿在原地,正思索着是否找一人来问问时,面前一块大石上跳上去一个人,手上拿了个大锣敲了几声,嘈杂的人声顿时安静了。
“各位乡亲们请先听我一言!”
众人脸上都有几分凝重,多有窃窃私语者。
大石上那人面上神情凝重,大略说明情状,只言此地阴灵厉鬼颇多,有人前来做法云云。
众人听完此话纷纷议论开去。
曾书书站在外侧,皱了皱眉,原以为会与天火有关,未曾想到会是这等事。周围全是议论不停的人群,只是这般听着倒非甚么大事了。正要离去,却听身边一人说了一句“作法捉鬼”,想来应该是有道之士出手布阵作法,但从方才几个人口中,清清楚楚听到的是“年轻女子”。
这也难免让他心下好奇,在正道中,姑娘家一般都是比较避讳阴灵的,一般很少有捉鬼一说,当然那些邪魔外道便另说了。
然而最令他不解的是,这镇子遭遇天火,房屋损毁,重建屋舍一事竟是不如驱凶重要么?
曾书书踌躇一刻,终于上前拉住一人,微微一笑,问道:“呵呵,这位兄台,小弟方路过此地的,刚才听那位仁兄说,好像镇子上出了一些事情啊。”
那人有些惊讶,打量了他一番,视线掠过他手中的仙剑,诧异了一下,道:“你是外乡人?”
曾书书点头道:“不错。”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今晚是不是有人帮你们做法驱除妖魔啊?”
那人怔了怔,连连点头道:“不错。早前来了几个外乡人,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说她能帮我们。”
曾书书皱了下眉,略带了几分好奇,接着问道:“那女子可是哪个门派的高人?”
那人想了想,摇头道:“我们镇长问过了,他们说自己无门无派。”
曾书书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问下去,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绝顶重要的事情。
“这镇上的房子可是着过火?”
那人如实点头,大约是看到他的法宝,心头对他们这些修道中人有些敬意,一五一十的说着,脸上全然没有不耐神色。
“大火烧了好些天,昨日才灭。”
曾书书眼角动了一下,沉吟片刻,方把心头疑问简单说明,不过可惜的是,那人知晓得不多,所说的状况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曾书书无奈的笑了笑,思虑几番,还是准备亲自去查探一下,收获些微,也是聊胜于无。
身旁树林阴影幽幽,寂静非常。
一个身影在他走后出现在树林边缘,那人肩头攀坐着一只三眼灰猴,正东张西望。
张小凡看了小灰一眼,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拍了拍它的头,小灰吱吱叫了两声,然后手脚并用,速度极快的窜进了树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张小凡一人站在树影中,目光里有些深思的意味,随后也迈步向前走去,和曾书书前行的方向并无二致。
这些隐秘行径,曾书书自然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蜿蜒的小路上,他偶尔低头拨弄草丛,有时抬眼望一下天色。
近日天火应该不会在来了吧,他想着,随手拨开一片略带焦黄颜色的野草,不经意的低头一瞧,却是怔了怔,这草丛中,烧焦的痕迹很是奇怪,斑斑驳驳,似是雨落在地面上一样,烧出一个一个规则的图案,就算是火雨,落下来,也不该是这个样子,枯草杂乱,必然是成片烧尽才对。
曾书书一时也想不明白,顿在原地,瞪着眼睛细瞧。
那圆点状的焦黑颜色,从路边或稀或密的延伸进树林里,而这片林中,阴影居多,即使是白日,也昏暗无比。
曾书书弯腰捻起一小撮土,手指触碰其上,还有些温度,他眼睛一亮,皱了下眉,向树林深处看去,轩辕剑在手中光芒轻闪,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摇曳在手掌中。
本以为需要查看的是烧毁的房屋,没想这偏僻的树林竟会有这样奇怪的景象。曾书书眉头一挑,沿着那烧焦的痕迹,慢慢往前走。
风从枝叶间穿梭不停,细碎的声响更显得这片地方无比宁静,更添一分莫测的诡异。
走了不知多久,曾书书终是停下了脚步,面上现出惊愕神色,看着面前这一片林中土地,这片地方已经被火烧了个干净,树木未尝枯萎,但是树下寸草皆无。他的身子一震,眉头皱紧了一些,缓步踏入这奇诡的地界。
一个躺靠在树下的‘东西’,或许是听到了声响,突然动了一下。
轩辕剑的黄色光芒在下一刻照在那团“东西”上。
“唔……”
曾书书眯了下眼睛,方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其他人,这景象真的是不能再奇怪了。
“你是何人?”
那人全身裹着黑衣,看去气息奄奄,一望之下,险些以为是刚死去之人,那人出气多,进气少,不知还能不能说话,曾书书更是无法判断此人身份,估计就算是他问了,也不一定能有答复。
他探了一下那人鼻息,黑布下呼吸冰冷至极,以他正道的身份,自然是要有慈悲之心的,救人为主,总不能把人丢在这里,曾书书叹了口气,忽觉自己好似误入歧途,平白摊上了难事。
他站起身来,思忖着怎样才能把人弄醒,转身时,衣衫的下摆一紧,却是那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这一抓,还是颇紧。
曾书书讶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