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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II 笼中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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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俯下身,眼中带着戏谑的神情,似乎在看什么可笑的东西一样。
“我向神明许下了改造箱庭的愿望。”他瘦长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染成蓝色的指甲在面颊上轻轻刮过,带来轻微的刺痛,“却得到了连自己都忘却了的平庸之辈,真是讽刺啊。”
纯白色面孔,淡金色的眼瞳,以及艳丽的刺目的蓝色。
他的脸上挂着完美的优雅笑容,平稳的声音说着这样讥讽的话。
如果不去仔细辨别他说的每个字的话,声音很好听。
我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虔诚……?我想起了那个面向着石壁虔诚诵经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你?”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动作优雅地直起身,走向身后的台阶。
台阶的尽头,夕阳透过五彩斑斓的玫瑰花窗照射进来,落在祭台上。
祭台上摆着金色的经书,洁白的十字架,精致锃亮的烛台,以及似乎是刚采摘来的盛放的蔷薇。
神官将手掌覆盖在经书上,苍白的皮肤上刻画着蓝色的印记,似乎蓝色的火焰一般,即将燃烧起来。
我从碎石中爬起,环顾这座教堂。
白色的,蓝色的,金色的。
除了从穹顶一直蔓延到西边的玫瑰花窗,整个教堂中单调地重复着这三种颜色,充满了脱离现实的冰冷感。
外面的天际是夕阳,余晖的亮光照耀着玫瑰窗,是这寂静世界里唯一闪烁着生命光彩的东西。
白发的神官似乎结束了祷告,他转身,目光越过了我,似乎想起什么未尽之事,快步离开了这里。
大门虚掩,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犹豫片刻,提步向门外走去。
但,那扇门的背后,只是荆棘。
丛生的荆棘遮挡住了门外的小道,也遮蔽了教堂外的一切空隙,它们纵横交错、互相纠缠着向着天空延伸,最后在教堂高尖的穹顶上汇聚。
整座教堂似乎一个荆棘编织成的巨大鸟笼,没有出路。
我只得倒退几步,退回玻璃穹顶之下,茫然望着夜空。
繁星在夜幕上一一点亮,门外的荆棘似乎活了一般挪开,让出一道路。
白发的神官带着餐盘回到这里。
他选了祭台右侧的桌子,将餐盘上的茶杯、茶壶、刀叉、餐巾一一摆好,动作从容优雅,似乎闭上眼也能做得一丝不差。
“没有想到有客人来访,准备不周。”他摆好餐具,向我躬身,“请先喝茶。”
实在没法拒绝这么有礼貌的邀请,我与他对面坐下。
薄得透亮的白瓷茶杯上绘着蔷薇,热腾腾的红茶上,飘浮着半片柠檬。
小碟子内整齐地堆放着曲奇饼干,上面点缀着松子和巧克力豆。
似乎是一场无可指摘的下午茶——忽略头顶上的星空的话。
茶会……?
这个词唤起了一些熟悉感,似乎和“时钟”有同样的效果。
神官点头致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静静地看着我。
不想被察觉到走神,我也低下头喝了一口红茶。
意料之外的,分明冒着白气的红茶入口却一片冰冷,毫无滋味。
不是像白开水一样没有味道,而是彻底的空虚,让人怀疑刚才是否真的有东西被喝了下去,不过茶杯中的红棕色液体确实有减少。
我放下杯子,狐疑地望着年轻的神官。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异样,认真地咀嚼着一片曲奇。
我捏着杯子的曲柄,思考是否味觉还没有恢复。
“不合胃口?”
他伸手过来,指尖落在我的眼前。
蓝色的指甲尤为醒目,那鲜明的色彩甚至溢了出去,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直延伸至手臂,似乎要从苍白的皮肤上浮起。
我像是受了什么诱惑一般,伸出手指触碰了那些蓝色的纹路。
神官笑了起来,没有声音,但笑容温和,与刚才雕刻塑像的冷漠神官判若两人。
“我很惊讶。”
我也很惊讶于自己下意识的无礼动作,一怔之后急忙收回手。
但是有什么东西勾住了我的手指。
那些蓝色的花纹真的活过来了,从神官苍白得大理石一般的皮肤上生长出尖刺,然后探向空中,缠住了我想要收回的手指。
“这是……什么?”
“荆棘。”
他起身走向我,蓝色的荆棘开始从地面的每个角落爬出来,缠绕着桌子、石柱和祭台,打翻了餐盘、茶具和经书。
在这一片带刺的海洋里,白色的神官从容走向我。
荆棘缠绕着我,迫使我随着它们生长的方向移动。
这疯狂的植物将我从地面举起,拖曳着缚在损毁的神像上。
神像的羽翼在背后张开,宛如巨大的十字架。
作为被荆棘缠绕在十字架上的祭品,我只能看着神官一步步接近。
蔽体的衣衫被荆棘撕破,尖利的刺在生长的过程中滑过的皮肤,在那上面留下细密错杂的血痕。
仅仅是神官走到面前来的这一段短暂时间,我已经与身后的神像一样布满了裂痕——不同的只是,我的裂痕正在细细地淌下血流。
白色的神官不紧不慢地接近,瘦得几乎只有骨架的手指从我的下颌抹过去,带着不小的力道抚摩面颊,血腥气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来。
我偏过头想要躲避他比大理石还要冰冷的手指,野蛮生长的荆棘毫不客气地缠住我的脖子,让我不能、也不敢再挪动分毫。
那双手落在肩头,拂去被鲜血沾染的破碎衣衫,按在胸前。冰冷的手指粗暴地捻过心口的皮肤,与此同时,荆棘的嫩枝在皮肤薄弱处生长攀爬,与他的手一起带起了不合时宜的轻痒。
奇异在感觉随着荆棘在皮肤上肆意生长,似乎春雨过后的湿润土壤,孕育着细密的萌动。
面颊上渐渐烧起一阵薄红,我从神官毫无情绪的眼眸中望见自己,一副狼狈、可笑、迷离的模样。
在这冰冷空白的空间里,一切都像白色的大理石一样呈现出无机质的状态,似乎只有我才是染满了世俗混乱色彩的另类异物。
神官并不温暖的身躯贴了上来,蓝色的荆棘从我的身躯上纷纷落下,只余下四肢和颈部仍被这些危险的植物紧紧缠绕。
“你……”说话间的震动使得喉间的荆棘刺得更深,我皱起眉,艰难地继续说下去,“你要做什么……?”
神官抬起头,目光越过我落在身后损毁了一半的神像上,露出一种残酷、狂热的神情。
冰冷的手指掐住我的下巴,他淡金色的眼瞳在面前一再放大,直到他冷硬的唇贴上了我的。
和那杯红茶一样,毫无味道。
在这一片诡异的冰冷与沉默中,缠住双腿的荆棘也一条条断裂坠落了。
“唔……”我不由蜷起指间,缚住手臂的荆条随着他的动作深深浅浅地摩擦着伤口,引得血汩汩流出,顺着微微下垂的指尖渐渐滴落。
好冷……
身体随着血液的流失在神官冰冷的怀抱中瑟瑟发抖。
我开始眩晕,头颅无力地倚靠在神官肩上,瞥见神像脚下的大理石平台上,蓝色的荆棘之间,星星点点地落满了腥红的血点。
这是什么……向神明献祭的仪式吗?
不,这分明是什么渎神的仪式吧……
只是,到底是谁在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