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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偷天换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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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纱蒙边的轿子缓缓的向着宫外行去。
如今时辰还早,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午时,但属于沈将军的游街已经开始了。
没错,游街,游街示众。
这是斩首之前必会有的一次仪式,把犯人关在囚车里,束缚住手脚头颅,游街。
这对犯人来说是一次绝难以忘怀的屈辱,不仅是以这样动弹不得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在游街的过程之中,还会遭受到很多人的谩骂扔石的侮辱。
而这些人,还是他曾经保护的百姓。
华丽矜贵的轿子被十六位宫人抬着,出了宫门,缓缓的进入了世人的视线。
也进入了在宫门外候着的,一辆囚车主人的视线。
瞬间锁链“哗啦”一声响,一声愤怒的咆哮声随之响起:“狗贼,你囚禁陛下霍乱朝纲,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声音嘶哑宛如铁器刮擦,几乎完全听不出本来的音色,令人一听便生烦闷之感。
那是一个很狼狈的人,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色囚衣,头和双手都被卡在囚车顶上用来固定的孔洞中,双脚也被锁链锁着,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头发散乱的披着,遮挡了大部分的容貌,露出来的一点也是脏兮兮的一片,几乎都看不清什么真容。
始终静静端坐的容夜第一次容颜微变,眼帘轻轻抬了一下,目光隔着纱帐,动也不动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凤晗仿若无觉,略略抬手,挥了挥衣袖,“沈将军伤了嗓子,未免惊扰到陛下,把他的嘴堵上吧。”
轿子旁有人应了一声,拿着块帕子往前走去,想来就是用来堵嘴的。
凤晗淡淡道:“继续走吧。”
轿子继续往前行去,路过囚车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轿子一角的白纱忽的被风吹动,露出了轿中人的真容。
那一瞬间,极黑的凤眼与怒瞪的虎眼相互交替,视线在半空碰撞。
只是短短一瞬,下一刻那白纱便落了下来。
轿子继续往前走着,沈涵之在一瞬间的怔愣之后,猛地爆发,“陛下,陛下,我终于见到您了,原来您真的被那狗贼囚了,我要杀了他,我一定会救您出去……唔!唔唔唔!”
之后的话语被巾帕堵在口中,再也没机会说出来。
囚车在停了一会之后,被马车拉着往前走去,很快就到了轿子前边。
此时,也到了长街之外,百姓聚集之地。
也是游街之地。
所有的人都望着那辆囚车,目光里的情绪不一而足,大部分是厌恶,排斥,对忤逆神殿这种举动的激愤,与之伴随的是一些腐烂的蔬菜瓜果,石子鸡蛋,纷纷砸向了囚车里的人,只有少数人眼里有些悲戚。
凤晗享受一般的坐着,微笑道:“到市曹的路途还很长,以如今这趋势,沈将军怕是要遭不少罪了。”
容夜眉目不动,只略略垂眼,视线在两人相交的手腕之处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从一上车他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起,凤晗的手便始终扣在他腕脉之上,从未曾离开。
那是防备,是忌惮。
即便他说的再得意,姿态再高贵,也改变不了他还是忌惮他的事实。
即使在被他禁锢了三年,与世隔绝了三年的现在,他依旧还是不敢小看了他。
就像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在掌控了绝对主动权的现在,也依旧无法把南昊帝的势力彻底拔除。
南昊帝花了十年的时间布织了一层网,他趁着十九年前神殿被皇族重创,损失惨重,人力缺失之时,把自己的人脉一层一层铺垫在各个隐蔽,却至关重要的地方,除掉一人,便有另一处分殿发生动乱,他虽可以狠下心来一举除掉这些不听话的点子,但这样一来,神殿势力会遭受极大的重创,他好不容易才从十九年前那次皇族飞蛾扑火一般的攻击中恢复了点元气,自是舍不得大动干戈,只有一步一步,逐渐侵蚀。
直到现在,依旧还有很多钉子未被拔除。
这是个很强劲,也很让他欣赏的对手,即使如今搁浅在浅滩里,也万不可大意。
凤晗看向四周群情激奋的百姓,微笑说道:“陛下看到了吗,大炎是离不开神殿的,大炎的百姓都是神殿的信徒,若是哪一天没了神殿,百姓会崩溃的。”
容夜淡淡一笑,“你不可能把民众都杀了。”
凤晗转头看他。
容夜的声音依旧很淡,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疾不徐道:“神殿的力量在于信仰,虽有七成民众被你的神殿蛊惑,成了所谓的信徒,但还有三成是清醒的,若将他们以异端处置,在你神殿内忧外患的现在,只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大炎百姓骨血相连,一脉相承,只要还是大炎的人,这七成百姓也不会坐视不理,没有足够的实力镇压,最后只会堕你神殿声誉,毁你神殿势力,终究你不可能动手,相反,还会好好的供着他们,以示你神殿的宽容大方。”
他微微一笑,“只要他们活着,朕,就还有机会,大炎,也还有机会。”
搭在腕脉上的手指加了丝力道,皮肤被压迫着深陷下去,印出一丝青紫。
容夜眉目不动,依旧目视前方,淡淡道:“恼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殿主应该认清事实,神石的力量不够你发动下一次大旱,大炎若乱,金裕国不会坐视不理,他们首先要除掉的目标,就是神殿。”
言下之意,我们自己内乱尚还有所顾忌,要把整个大炎拖下水,那就是鱼死网破,谁也得不了好。
百姓,是他们的基石,也是他们的底线,就算再乱,也不会乱到民众身上。
凤晗看着他,缓缓的笑起来。
他松开了禁锢着容夜的那只手,五指伸出,对准他的脖颈握上去。
容夜淡淡的看着他,姿势依旧未变,甚至连眼睛都没动了一下。
那只手半途改路,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凤晗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笑道:“陛下心中有所宏图,是大炎幸事,是百姓之福。”
他略微一顿,又笑,“只是,大炎的皇族,应不止你一人。”
容夜微微眯眼。
凤晗伸出手,从他脖颈衣领开始,一点一点为他细致的理了理衣服,最后在衣结处顿住,把衣带解开,又重新打了个更为工整的结,慢条斯理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可能遗落到民间的皇族,所幸最近有所成果,神石有反应了。”
他系好了衣结,收回手,又把他的腕脉扣住了,淡淡一笑,“我有点期待,即将找到的那位殿下,是位什么样的人。”
容夜同样微笑,“那可真是件喜事,朕原来还有在世的亲人。”
凤晗悠然的摆正了衣袖,笑,“不急,等找到他,我自会让你们亲人团聚。”
容夜眉间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
当时他父皇为保他不会被凤晗杀死,除了被凤晗杀死的一大部分皇族,他亲自将所有幸存的皇族全部抹杀,毕竟凤晗要用皇族的血来开启神石的力量,神石是神殿基石所在,也是凤晗力量的来源,神石没了,凤晗也就毁了一大半,再不能成事,无论他最后败到怎样的地步,凤晗都不会杀了他,还会让他好好的活着,而只要活着,他就有机会。
但现在,偏偏出现了另一个皇族。
若真被他寻到,会对他的计划有所威胁,凤晗也不必再处处顾忌他的命了。
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这时候,外面忽的一阵混乱,两人抬眼看去,却见是某一处百姓群情激动,竟然冲破了禁军的束缚,闯入囚车行进的路上,一窝蜂一样涌到囚车上,对着里面的人又踢又打又怒骂,口中污言秽语辱骂不休,无非都是些“侮辱神殿顶撞圣子就去死”的话,因为他们情绪实在有些失控,禁军竟一时阻止不能,随之又有更多的百姓冲上囚车,人山人海一般将囚车里的人赌的严严实实,手中鸡蛋菜叶石子之类不管不顾朝前砸去,囚车附近一片混乱。
凤晗蹙眉,声音微微提高了点,道:“去把他们分开。”
轿子四周紧随的神卫立时应声,疾步冲上前,以轻柔的掌法将他们全部分隔开来,禁军很快反应过来,重新将他们押回了街道两旁,至始至终没伤一人。
凤晗淡笑,“这些孩子,也太冲动了,唉。”
容夜不语。
轿子缓缓往前行去,微风又一次拂过,白色的纱帐被吹拂开一条缝隙,攒动的人群之中,隐约有一双虎目极快的朝这边看了一眼。
容夜眼尾扫过,唇角略略一勾,很快压下,目光凝注于前方囚车上狼狈不已的人,眼神又变得平静,深处隐含一丝悲戚。
凤晗看在眼里,脸上笑容更深。
轿子依旧往前行去,容夜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却缓缓的放松了。
囚车中的人,已然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