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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伟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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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的天空今天一改以往的阴灰,很偶然地变成了天蓝色,估计因为这个,爷爷家附近一向冷清的公园里热闹了起来。
我一清早从那公园走过,听到了不少老人倚着栏杆感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但是对于我这种高级免费劳动力来说,今天可不是个好日子。不对,应该说是对于天底下大多数上着课刷着题的的学生来说,这的确不是个好日子。
毕竟,开学了,又要滚去被压榨了。
考古学的压榨很有趣,因为我们既要学理论又要搞实践,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没钱,深刻贯彻了党的方针,领略了社会主义的妙处。这也导致了考古学科每一年转专业的都有一大半,不是转文学了就是转历史,在我的前几届,更有独特的转去了学经济,理由是想要用经济带动社会主义市场,让以后学考古不那么惨了。
他带没带动经济我是不知道,反正学考古的该多惨还是多惨。
考古前几年时间都是贡献给书籍,而后面基本上是要按照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理论,履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原则,为党为社会为国家做贡献。
说白了,就是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拎着小刷子扫土。
所以能忍个四五年没转行的,也算是学考古的老油条了。这届里几个本科是考古,硕士也是学考古的,加上我也不超过五个。然后我们这些人又被导师们挑挑捡捡,最后就我一个成了张老头的学生,其余都去了别的老师那儿。
张老头在这考古届算是个领头人物,这些年下来论文零零散散地也发表了几十篇,但也没升个官发个财之类的。他也不在意,整天在那儿摆弄文物,满中国地跑来跑去找文化遗产,就是古墓。
我曾经好奇地问张老头,别的老师都在拼了老命想往上爬,你怎么一点儿不在意?
他听我一问,像是想到了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眯着眼很开心地笑。我考古考了大半辈子,对那些名啊利啊没什么兴趣,从小的说,我就是喜欢考古,考古差不多成了我灵魂了,像鸦片似的,戒不掉。
往大了讲。他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眼睛里好像在看些什么。他的声音很缓慢但又很郑重,考古考的是什么,是历史啊!没有了考古,我们就没有了历史!
他这话我现在还不太理解,但我也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考古的确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我一直在吐槽它,但有句话怎么讲,爱之深,恨之切。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我还算是爱着考古的。
但当张老头宣布我们这帮子人将深入巴颜喀拉山,去领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顺便去刨个古墓,考考古时。我听着他这番轻松的话,心情却可谓是相当复杂。
我后面的大多数和我一样默不作声,但有小师弟小师妹们挺兴奋的。他们刚学了考古没几年,手连盖古墓的土都没碰过。
看着他们这样子,我估计在场的过来人都想起来当年的自己。我抱着有些幸灾乐祸地心情对那些天真的孩子说,“欢迎体验真正的考古学。”
事实证明我错了,这届学生真的牛逼。我们在山路上走了快要一天,我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一直盯着地面,生怕自己倒下的时候撞着东西。结果这群学弟学妹依旧有说有笑,走着路像青蛙似的一蹦一跳,满是青春痘的脸上焕发着年轻人特有的光彩。
面对这些精神充沛的年轻人,我也只能感叹一声,真是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等我快要放弃自己准备直接晕倒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老张头大吼了一声,“到了,我们到了!”
我听到他这话猛然松了口气,结果腿一软差点趴下,旁边的一个小师妹眼疾手快,用她瘦弱的小胳膊硬生生托住了我的身子,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倒向了大地的怀抱。
庆幸地是这大地母亲的胸很软,我和小师妹嘴对着土地每人啃了一口泥,然后爬起来互相指着,像俩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人一样哈哈大笑。
等我们笑累了往旁边一看,身边的人眼里都带着嫌弃,队里一老油条笑着说,“清姐犯二也就算了,小师妹你怎么也跟着啊?”
小师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一不小心没忍住。”
队里的人都被小师妹逗笑了。我本来也在笑,然后一想那老油条好像说了我什么来着,怒道,“什么叫我犯二也就算了!”
那老油条看到我反应过来赶紧扯了个借口跑开了,旁边几个师弟师妹在那儿笑。我还想严肃地在这些新人面前挽救一下我的形象,结果张老头拍了拍手说,“时候不早了,该去休息了。男生三个人一个帐篷,女生两人一个。诶,别嫌挤,帐篷挺大的。”
他说是说帐篷,其实就是牧包士房,住两三个人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我遵循就近原则,拉着小学妹就跑去挑帐篷。我和小学妹挑了顶蓝白花纹的,怪好看的。往里面一看,其实和那种旅馆里也差不多,就是简陋了些。但考古能有这种住宿条件已经算不错的了,想着以前有好多次都是每天干活干的差不多,就在那旁边支个小帐篷,爬进去套个睡袋睡了。
小学妹第一次出来考古,特别兴奋,大半夜的睡不着,拉着我到外面草地上,聊星星聊月亮,谈人生谈理想。草原夜空上满是星星,我一时都看呆了。
学妹在我旁边像只小麻雀一样手舞足蹈着,说她从小感觉考古特别好玩,特别刺激,当时填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填了考古。学了这个专业之后,她更觉得考古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业。
我躺了下来,用胳膊枕着自己的头,笑着问,“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
她指了指这绚烂的夜空,比划道,“学姐你想啊,人类的历史就像这星海,广袤的土地就像是这夜空,一寸一寸的考古则是望远镜。”
“我们把这些星星一颗一颗地发掘了出来,给它们命名,寻找它们过去的轨迹。”她转过头,对我说,“学姐,你不要嫌我理想主义,但我真心感觉——”
“这多伟大啊。”她眼睛里闪着光。
我不知是被这漫天的星辰还是被她眼里璀璨的光芒晃了眼,有些恍惚地说,“是啊,这多伟大啊。”
果然人老了,也就变得感性了。
大半夜的,我精力比不了年轻人,实在是撑不住,我靠着最后的意志力爬上我的榻榻米一样的床,眼睛一闭一合,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等我第二天迷迷糊糊地被小学妹叫醒,顶了个黑眼圈起了床,就这样跟着队伍出发了。
这回挖的东西本来应当挺有趣的,是一个汉代的墓。但挖了半天却都是骸骨,我们估计这墓已经被盗了几波了,有价值的东西基本上都被盗墓的带空了。张老头在那边直心疼地说,盗墓的那群王八蛋,真是暴殄天物。
大概是因为睡眠实在是不足,我从早上开始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到傍晚差点就昏睡了过去。张老头说我作为师姐,不振奋一下人心,反而在这带头偷懒,就把我赶到后勤那里准备东西,顺便洗把脸清醒一下。
正巧今天负责后勤的是小师妹,我也真就到她那边洗了把脸,然后装模作样地帮她理着东西,但实际上我呆楞地蹲在地上,上下两眼皮已经闭起来了,昏昏欲睡。
等我们快离开的时候,小师妹拍了拍我肩膀,把我叫醒了。我歉意地向她笑了笑,她俏皮地眨眼说,比着口型说没事。
但当我们回那牧包士房的时候,小师妹突然一拍脑袋说,紧张兮兮地哭丧着脸说,“师姐,我手机落那儿了。”
我琢磨着我们也没走多远,就和张老头打了声招呼,和小师妹俩人又回了考古地拿她的手机。
我半路上还在和小师妹语无伦次地开着玩笑说,“你看我们俩像不像柯南杀人案里的炮灰剧情?我估摸着我们这是要出事的”
她很配合地搓了把胳膊,装作很惊恐的样子说,“哇,好害怕啊。”
结果当小师妹拿到她的手机,远处的天空已经在隐隐泛黑,我刚感到不妙,眼前的天就猛然划过了一道闪电,当雷声传入我们耳朵时,豆大的雨滴已经打在我们身上了。
如果光是雨到还好,但我突然瞅到山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我们涌来。
“我日!”我骂了一声,拉着小学妹两个人赶紧在雨中狂奔,小学妹心大,边跑还笑说,“哇,真刺激。”
对啊真他妈刺激。
我现在无比感谢了九年制义务教育自救读本上教了我们如何应对泥石流。我放开了攥着小师妹的手,对着小师妹大吼,“快!爬到旁边的山坡上去!随便拽块石头拽棵树!”
旁边的山坡比起我们原来走的山路,平缓了不少,但因为都是裸露的岩石,一脚踩上去很滑,我踩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着力点,结果就听到一旁小师妹惨叫了一声,身子往外倾倒了,我赶忙一手拽着石头一手抓住她的手,她像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像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艰难地侧过身子,刚想让小师妹也拽个东西,我就在小师妹惊恐的眼神中看到了那浑浊的液体向我们冲了过来,我终于支持不住了,被一股大力冲了下去。
难道我就这样去见马克思毛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