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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娇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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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回来了!”
松鹤堂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一叠声地奔走相告,屋里纪老太太和纪兰漪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纪兰漪扶着老太太起身,正欲往门口处去,抬头便瞧见厚厚的猩红毡帘被从外面掀开,走进来一个身穿铠甲、风尘仆仆的高大男子。
但见其生得剑眉星目,立鼻薄唇,五官棱角分明,肤色虽不白皙,但健康的小麦色却称得他更加俊朗。不同于纪年尧满身儒雅风流,这个男人浑身流露出的是杀伐决断的凌厉之气。
纪兰漪见他眼生,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避开,然而还不等她有动作就被纪老妇人倏地抓紧了手。
愕然抬头看向老太太,便见她眼眶微红,竟隐隐有泪花泛起,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纪兰漪看出,那被压抑的情绪叫激动。
果然下一刻,老太太半含激动半含颤意的声音就响起,“阿翊,我的乖孙!”
纪兰漪回过身,便见着那男人跪在了地上,朝着老太太行了规规矩矩的大礼。
原来他才是……哥哥啊。
想起之前在街上瞧见的那个络腮胡子,纪兰漪不由默了默。
纪天翊与老太太问了安,目光转而落在纪兰漪的身上,一双桃花眼带着三分打量之意把人上下瞧了遍,却是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来。
纪老太太看了看孙子,又看了看小孙女儿,注意到纪天翊的疑惑,便笑了声道:“可不是我老糊涂了,你们兄妹俩这么些年没见过面,怕是都认不出来了吧。”说着,她边指着纪天翊,边扭头对纪兰漪道,“你先前不还念叨着,怎么见了倒躲起来了?呶,这就是你哥哥了。”
见纪天翊一副惊呆了的模样,纪兰漪抿唇轻笑了下,挪步上前,袅袅婷婷地福了福身子,“兰儿见过兄长。”
“兰、兰……兰儿?”纪天翊俊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连话都险些说不利索了,“真的是兰儿么?”
纪老太太笑着道:“不是兰儿还能是哪个?”
纪天翊满脸不可置信。
他的妹妹明明……在南境的这些年,纪天翊的心里除了边关战事外,最放不下的便是家中的妹妹,担心她痴痴傻傻的要吃亏,还担心她……嗯越来越傻。
纪天翊不由得细细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见她眉如远山,眸似清泉,鸦青色的双睫轻颤,仿若那蝶翼一般,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精致得就像是丹青圣手拿笔描摹出来得似的。
纪天翊细细地看,果真看出了几分小兰漪的影子来,甚至透过她,也看到当年温柔如水的另外一个女子。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叫敌人闻风丧胆的男子一时间竟不由眼眶微热,他朝着纪兰漪迈出半步,又恐自己一身冰冷的铁甲伤到小姑娘,往后退了两步才道:“兰儿,你,果真好了?”
如果说没见着纪天翊之前,纪兰漪的心里还尚有几分情怯与忐忑,但这会儿真的见了,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只觉得窝心。
她冲纪天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连声说了好几遍后,纪天翊哪里还顾得上在旁的纪老太太,竟只管询问起自家妹妹这些年在府里的起居日常,末了还不忘问道,“你怎么突然就好了?先前居然也没有告知我一声,倒教我一直牵肠挂肚的。”
纪兰漪看了眼含笑在侧的老太太,方启唇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只怕也说不清楚。哥哥既然已经回来了,往后的日子总长着呢。”
听见纪兰漪这话,老太太却突然想起一事,径直问道:“阿翊,你这次回来可还要往南境去?”
纪天翊摇了摇头,边扶她老人家坐下,边道:“才在宫中觐见陈情时,陛下业已言明,暂时不打算让孙儿往南境去,等休沐几日只往兵部报道去。”
“暂时?”老太太问。
纪天翊知其顾虑,便解释道:“说是暂时,但起码也得三年五载朝上。如今南境战事已定,四海升平,正当是武将卸甲时候。老祖宗只放心就是,以后怕是您的见着孙儿就嫌烦了。”
他故意凑趣,举止神态间显露出些许从前少年时的情态,逗得老太太合不拢嘴,指着他直骂“皮猴儿”。
“你回府来有没有去正萱堂请安问候?”老太太问道。
纪天翊面上笑意微微敛了敛。
老太太见了便道:“京都不比南境,规矩总不好坏了。”
她也知纪天翊当初对谢氏心有芥蒂,但如今时过境迁不提,往后总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家和才能万事兴不是?
纪天翊哪里能不知道老太太的言下之意,闻言便笑了笑,无奈地唤了声“老祖宗”,才开口道:“孙儿这会子是惦记着您与兰儿才趁着宫宴前的空档溜回家来,哪能一一去见过?便是父亲处,也只在金銮殿上见过一面,却连句话都还没说上。”
听他提及宫宴,纪老太太方想起天家设宴为镇南军接风洗尘庆功的事来。因为担心纪天翊溜回家被发现要招来非议,她也不急着叙什么天伦之乐,只让纪兰漪帮忙把人“轰”了出去。
对于这番待遇,纪天翊始料未及,半是配合着出了松鹤堂的门,之后才对站在廊檐下的小姑娘道:“哥哥先走了,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言罢,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而纪兰漪则是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向那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慢慢地,那背影仿佛跟另一道单薄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连着方才的那句话也跟记忆里的模糊声音相合。
恍惚间,纪兰漪依稀记起,从前的时候自家哥哥好像也是这样,每次出门去书院前都会这样哄自己,不是说带糖葫芦,就是许诺带什么小玩意儿,花样百出。
纪兰漪回了屋里,陪着老太太又说了会儿话,喝了两杯茶,这才起身回了溯雪院。
青荇已经从家学回来,却坐在门槛上发呆,连纪兰漪走到了近前也没回过神来。
跟在纪兰漪身后的红蕖见状,忙上前俯身拍了拍青荇,“青天白日的,你在这儿出什么神呢?”
青荇恍然回神,抬头,一惊,没留意,还未起身便仰身摔进了门内。结结实实的一跤,痛得她龇牙咧嘴,也痛得她彻底回神。
“红蕖你吓死我啦。”青荇抱怨道。
红蕖皱眉,“如今越发没了规矩,姑娘都回来了,你搁这儿杵着做甚?”
青荇偷偷地瞥一眼自家主子,见她小脸微绷,吓得立刻就爬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开口:“姑娘。”
纪兰漪绷着脸自然是为了唬一唬神不守舍的小丫鬟,这会儿见她蔫蔫的,倒不由好奇起来,只问她道:“有人欺负你了不成?”
闻言,青荇连连点头,但随即又忙摇了摇头,如此反复两回,最后只耷拉了脑袋。
纪兰漪不明所以,进屋坐下了,才问起始末来。
青荇起初还吞吞吐吐不愿意讲,可半晌还是像抖豆子一样,把什么都抖落了出来。
“奴婢下午的时候,按着姑娘的吩咐将您近几日的功课和临摹的字帖都给张先生送了过去,因为张先生说要批示了给您捎回来,奴婢便在家学的门口等着。中间遇上了大小姐身边的侍女琉璃,她说,她说……”
“说什么?”难得见青荇吞吞吐吐,红蕖忍不住问了句。
青荇道:“她说,她跟着大小姐一早都去了街上,见着了咱们大少爷。”
“这有什么值得你杵这儿发呆的?”红蕖更好奇了。
青荇摇了摇头,“自不是为了这个,只琉璃说,说大少爷如今是五大三粗,还说他满脸大胡子,面相可凶着哩。”
青荇和红蕖一样,都是打小就跟在纪兰漪身边伺候的,自然和自家主子的嫡亲兄长纪天翊也熟悉。她至今都还记得纪天翊年少时的英姿,乍一听琉璃绘声绘色地描述,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幻灭了,叫她有些醒不过神,一路纠结着回了溯雪院。
看着青荇皱着一张小脸还在纠结要如何面对“毁容破相”的大少爷,纪兰漪和红蕖相视一笑,十分有默契地都选择了没有说话。
误会还是自己解开比较好,不是吗。
因此,等到夜幕低垂时分,纪天翊回府拜见完纪年尧和谢氏并老太太以后来探视纪兰漪时,青荇见着人当场就又呆住了。
谁跟她说大少爷现在很难看的?
纪天翊正和妹妹说着话,无意间注意到在一旁盯着自己发呆的青衣婢女,下意识地要生出嫌恶来,可当看到那丫头的眼睛时,他却只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哥哥为何叹气?”纪兰漪眨眨眼睛问道。
纪天翊用下巴点了点青荇的方向:“难得见到个比你从前还要傻的了,真是不容易啊。”
“……”
纪兰漪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去接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