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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掌中(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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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傅景时的突然出现和他说的一席莫名其妙的话,纪兰漪散步消食的兴致顿时去了大半。在凉亭里站了一会儿,抬眼瞥见不远处寻过来的青荇,她抿了下唇,叮嘱红蕖道:“方才的事一会儿不许提及,旁的等回府后再说。”
红蕖闻言应声道:“姑娘放心,奴婢明白。”
纪兰漪这方颔首,抬步朝青荇走去。
回了禅房,小憩了一会儿,纪老太太便打发了身边的小丫鬟来唤她们主仆收拾回府。
溯雪苑内,红蕖遣了屋内的小丫鬟出去,把门虚虚掩上以后,才在青荇狐疑的目光注视下朝内室走去。
梳妆案前,纪兰漪正对着菱花镜拆下发髻间点缀的玉簪,抬眼时瞧见镜中映出红蕖纠结犹豫的小脸,不由轻笑了声,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也不怕憋坏了自己?”
闻言,红蕖才抬起头,走到纪兰漪的身侧,盯着她的小脸问道:“咱们今儿在归元寺后园里遇着的那人,姑娘见过?”她面上露出一丝紧张,又接着问,“姑娘当时说的什么是他把您推到了水池里,可又是真的?姑娘为什么一直不和老爷说呢?”
将刚刚拆下的玉簪放入钗奁,纪兰漪抬手揉了揉额角,有些苦恼地道:“好红蕖,你一连问这么多问题,却叫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鼓凳,又看了眼跟着红蕖进来一脸疑惑的青荇,淡声吩咐道,“你俩坐下,听我慢慢说。”
先前纪兰漪说过她不是被翠儿推入水中的,红蕖和青荇便一直以为自家主子是真的不小心失了足。这会儿闻说落水一事还有人暗地里下了黑手,二婢又是害怕又是气愤,青荇愤愤地道:“此人着实可恶!”
一向稳重的红蕖也忍不住道:“姑娘不该瞒着老爷的。”
天子脚下竟有恶徒把手伸到丞相府不说,还如此恶毒要伤一个弱女子的性命。红蕖想着,既觉得后怕,又咬牙切齿,
纪兰漪摇了摇头,“捉贼拿赃,当初罪名落在翠儿头上,你我尚不能过问半句,更何况此等红嘴白牙的话?便是说了出来,有谁会信?”见两个小丫头仍旧一脸愤懑,她反而看得更淡了些,“退一步说,信了又往哪里去拿人?”
总不能这样就让自己白白吃亏遭罪吧?
青荇不赞同地道:“如果那人再来伤害姑娘呢?”
纪兰漪闻言没急着回答,只拿眼去看红蕖。
后者眉头轻皱,面上的神色也由气愤转为犹疑,忍不住嘀咕道:“说他欲对姑娘不利,可在归元寺救了姑娘的也是他。这人究竟什么来历,怎的行事这样,这样……”
红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纪兰漪却明白她的意思。
看似乖戾,却又教人琢磨不透。
她柔声道:“虽则疑云重重,但如今也只好静观其变。”
那人衣着饰物皆非凡品,谈吐举止间更透出七分清贵三分矜傲。那样的气度绝对不可能是乡野草莽的亡命之徒,更像是出身世家,只不知是京都哪姓门阀子弟了。
“三日后,不管谁到你家提亲,只管拒绝便是。”
清冷不容拒绝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纪兰漪随手取下最后一支挽发的簪子,霎时间青丝如瀑般散开,衬得她一张如玉的脸愈发小了几分。
那没头没脑的要求究竟为了什么,也只消三日后便可知道原委。
不过,能否教那人如愿,就难说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纪兰漪嘴角一直弯起的弧度渐渐地压平了下来。
红蕖和青荇似乎也察觉出自家主子的情绪有些不对,二人对视一眼,正欲开口,便见纪兰漪起身缓缓往外间走去。
纪兰漪住的屋子不仅是溯雪苑里最大的一间,也是整个相府里仅次于纪老太太和纪年尧二人住处的所在。屋内以镂空雕花的落地屏风为界,一分为三,除了掩在鹅黄柔纱罗帘后的卧室外,另有中厅和侧间。从前纪兰漪痴痴傻傻的那会儿,侧间布置摆设时放的大多是一些供她把玩的小玩意儿,然而自打她清醒过来以后,便吩咐着红蕖将这一处收拾出来,布置成小书房。
因此,这会儿纪兰漪转过雕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镂空落地屏风,入目便是一排黄花梨木制成的架几案,架上的古籍满满当当。
左手边窗下,设了一张案几,几上摆着古琴与小香炉;右手边则置了一张书案,案桌上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事俱全,而书案的正中还有一本摊开的字帖,那是纪兰漪专门从纪年尧处求来的,出自乾国书法大儒程岱之手。
这么多年来,纪老太太和纪年尧都没有强求纪兰漪读书识字,所以哪怕她现在都快及笄了,写的一手字恐怕连刚刚启蒙的稚童都不如。
纪兰漪已经跟纪年尧提了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的事情,眼下先生虽还没进门,只这字她得先练起来,如此一来,到时候见了先生也不至于过分丢面。
青荇裁纸,红蕖研墨,纪兰漪云袖款收,提起笔临着程岱字帖,一笔一笔描摹起来,霎时间,偌大的溯雪苑一片静寂。
当日,傅景时与纪兰漪说的是,三日后拒绝提亲,然而一连过去了七八日,丞相府门可罗雀,别说提亲的人,便是寻常走动的人也没有两个。
纪兰漪练字时偶尔停笔,想起归元寺的情形时,只无奈一笑。
那人行事难以捉摸,恐怕说的话也不尽不实,倒是她鬼迷了心窍,竟还真把那无稽之谈放在了心上。
慢慢地,她也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这样又过了小半月,已渐渐临近年关,一向清净的相府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这一日纪兰漪下了学便直接往松鹤堂走去。
她是为了请安而来,可才走到院门口便叫纪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拦住了去路。那丫鬟脸上漾着喜意,一面笑嘻嘻地跟纪兰漪说老太太这会儿抽不出闲暇来见她,一面又连声与她说大喜。
纪兰漪一头雾水:“杏儿你说什么?”
杏儿见问,立时就要回答,可还没开口就叫人直接打断了。
常嬷嬷掀帘从屋里出来,面色微沉,斥了杏儿一句,才转向纪兰漪行了一礼,温声道:“这丫头口无遮拦的,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纪兰漪问她:“祖母这里是有外客在么?”
常嬷嬷点头,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微叹。
三姑娘如今一日聪明似一日,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如此一想,她看向纪兰漪,压低了声音道:“屋里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客人,姑娘先头也见过的,打晋陵傅家庄来的那位夫人。”
原来是乔氏。
平日听青荇说起府中事宜,纪兰漪知道乔氏这些日子往府里走动得特别勤,经常过来陪纪老太太说话。她平时请安的时候偶尔也会见着一面,怎的今日却特意叫她回避?
想起杏儿方才说的话,纪兰漪心头一个激灵,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一些事儿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提……提亲的?
纪兰漪不由得抿唇垂首。
常嬷嬷见了她这模样,也没瞒着了,“那乔氏的确是来提亲的,不过老太太不会答应的。”说着,纪兰漪就见着一向稳重好脾气的常嬷嬷低啐了乔氏一声,“外四路的一个继室夫人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也不看看她养的是个什么样货色的儿子,竟也敢来相府攀亲。”
“嬷嬷这话怎么说?”纪兰漪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常嬷嬷笑了笑,道:“我的小祖宗,这外头风口里可冷着,仔细吹坏了身子,回头老太太知道不得心疼?那些个乌七杂八的事情,姑娘也别放在心上。”说着,扬声喊了站在不远处的红蕖与青荇来伺候她回去。
见状,纪兰漪也不再多问,乖乖地转身回溯雪苑而去。
左右老太太会给她做主,这些很不用她自己操心。
再者而言……想到傅景时说的话,纪兰漪不由翘了翘唇角。
不管今日提亲一事和那人有何关系,这拒婚嘛也都拒了,反正她也没想过这么早嫁人,更没想过要远嫁去晋陵。
然而在回溯雪苑的半道上,纪兰漪又突然止住了步子,低语吩咐青荇两句后才继续往前走。
“哈哈哈哈……”
积香楼二楼东边走廊尽头的雅间里突然爆出一串大笑,惊得从门口路过的小二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盘子摔了出去,可屋内对着捧腹大笑之人的傅景时却是一脸镇定,竟是仿若未闻一般。
半晌,傅景时才淡声道:“笑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