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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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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生前些日子敢不着家，年初一这天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听候父亲问话差遣，低眉顺目做足十分的老实模样，纪东亭自然已经知晓他昨日去处，骂也骂不出口，打也不忍心，气的连喝了好几杯菊花茶。
晚上中书令宴请，纪东亭自然携儿子同去，免得这人又花心思往北边跑，说不得宴会上遇着什么千金小姐能令他儿子眼前一亮，从此恢复正常。
繁生便拉上了婻慈，这丫头这些天有些郁郁寡欢，听说这次中书令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表演，婻慈爱看戏，热闹起来也能高兴些。
一行人坐着娇子往中书令的府邸去，却路上一拐，中途变了方向，繁生心中诧异，但见父亲那边毫无反应，也就安安稳稳的陪着婻慈说闲话，到得地方，繁生愣住，难怪来的路线如此熟悉，这中书令摆宴的地点，竟是原来的“痴人谈天”。
中书令姓杜，长得圆圆胖胖的，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繁生悄悄问婻慈：“这杜大人何时买了这处宅子？”
婻慈有些心不在焉，但听到哥哥问话，奇怪的回答：“不是六年前平家夫妇出事后没多久就买了吗，哦现在该说是七年前了。”她见繁生一脸莫名，又补充道，“哥哥你先前不就来过一次了吗，就在六年前的大年初一啊，杜大人设宴也是在这儿呀，你还给我带回了一笼水晶翡翠糕。”
繁生忽然就僵住，他想起平安说过的话，是啊，他确实不是第一次吃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可他怎么就忘了呢。
六年前的大年初一，当时就是中书令的杜大人大摆宴席，还未坐上宰相位置的纪东亭带着儿子欣然往之，临走前繁生对婻慈道：“放心，若是遇见什么好吃的，哥哥一准给你带回来。”
后来酒过三巡，气氛正炽，可菜已经上齐，只是一群人喝酒吹牛罢了，繁生不感兴趣，吃饱了，又喊人讨了笼水晶翡翠糕，默默一人往院子里走。
平居乐的才学大家有目共睹，是以中书令对这处宅邸也未大改，繁生也倒能多少认得路，然而他走到园内偏僻寂静处，竟然听到细小的呜咽声。
此处虽然算是昏暗隐蔽，但大过年的，周遭都是红彩鞭炮，也算很有阳气，繁生又正是初生牛犊的年纪，也没叫人，壮着胆子循声过去，然后他认出来，是一个人在哭。
繁生便很有些捉到坏人的骄傲，出声喊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声音吓到了正在哭的那一团黑影，繁生只看到对方似乎也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眼睛睁的大大的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也不回话。
“嘿，问你话呐，哑巴吗？”繁生这边的响动惊到了巡逻的侍卫，提着灯笼过来看，繁生从那烛光里，终于认出，啊，这是平安。
繁生同平安其实原本无甚交情，虽同在一个屋檐下读了三年书，但脾气想法从不对付，一个是父母的话也不见得会听的混世魔王，一个是表面乖巧十足的孩子头，谁也不服谁，可平居乐夫妇死了，“痴人谈天”没有了……
那时候的繁生，对平安重又在过年之际跑回痴人谈天并未生出许多悲意，但大抵也觉得他可怜，于是少了些先前的厌恶心思。
“他是来找我的。”繁生止住要把平安赶出去的侍卫，见他脏兮兮的，问，“你还没吃饭吧？”听说平安老家偏僻，这宴席上正好有道菜，据说是别地过年的家乡菜，便让侍卫去拿了一盘，又递给平安。
然后，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平安一边拼力止住泪水吞咽饺子，一边对他说：“我终有一日，也要做个教书先生的。”
繁生其实一直不知道平安为何喜欢自己，现在忽然看清，只觉得胸中苦涩，那人仅为自己随意递出的一盘菜，记了很久，又专程去学做，而自己其实并未花了心思，就连这道菜端出的理由也是错的，平安老家在南边从来不是北方，平安多年来以为的好心，其实根本就是无心。
他终于明白平安为何要离开，他对待平安就如同对待六年前那盘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吃的随意，又不懂得珍惜，也瞧不出好，不过是，未放在心里罢了。
繁生在这热闹欢庆的宴会上，忽的就坐不下去了。
可纪东亭自然不会放他走，繁生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连戏曲开始了都不知道，也丝毫没注意到婻慈表情的变化。
好不容易散了酒席，回到家，繁生又偷偷摸摸的翻墙出去，往城北走，他想问那人，倘若那一晚他没有忘记，倘若后面那人对他说起教书时他给的是鼓励与肯定，那人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还想问那人，他吃到第二次，终于明白白菜猪肉饺子的美味，那所以他，还能有第二次的机会吗？
繁生到城北的时候，平安屋内的灯已经熄了，但他门前出乎意料的挂了盏大红灯笼，摇曳在寒风中，繁生就坐在院里的凳子上，他想起六年前的今日，他给平安饺子的时候说：“过年嘛，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再说，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呀。”他的本意只是周围有这么多人看着，平安这样哭也不怕羞，可也许当时平安根本就会错了意。
他又想到平安昨天那句“明天继续”，捂住了脸，好像他做什么都是无用，明白的也总是太晚，而平安已经不会在原地等他了。
年初二，平安早上起来，收起外面的灯笼，又看了看门前的桌凳，不知在想些什么，辛念走过来，问：“先生，怎么了？你昨晚，是想要等谁吗？”
“无事。”平安撕去被一夜冰霜打湿了的灯纸，看灯底蜡烛已经烧光，但这灯笼底下竟还有一张折起的白纸，平安的心忽然噗噗的剧烈跳了起来，他掏出那张纸，屏息展开，纸上翩然的一点也不似过年祝词时该有的喜庆及华丽，不过二字：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