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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铁塔和尚 ...

  •   星河漫天。小院中,竹影摇晃,一束春生的梨花莹白似雪。江离剑锋的气流带起了花枝,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宛如一场雨。
      师父前几日教自己的“落日平沙”与“青云出岫”看似简单平凡,其实背后暗藏了无数后着,变化万端,潜力无穷。他正潜心演练,却不防背后袭来一阵强劲气流,他便被人挟着胳膊拽离了地面,掠过院墙飞了出去。
      他生生收敛剑招,见苏北辰神色凝重,额上冷汗涔涔,而挟着自己的左手却力道非凡,知道他噬心蛊又发作了,便抬头向夜空望去,只见星河灿烂,不见月亮。苏北辰此刻发作,定时因为他那劳什子弟弟就在附近。
      “师父,你……”他担忧地朝他看去,而苏北辰轻功和内力俱是上乘,挟着他却依然健步如飞,但仍旧未答他的话,只顾发足向前奔去。
      忽然间,苏北辰胸口似是万千毒虫钻进钻出,又噬咬不止,他身形一滞,抓着江离右臂的手险些松开。
      江离道:“师父,你放我下来,自己先走吧,你弟弟和我又无冤无仇,不打紧的。”
      只见苏北辰额上冷汗沿着脸颊流下,汇聚至下巴尖上,面色苍白至极,抓着他的手反而更用力了。
      身后却传来一声冷笑,随之便是冷彻幽寂的人声:“你以为带着这魔教余孽,能逃得掉么?噬心蛊的滋味还不错吧?虽然几年不见,你内力突飞猛进,但越是用内力,蛊虫噬咬得越凶。不妨停下来叙个旧?”
      江离回头,见来人一身黑袍,面色同样苍白,一双眸子却亮得骇人。果真是苏南溟。
      方才苏南溟话中的“魔教余孽”又让他心头一震。今日在名剑山庄,天星教教主叶子玉的话已让他惊骇,是故才将莲花墨玉给苏北辰查看,了解自己的身世。若自己果真是魔教中人所生,便只做不知,不问前尘,好好学武,行侠仗义便是了。
      但这么多年,每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都会思念从未谋面的双亲,在模糊的想象里勾画他们的面容,排解自己的孤苦飘零之感。若父母果真是魔教恶人,自己又将如何?难道能就此停止对他们的思念了么?
      心下这一番胡思乱想间,苏北辰已稳稳落地,将他放下,而苏南溟就停在数尺外,孤拔凌厉,冷冷地看着他们。
      苏北辰以利剑划破面容,旁人见他,未必认出,但苏南溟却觉得那眉宇是如此熟悉,已经和他的声音、他的举止、他的气息一起,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两人距离如此贴近,噬心蛊剧烈发作,但苏南溟仿佛忘却了一般。他漠然的神色下,自是一番惊涛骇浪,但看在江离眼里,却觉得苏南溟承受痛苦的能力非比常人,因为苏北辰正一手紧紧捂住胸口,眉头紧皱,汗如雨下。
      鬓旁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上,苏北辰也未顾及拂去。他目光清明,看着苏南溟,道:“南溟,如今你已是武林盟主,为何又在大婚之夜对我穷追不舍,苦苦相逼?”
      闻言,苏南溟不易觉察地苦笑一声,反问道:“你既恨我入骨,又何必来名剑山庄?”
      苏北辰平静地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道:“你是我弟弟,参加你的婚宴也是做兄长的职责。无论你曾经做了什么,我不恨你。只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一阵难言的酸楚涌上苏南溟心头。明明那么想冲上去抱住他,求得他哪怕一点的关怀,诉说哪怕一句委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岁月却幻化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让他不敢流露出半丝重逢的欣喜。
      他冷笑道:“苏墨又何时将我看作亲生儿子?你于我并无兄长的职责,从此也莫要以兄长自居。”
      江离闻言,虽觉过分,但苏南溟的语气,让他觉得像极了隔壁张员外家别扭的小儿子。原来苏南溟这小子如此恨他哥哥,是因为当爹的偏心。是了,这样似乎解释的通。
      苏北辰从小就疼爱这个弟弟,也知道他心中的别扭,说些口不对心的话已经成了他的招牌。便温言道:“你虽不是爹亲生的,但他和娘一直视你如己出。”见苏南溟神色间甚是冷淡不屑,便又道:“至少我从未把你当作旁人。”
      苏南溟是苏北辰执意捡回家的。
      大雪之中与野狗抢食被人欺凌的乞儿,和如今名动天下的武林盟主,看似沧海桑田,眼神中的倔强与傲气却完美重合。
      他永远忘不了苏北辰抱他上马,带他回家的那一天。甚至因此,他还执着地迷恋下雪天。记忆力少年怀抱的温度,劲瘦的手臂,清澈温和的眼神,都变成夜夜落在他枕上的月光。
      他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结果他首先会写的是苏北辰的名字。他模仿他的字体,模仿他单手提着酒坛喝酒的洒落姿势,模仿他说话时语气中的停顿,模仿他练剑时潇洒恣意的步法,却始终成为不了他。
      日复一日地仰望着他,想要占有他的愿望也日益强烈。
      于是变成了今天这副局面。
      凡事过犹不及,悔之晚矣。
      “你为何同这魔教余孽混在一处?”将前尘往事尽数封藏心底,苏南溟又恢复了冷漠与理性。
      苏北辰大笑道:“怎么,如今天星教已经失了占星卜卦的绝学,尽靠信口开河糊弄天下英雄好汉了么?区区一个店小二也是魔教之子,只怕容月教主泉下得知能从棺材里气得跳出来。”
      闻言,苏南溟半信半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江离几眼,但见江离不羁地歪着头,一把长剑抱在怀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下登时恼怒,即刻抽出南溟剑,深蓝色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堪堪擦过江离耳边的发丝。
      “盟主大人,我说您别一言不合就欺负平民百姓啊,武林同道看见,指不定要怎么耻笑你呢。”江离身子迅速躲闪,嘴上功夫也没闲着,苏北辰索性先旁观一阵,看他二人之间武功的差距。
      苏南溟并未使出全力,只是有意试探江离的武功。南溟剑的剑尖直抵江离眉心,江离使出了“卧虎藏龙”巧妙地避开,紧接着一招“雾里看花”,剑速飞快,剑光晃眼,苏南溟以更快的速度拆解,江离便反攻为守,用的尽是这些日以来苏北辰教他的功夫。
      不过学了大半个月,江离已经能同苏南溟拆上数招,苏北辰心中赞叹:江离确实是个武学奇才。
      然而苏南溟学武已有十数载,内功自是深厚,外加旁涉了许多其他教派的功夫,虽然承受着噬心蛊的钻心之痛,仍旧比江离强上许多,是故江离节节败退。几个回合下来,已然一片狼藉。南溟剑森冷的剑光擦过他脖颈,又冷冷归剑入鞘。
      苏南溟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哥,这就是你收的好徒儿么?图他什么呢?长得潇洒?”
      苏北辰尚未回答,江离骨子里的傲气已然化作腾腾火焰,烧得两眼通红,却硬生生压抑了下去,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道:“明年今日再见,只怕盟主不敢出此狂言。不过晚辈此前尚不自知自己生的潇洒,多谢盟主夸赞。”
      能忍得一时之辱,能屈能伸,大事可成。苏北辰露出了赞许的微笑,一手搭在江离肩上,道:“阿离,既然盟主手下留情,便走吧。”
      “且慢!”苏北辰挟着江离转身欲走,不等苏南溟反应,一个黑色身影从树上落下,横刀挡在他们面前。
      来人带着银色狐形面具,只露出一对细长的眼睛,苏北辰感受到了杀气。此人穿着打扮是神影教的长老无疑。
      他们身处一处窄巷,四下无人,这人是何时潜伏在大榕树上的,他们竟半点也未发觉。此人武功必然了得。
      苏南溟右手按上剑柄,手背已暴起青筋。
      “阁下有何贵干?”苏北辰左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以压制噬心蛊的钻心疼痛。只见他面上风轻云淡,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竟似毫不在意黑衣人寒光凛冽的长刀。
      黑衣人并不答话,将刀尖往地上“铿”地一点,借力凌空跃起,直向苏北辰劈来。
      北辰剑凛然出鞘,青紫色的光华映入黑衣人眼中,兵刃相接之间,黑衣人手中长刀已断为两截。速度之快,令江离好生叹服。自拜师以来,他尚未见过师父真正出手,不想一出手就如此惊艳。
      黑衣人并不就此罢手,以断刀直取苏北辰,苏北辰后仰避过,剑光扫过黑衣人下盘,只见两片白色物事落了下来。
      定睛一看,原是黑衣人所着皂靴之靴底。苏北辰原不想伤他,是故堪堪收住剑势,只将他鞋底片下。黑衣人落地,脚心一凉,心头大震。就连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苏南溟看到兄长这般剑法,也不禁耸然动容。
      “师父好剑!”江离一双流星般的眸子中尽是兴奋,忍不住喝彩。
      黑衣人自知不敌,一个闪身,作势欲逃。
      苏南溟不知他底细,又让他撞见他和苏北辰,哪里就能放他走?迅速便追了上去。
      黑衣人一走,苏北辰只觉胸中凝滞,宛如刀绞,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师父!”江离见状,急忙上前,将他扶稳,见他苍白嘴角一片猩红,不禁担忧道:“师父,你怎么了?”
      噬心蛊发作起来只会心脏如万千毒虫噬咬,纵然再痛苦,也不会口吐鲜血。苏北辰方才只是稍稍用了几分内力,如何就受了这般内伤呢?
      苏北辰极其虚弱,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约摸猜到了几分黑衣人的目的,定是为了江离而来。叶子玉在名剑山庄一语,已然让天下英雄对火莲心法动念,定要打着诛灭魔教余孽的旗号明目张胆地伤江离性命,以得到莲花墨玉。
      他曾听父亲苏墨讲过,火莲心法与其他武功绝学不同,不是记在册上,而是藏在容月贴身所佩莲花墨玉之中。而围剿华莲教一役后,多少自称名门正派的江湖豪杰去搜过容月和问晴的尸身,甚至不惜将华莲教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这块墨玉。不想,容月临死前竟将他悄悄藏在了刚出世的幼子身上。
      他须保护好江离,永不教人知道他的身份。时下最要紧的,也是掩藏他自己的身份。思来想去,他决定暂时和江离分开。
      江离见他低头不语,只道是伤势太重,忙道:“师父,你受了如此重的内伤,我背你走吧。”
      苏北辰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道:“路还是走得的。”在江离的搀扶下,慢慢往前走着,却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高手行走世间,不怕世途险阻,只畏人心险恶。
      他曾经心性天真,只要能喝上几杯的都是知己好友,是故避世于梵音谷期间,中了笑面鬼手臧文的奸计,被他在酒中下了散元丹,一旦使用内力便五脏六腑如刀搅,自此便内力受制。尤其今夜又偏逢苏南溟寻上来,催动噬心蛊发作,再加上方才的黑衣人又是内力浑厚的高手,现如今已形同废人。若不及时调理,则会留下隐患。
      江离扶着他,手中忽然一沉,不由分说便要背着他走。
      只听苏北辰一声低喝:“留神身后!”
      他便挟着苏北辰往边上一避,几枚银针扎在了地上。江离拔起一看,针尖是血红色,便拿给苏北辰瞧上一眼。
      “银针上喂了毒。来人怕是要下杀手了。你先走吧,不必理会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言罢,使尽全力,一把将江离推开,踉跄了一下,凭着一柄长剑支撑,堪堪站稳。
      江离道:“师父不走,我也不走。”
      便更加执意上前。
      “你若再多说一句,师徒情断。”苏北辰目光中已有决绝之意,言语也不似平日里那般令人如沐春风,俨然如冰雪般无情。
      “当日师父要我答应的三件事中,便有一件是时刻伴师父左右。此时又要赶我走,岂不是逼我违抗师命?”
      江离目光坚定,一手接过苏北辰的长剑,一手扶着他的腰,手指触碰到他握剑的手,凉如寒铁,便握在自己温热的掌中。
      苏北辰一怔。
      此时,凌空飞来一个大和尚,重重落地时,巷道上的石子皆被震得抖了几抖。他手中所执兵器状如铁塔,往地上一放,声如洪钟。
      “和尚奉命,前来带走这位小兄弟。得罪了!”言罢,一手扯过江离,挟着他飞奔而去。
      这大和尚力大无穷,江离哪里挣脱得开?便举剑欲刺。剑未出鞘,和尚便以手中铁塔轻松一挡,江离右手虎口便一阵剧痛。
      “小兄弟,你乖乖听话,和尚绝不伤你性命。若是执意与和尚为难,那就休怪和尚不客气了。”
      他这一开口,直震得江离双耳闷闷得痛。内功修为越是深厚,说话时所夹带的真气便越足。这和尚的内力便入江河如海,不断奔腾,滔滔不绝。
      “是谁要你抓了我去?”江离心中千般万般担忧苏北辰,但此刻既然占不到上风,便索性套一套这和尚的话。
      “一会儿你自然便知,休要多问。”和尚发足狂奔,两人穿过一片白杨树林,带起一阵疾风,落叶萧萧而下。
      皇天在上,请佑我师父安然无恙。就是少活十年八载,我江离也是愿意的。一片黯然之下,江离只能在心中求助他从来不屑一顾的神明。
      而方才的小巷中,苏北辰见掳了江离去的是江湖传言中高手榜上排名第十三的铁塔和尚,此人虽然武功极高,心性却如孩童。江离又善于同人周旋,此刻当无性命之忧。只是不知是什么人差遣得动这和尚。心下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思索,直冲得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绞痛,当下又吐出一口鲜血。
      脚步踉踉跄跄间,只觉喉头腥甜,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紧握在手中的北辰剑铿然落地,夜色里发出冷寂的金石之声。
      一群夜鸦从他头顶扑棱棱飞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铁塔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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