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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杨戬失忆记】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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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如氤氲的月色光点，飘絮般轻轻浮了起来，渐渐聚拢于一处，将他那颗连日来被仇恨愤懑所折磨的心，清凉温柔地包裹住，消解了些许被仇恨灼烧的炽热，在终于暂忘痛苦、静了一静的同时，又有一种新的情感盈然升起，温暖明亮如阳光，热热烈烈、声势浩大地，破开无边的黑暗，向上攀去。
杨戬忽觉喉中一哽，他微垂首侧过身去，“…………夜深了，睡吧。”
嫦娥“嗯”了一声，将那支雪莲花插在梳妆台前，拂袖扇熄了大半灯火后，解衣卧在杨戬身旁。
杨戬对着那无边夜色中的一点雪意，无声静望的同时，不久前女子拈花一笑的动人场景，不住地浮现在他眼前。此时此刻，女子就在他的身后，可他却有一种咫尺天涯之感，只觉这短短的距离，横亘了千余年的沧桑时光，比山海还要难以跨越。
可是，即使深觉自己是那样无用不堪，杨戬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去，凝视幽夜之中，她熟睡的容颜。
他静静望着，回想这几日来，她的一颦一笑，终忍不住探出手去，轻抚她的面庞。
手在触及她眉眼的一瞬间，杨戬忽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想要撤回，却又不舍，凝在眉眼处许久，终轻轻抚了下去，以指为笔，描摹她如画的容颜。
他想起小的时候，他曾画过一幅无脸的妻子画像，他当时原是为未婚妻牛小姐而画，因他从未见过她，遂在肖想着与她成亲偕老而作画时，并未着墨她的面容，尽管在心里，他将各种美丽的眉眼鼻唇，假想组合了个遍。
及后，杨家一朝家破人亡，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隔门退了婚事，他此前从未见过她的面容，此后更不会见到，心中唯有复仇救母的他，又怎敢再心系这可笑可悲的儿女情长，那张无面的妻子画像，本该就此湮没，可如今，竟真切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所拟想的那些面容，有哪一张，及得上眼前人半分，眉眼樱唇，无一处不极合他心，熨帖相妥到极处，仿佛每一分都是天生为他而生，他单望着这张面容，心就像溢满春水，温暖柔漾，及至看她睁眼，眸子潋滟如曳星光，听她说话，温柔言辞如拂春风，内心更是舒惬充盈，有止不住的宁和与欢喜，流淌在本该只有恨意与杀意的鲜血之中。
嫦娥……嫦娥…………
杨戬于心中喃喃默念着这个名字，忽感手下睫羽一抖，忙缩手回来，正忐忑时，却见嫦娥只是墨睫稍动，又沉沉睡了过去，心下一宽的同时，又生出了无尽的黯然。
他终归，不是那个睥睨三界、谋定天条的杨戬，不是隐忍万年只为逆天的月神嫦娥，所倾心爱慕的那个人…………
她待他好、对他笑，其实都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他，若他只是在三界的追捕下、仓皇逃命、躲在暗无天日的密洞中、偷生修炼的麻衣少年，她又怎会，爱上他呢…………
就在数日之前，在凤麟洲，他用力甩开她手冲她高喝时，她当时眼底的震惊与沉默，在旁哮天犬、小金乌甚至玉帝王母的惊诧，都可推知，另一个杨戬，绝不会如此待她，他真是太糟糕了…………
夜色之中，杨戬慢慢撤回了手，一双眼睛愈发幽沉，他凝望嫦娥许久，终又缓缓背过身去，望着黑暗中那一团雪白的光晕，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情感，不同于愤懑与仇恨，却同样绞得他的心不得安宁，如乱麻纠葛，郁结于胸，沉甸甸地，不知沉向何处去。
第二日晨起，他望着嫦娥在镜前梳发，想起她之前那句“美差”，心又翻搅地难受起来，静立良久，终未上前执梳，而是反身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庭中，长乐未央两个孩子，正在树下荡秋千，杨戬看着看着，心中又泛起那种茫然而又奇妙的感觉。
“父亲”这个角色，在杨戬心中，同“夫君”一样陌生，但，正如“妻子”嫦娥一般，眼前的一双“儿女”，也是如此的鲜活，那名为长乐的男孩，回头望见他，立刻离了秋千，哒哒奔向了他，一头扑在他的怀中。
杨戬将长乐抱起的瞬间，那沉沉落在臂处的重感，忽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许多年前，父亲应也是这样将自己、将与心爱之人爱的骨血家的未来，温暖抱起，然后看向他的母亲，正如他此时此刻，望向含笑看他的嫦娥一般。
家的感觉，一如升起的朝阳，在杨戬心中升腾起来，他抱着长乐的同时，将那女孩未央也单臂抱起，两个孩子搂牵在他颈处，银铃般地笑了起来，而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的嫦娥，眉目间亦是盈盈笑意。
那曾在一个个寒冷孤单的夜晚，只能拢紧自己在噩梦中挣扎的双臂，如今充实地像是拥有了全世界，杨戬抱着一双儿女，望向不远处的嫦娥，正觉心潮澎湃之时，忽听女孩未央，贴在他耳边轻轻道：“爹爹，你不能欺负娘亲哦，不然娘亲，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这日夜里，嫦娥如常在镜前卸簪时，忽见杨戬慢慢走了过来，期期艾艾道：“我……我帮你吧…………”
嫦娥微微一怔后，含笑点头，杨戬暗暗吁出一口气，伸手探向那几支簪钗，一边小心翼翼地取下，一边悄然观察镜中嫦娥神色，生怕弄疼了她。
不过卸几支簪钗的功夫，杨戬只觉练了一套精深掌法，背后都似有汗渗出，当数支簪钗全数搁在匣中，杨戬终于轻舒了一口气时，又见嫦娥扬起玉梳，轻道：“帮我梳一梳吧。”
杨戬定了一定，双手接过，拢着那如瀑的乌发，小心梳散的同时，又听嫦娥轻道：“玉帝杀不得。”
杨戬手下一顿，忙看有无弄疼嫦娥，嫦娥摇了摇头，接着道：“留玉帝一命，不仅仅是因为小金乌的缘故，也因为他是上古之神所择选的三界至尊，主宰了天地几十万年，他的命，攥在上古之神手里，若我们贸然杀之，后果难以预估。”
嫦娥说得有理，杨戬知道，这定也是千余年后的另一个杨戬，选择留玉帝一命的缘由，她与他，都眼界开阔，观局长远，定的是万世大业，谋的是三界未来，不像自己，只汲汲于个人仇恨，无法从中跳脱出来…………
杨戬一壁梳拢着手中的乌发，一壁心思暗转眸光愈沉时，忽觉嫦娥轻轻反握住了他的手，眉眼温柔，却又有些俏皮的笑道：“你若不想让玉帝好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杨戬一愣，只见镜中嫦娥噙着笑道：“长乐出生至今，还未见过舅老爷吧？”
见杨戬怔怔不语，又轻笑道：“你若嫌不够，叫未央去凤麟洲住上几天也成。”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