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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江海寄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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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这里还真是有缘哪。”洛雪双手抱膝,倚靠在阴冷的墙壁上,轻轻叹道。她一双秀眉紧拧着,看来宫里出了事,否则即便她的身份已被坐实,皇上也该见她一面才是,现在她却直接被关押在这里,想必关押她的旨意并不是皇上发的。如今太子未归、元珣未醒,唉,他们也太急了……
正想着,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前些日子光顾着慕元珣了,如今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倒想起不对劲来。想到这,她便给自己把脉,刚搭上脉,心里便是一阵惊喜,又好似不信,方才细细探了探,可不就是喜脉么!
洛雪心内五味杂陈,既喜又忧,对于将来一切都是未知,不知道她能不能为慕元珣护住这个孩子。“元珣,我们有孩子了。”她心里暗暗道,期盼着他能够快些醒来。
这时,忽有低低的私语声传来,“站住,上面交代了,探视洛雪的一律不准进!”显然是狱卒的低斥声。
接着传来女子的声音,太细小,听不真切,只听那狱卒道:“呦!驸马府的牌子,请恕小的眼拙,快请进。”
眼见着那狱卒领着两名女子来至洛雪面前,那狱卒一面开门,一面恭敬地说道:“还请快些,上面看得严,夫人不要让小的为难。”
那丫鬟模样的女子便塞了一把铜钱给那狱卒,“小小敬意,官爷买些酒吃。”
狱卒去后,跟在丫鬟身后裹着厚厚披风的女子方才进门来,撩起披风帽,露出一张瘦削俏丽的脸来。
“霓儿!”洛雪惊呼,她怕人听见,尽力压低了声音。
“你受苦了。”洛霓柔声道。
“你不该来这里,让洛霆跟公主知道了,你怎么有好日子过。”洛雪道。
洛霓有些吃惊地看向洛雪,看来她知道她的驸马府的境遇,便苦笑道:“无妨,我也习惯了。”自从她失了孩儿,眼见洛霆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心如死灰了。但此时,她并无意纠缠于此,她向洛雪道:“时间紧急,你听我说,明日他们便会将你交予越国使臣,可他们是不会让你活着到达越都的,一到达越国境内,便会有人刺杀你,这样便会显得与齐国无关。”
“霓儿,谢谢你。我会小心的。”洛雪道。
洛霓看向四周,急急地将披风脱下披在洛雪身上,“霓儿,你做什么?”洛雪猜到她的意图,想要阻止她。
“时至今日,你还能叫我一声‘霓儿’,我便知足了。之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为了洛霆哥哥,我不后悔,纵然他那般对我,我依旧不后悔。雪姐姐,你先睡上一觉,我应经安排好了,你出了城,自然有人来接你。”洛霓说着便落下泪来。
“霓儿……”话还没说出口,洛雪便觉得脚下虚软起来,倒下前,只看见霓儿泪中带笑的脸,明媚纯净,一如从前。
“雪姐姐,从前我欠你的,今日可还你了。”洛霓对着晕倒在地的洛雪说道。
“霓儿,快来,快来!”
“滚!滚!我不怕你们,看你们以后还欺负她!”
“不行,霓儿看起来最小,我要做姐姐。”
“哈哈哈哈……你们瞧洛霆哥哥……”
梦里,洛霓又回到了在洛香城育婴堂的日子,洛霏和洛雪替她赶走了欺负她的大孩子们,她们为了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争论了半天,她们和洛霆、洛霖一同坐在那株硕大的合欢树下跑着、闹着……
一歪头,她醒了,原来,她最怀念的,还是那些年幼的、齐齐整整的他们。
她睡意全无,回味着梦里许久未体验到的甜美。直到看见高墙上的窗透进来一丝光亮,不一会便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时间到了。几个狱卒进来朝她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是叫洛雪吧?”其中一名粗着嗓子问道,这是在例行公事,以示验明正身。
洛霓点了点头,并未发声,由着另外的狱卒给她套上枷锁,跟着他们往外走。出了大门,竟见到洛霆站在囚车旁同越国使臣说着话,见她出来,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洛霓觉得一阵刺眼,扭开头去。
洛霓上了囚车,车队启程,刚走出去一小段路,她忽地朝后看去,见洛霆依旧立在那看着她,她便向他露出凄然的笑,看得他猛地一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无暇顾及,急急走开去。
“霓儿,不要!”洛雪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寂静无人完全陌生的房间,屋内家具陈设等皆与平日所见不同,风格更加粗犷大气,她满心疑问,准备起身。
“你醒啦!”门被推开,洛霏见她醒了,赶忙冲过来,“我的好洛雪,你醒啦!”她兴奋地抱着洛雪叫道。
“这里是北燕吗?霓儿说有人接我,就是你吗?”洛雪见了也很高兴,可想到霓儿,便黯然,急于知道她的消息。
“嗯,几日前她给我飞鸽传书,说你出事了,佑王重伤不醒,如今无人能护你,还说她有办法救你,让我们在京城城外等着,宇文邺不放心别人去,亲自去把你带来的。对了,霓儿怎么把你弄出来的?”洛霏问。
“她……”洛雪有些哽咽,“她把我弄晕了,给我们都易了容,她变成我的模样,替我去了越国。”她强忍悲伤说道。
“什么!这个傻丫头。你先别急,宇文邺着人打探去了,过几日应该就有消息了。”洛霏道,一眼瞥见她刚刚端进来的饭菜,便拉下脸,用手指着洛雪的额头说道:“我还没说你呢!你有了身孕知不知道?你看看你,弱成这样,孩子怎么能好?”
“之前没顾着,也是在狱中才知道的。”洛雪有些赧然地低下了头。
“快来吃饭!尝尝我们大燕的特色烙饼。”洛霏招呼道。
“呦!这么快就‘我们大燕’啦!我们大齐自然是比不了的。”洛雪笑着打趣她道。
“还是爱笑话人!”说着便挥着拳头作势要打她,猛地想着她如今有了身孕,才恨恨地作罢,“哼,看在我侄儿的份上,先饶了你。”她笑道。
两人许久未见,自是有万语千言要诉说,笑着闹着,直至天色渐暗。
洛雪在宇文邺府上将养了十来日,脸上方才渐渐有些血色,她心内有事,也就与洛霏重逢那日高兴了些。
这一日,她正在花园内静坐着,宇文邺走过来,见他有些阴郁犹疑的神色,她知道他定是打探到了什么。“可是有消息了?”她问。
“嗯,”宇文邺见她如此,知道她有了心理准备,便说道:“越国使臣的车队一过境,便中了埋伏,洛霓被杀了。”
纵使从洛霓将她从牢狱中换出那时起,她就知道洛霓面临的会是什么,如今听说了这个消息,还是不能自持,脑中不断浮现出她那张泪中带笑的脸。
“没有好消息么?”过了许久,她忍着痛,问道。
“慕元珣醒了,”宇文邺望着她稍稍松快的神情,又有些犹豫起来,却被她看穿,只得继续说下去:“齐帝向天下公告了你的死讯,赐婚慕元珣与万子妍。”
“他同意了?”洛雪呆呆地问,并没有看向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宇文邺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很是不忍,只淡淡地应道。
“我回房了。”洛雪起身,双脚似有千金重,脑中一片空白,停在岔道口,不知该往哪走。
接下来,洛雪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坐在窗前,从晨光熹微到日影西斜。即便她懂得“盛筵必散”的道理,她总是努力将这种离散来得迟一点、再迟一点,可进京后,这样的一个个现实在她面前撕裂,葬送了她所有的一厢情愿。如果时间能愈合失去霖儿、霓儿的痛,那么他呢?他的眉、他的眼、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乃至他轻唤“阿洛”时的温柔,同他有关的一切早已刻进她的心间、揉进她的骨血,叫她如何能忘?
屋内有些闷热,洛雪打开窗子,即刻便有微微的凉风吹进来,也捎带来缕缕琴音,她侧耳听,是那曲《洛香赋》。她出了门,循着琴音走来,到了湖边一处凉亭中,她侧身而坐。琴音依旧如行云流水,抚琴的人似乎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缥缈的琴音同清风交缠,令暗夜里的一切沉醉。
待到一曲弹罢,亭中二人皆又沉默了一会,“我要走了。”洛雪开口道。
“你有孕在身。”宇文邺道。
“我会小心。”她道。
宇文邺不再言语,只听她继续说道:“就算是他真的不要我了,我也要亲耳听他说出来。事实上,我离开京城前就已觉察到不对劲了,我怀疑宫里出了变故。”
“万事小心。”宇文邺道。
“嗯。”洛雪走到他身边,“如今,你帮幼帝巩固了政权,那么,你还要更进一步吗?”
“路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他答道。
洛雪笑了,向他道:“你知道吗?你的琴音变了。”
“噢?”
“从前宇文公子的琴音婉转内敛,如今却透出一股张扬的劲儿。就像你的人一样,虽然你依旧着白衣,曾经,天下人口中的谦谦公子,即便是狠厉也是不着痕迹的,如今,你的冷都显现在眉眼间。”洛雪道。
“说得好。”他转身面向湖面,双手负于身后。
“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人都是在经历世事沧桑后越来越向自己认为对的方向前行。我也是如此。”洛雪道。
“只要你永远记得那日大雪,我落在你的檐下,那么我便永远是我。”他缓缓说道,声音倒是一向的温润。
“那是自然。”
洛雪因身子日渐疲乏,一路上走得很慢,约摸一个月的时间方才进京。在进入大齐境内之前,她按照从前洛霓教的易容术,改头换面,扮成一个进京投亲的寻常妇人,一路上并未引起他人起疑。越是靠近京城,她越是觉得不对劲,成队的士兵出现得愈加频繁,有几次她都被拦下盘查,好在都没有露出破绽。
进了京城,洛雪便直奔佑王府,发觉门口的侍卫换了,思忖着现在不比从前了,只能隐在不远处的巷口。等了大概两个时辰,没等到慕元珣,困劲倒上来了,“小东西,等为娘的办完正事。”她轻抚了下腹部,一股别样的柔情泛上心头。
就在此时,她朝思暮想的人骑着追月由街的那头疾驰而来,眨眼的功夫便停在王府前。还是那般的眉眼、还是那般的俊逸,只见他利落地从马背跳下,他醒来了真好。洛雪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不管不顾地冲到他面前,“你醒啦!”她不自觉地握住他的手腕,笑道。
他却被眼前这个突然冲出来的长相平凡、脸色蜡黄的妇人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盯着她看,眼中甚至露出嫌恶,他生硬地扯开她的手,皱着眉头道:“你是谁?”
“是我,”洛雪道,“是我啊!你看着我的眼睛,慕元珣,是我。”洛雪有些着急。
慕元珣并不想理会他,抬眼看一辆马车驶来,他笑着迎上去,洛雪顺着他看去,车帘被掀开,竟是万子妍!“殿下,你也太快了!我们追都追不上。”她假意嗔道,声音如黄莺婉转。
“慢点。”他柔声道,顺手将她扶下马车。
洛雪的眼里有泪在打转,曾经她是他深恶痛绝的人啊,如今却俯首贴耳,羡煞旁人。她吸了吸鼻子,“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是怎么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她喃喃着道。
“你走吧,我并不认识你。”他冷冷地说道。
春日里的风依旧带着尚未褪去的冷意,从洛雪的背面刮来,粗布衣衫呼呼作响,她从发间拔出一只发簪,伸到他面前,“你真的连它都不记得了么?”她一头青丝在风中轻扬,眼里透出凄楚以及些许期盼的光。
“啪!”万子妍上前来一手打落了那只簪子,她警惕着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这个女人。
“不要!”洛雪惊呼,赶忙弯腰去捡,不想手被万子妍重重踩着,不能动弹。
“哪里来的泼妇,敢到佑王府来撒野!”她说着,狠狠地将脚扭了扭。
洛雪极力忍着,一声不吭,眼见着手上的皮被鞋底磨破,正往外渗血。
“走吧。无需跟一个市井妇人置气。”慕元珣上前搂着万子妍,“当心气坏身子。”他低声道,深情款款。
万子妍很是受用,便抬了脚,洛雪不顾手上的伤,将簪子捡起来藏在袖内,却并不起身,倔强着仰头问道:“我只问你,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与你何干?”他鄙夷地说道,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四目相对,洛雪便读懂了他眼里的一切,她的心终于沉到了底,“如此,是民女打扰了。”她缓缓起身离开,没走几步,便觉得一阵目眩,摸索着来到墙角,突又觉得腹部一阵痉挛,她一手抚肚,一手撑着墙,小心翼翼地蹲下。
“真是个疯女人,我们进去吧。”万子妍道,说着便同慕元珣进了门。
洛雪扶着墙,“好家伙,替娘打抱不平哪?”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缓了一会才离开。
洛雪来到花时香铺,发现铺门紧闭,生怕洪伯与苒姨受牵连,想要向左右邻居打探消息,发现街面上不时有人朝着香铺这里探头,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想了想,又想起个人来,便急急地离开。
她又走过了几条街,敲开了清和镖局的大门,开门的正是他要找的人--沈管家。
“姑娘终于来了。”沈管家如释重负。
“你怎知我会来?”洛雪问道。
“我们没有姑娘的消息,公子却说你会来这,我便等着。”沈管家道。
“我哥哥怎样了?”洛雪顺口问。
沈管家并不答话,洛雪却捕捉到他眼里的一阵黯淡,只见他取来一封信同一个锦囊,洛雪一同接过,只见信封上书“吾妹蘅儿亲启”几个字,她急急地拆了信,这才知道自她出事,多少人陪她一同度过了天翻地覆、险象环生的日子。
洛雪不知道的是,这短短的数十日里,越国已经变了天,这竟然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无痕得知她的身份被拆穿,为了救她,便和裴暄加紧了夺位的计划,恰巧越王因长期食用丹药,在裴暄大婚后不久便暴毙,一场龙位之争在几位皇子之间展开,裴暄一直以来不被重视,哪知他才是羽翼最为丰满的一个,出乎意料地继承了大统。
无痕在信中告诉洛雪,原本已经计划好在使臣歇脚的驿站营救她,不想他一眼辨出那人不是洛雪。洛霓婉拒了他救她的好意,一心赴死,他只好作罢,派人好好收了她的尸骨,已经送回洛香山安葬。而裴暄,在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当年卫家的冤案平反
在信的结尾,他说既然当年受牵连的人在天之灵都得到了慰藉,他心愿已了,从此天高地远,将寄生于江海河川,让洛雪勿要挂念。
信读完的时候,洛雪已是泪流满面,“哥哥真的只是远游去了么?”她抽噎着问道。
沈管家背过身去,“是。”他深吸了口气,定定地说道,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洛雪盯着他有些佝偻的身影,想起初见他时尚且清矍的风姿,便不再言语。她不顾去拭泪,打开锦盒的那一刹那,泪又如决堤的水,再也止不住。那锦盒里放着同她那只小白猴一般大小的小玉鼠,一样都是爹爹送的,刚满月的孩子戴着刚好。她终于哭累了,合衣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佑王府凌波阁内,慕元珣正坐在桌前,想着今日在王府门前发生的一切。脑中被洛雪受尽屈辱的场面占据,她见了他欢欣鼓舞的模样、被他的冷漠刺痛的不甘,以及最后四目相对时的澄澈了然。阿洛,你定然是明白了,对不对?我慕元珣怎么可能忘了你,无论你怎么变换,只需看见你那一双眼,我便能认出你。
那日醒来,他的确是有了短暂的失忆,什么都记不起来,想不到康王等人便乘虚而入,那万子妍更是编造了从前已经同他定了终身的谎言。不久他来到这里,就在看见一片干枯的灵香草从书册里掉落的瞬间,他便记起了所有。在得到洛雪尚且安全的消息后,他便决定将计就计,陪他们演完这出戏。如今,他们的卧房里同洛雪有关的一切都被万子妍抹去。所以,他更愿意待在这里,因为这里还留存着她的气息。
只是,想到她今日离开时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他的心便紧紧揪起,恨不能现在就了结了这些人才好。这时,他听见门口有声响,抬头见红樱走进来,“殿下。”她道。
慕元珣摆手,他现在只想快点知道洛雪的消息,只听红樱说道:“王妃现已在清风镖局落了脚。还有,殿下猜得不错,王妃已有了身孕。”
听到这,慕元珣猛地抬起头,眸中竟有些湿漉,冷峻的面庞渐渐有了光彩。她的身材他再熟悉不过,虽然她有意穿着宽大的衣衫,但他还是看出了变化,不想果真如此。
“我去去就来。你盯着些。”慕元珣吩咐道。他太想她了,现在就想见到她。
隔天早晨,洛雪从饥饿中醒来,近来她胃口总是特别好,发现身上盖着被子,伸出手来,手上的伤口也已被处理好。她一下子起身坐起,难怪夜里会梦见他,原来还真是他。昨日见面时,她在绝望中突然想起当日他们在洛香城小巷里抬杠时的情景,便想再试一次,便问他现在可好,若他还记得,那自然知道如何回答。所幸老天爷对她还没有绝情到那个地步,当他说“我好不好,与你何干”的时候,那样的眼神,一如当年,这是属于他们的默契,别人不会懂。
她向沈管家辞行,“姑娘准备去哪?”沈管家问。
“洛香山。”她答道。
沈管家颔首,“沈管家会一直在这里吗?”
“自然,虽然少主不——”他猛地一顿,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不管事了,可我一辈子效忠清和镖局,哪也不去。”他道。
“我可否向管家打听点事?”洛雪问道。
“姑娘客气,你是少主的亲妹妹,按理老朽应该叫你一声小姐才是,自当知无不言。”沈管家道。
“管家可有洪伯与苒姨的去向?”她问。
“长剑山庄。”沈管家答道。
“嗯,”洛雪点头,继续道:“如今宫里是什么情况?”
“这个嘛,”他捻须望向洛雪,说道:“我想姑娘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吧?”见洛雪微微点头,他继续说道:“太子自送绿绮公主去越国,至今未归朝,生死不明。而佑王殿下又失去记忆,倒向了康王的阵营。再有,宫里的那位状况堪忧,完全在康王掌握之中。不过,姑娘自然知道,这一切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说完他看了眼洛雪,她正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便笑了,道:“姑娘放心,自此以后,清和镖局也只是镖局而已,我看得再明,也只是局外人。”
洛雪点头,看来哥哥并没有将清和镖局交与如今的越国君主裴暄,而是将它还原成本来的样子,给跟着他的这些人安排了最好的退路。
洛雪沿着蜿蜒的山路走着,虽然走得慢,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山里的空气虽然清新,但有些闷,一路走来,她的衣衫沾染了枝叶上的露珠,湿湿的贴在身上,有些凉。
她走了好一会,才到了霖儿的墓地,周围并无杂草,墓碑前的空地上还有烧焦的痕迹,定是洪伯跟苒姨离开前来过。她坐在墓碑旁,用手摸着碑上的刻字,“霖儿,雪姐姐要回洛香山了。对不起,这段时间里雪姐姐经历了很多,一直没有来看你。你一定是寂寞了吧?”
她拍了拍碑顶,就像那时拍着洛霖的头一样,眼里噙着泪,笑道:“放心,姐姐还会回来的。姐姐答应你,再回来的时候一定经常来看你。哎,对了,姐姐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就快要有小外甥了,嗯,也许是个小外甥女呢!说不定,下次来就能带他一起来了。”
……
天刚入冬,京城便急急地下了一场小雪,巍峨壮阔的齐国皇宫被这雪覆了薄薄一层,更显紧张肃杀。
一条长长的宫道上,一个矫健的身影迈着急迫的脚步,在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他目光坚定而急切地看向前方,只嫌这路太长。自太医昨日来报称陛下时日无多,他便即刻授意几个他扶持的肱骨大臣向他的父皇谏言,推他为太子。就在刚刚,他被父皇召见,他便知定是为了这事,此时,他的胸膛充满了即将登顶的狂热,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了。
“父皇。”进入寝宫前,他极力按捺住激动的心绪,做出一副哀戚戚的模样。可当他看见齐帝正襟危坐,面上毫无病色的时候,他如被电击般,登时觉得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自处。
“怎么?被吓到了?”齐帝声如洪钟,满面厉色。
“怎、怎么会。父皇您怎么没事了?”他跪在阶下,战战兢兢地问道。
“哼,没被你毒死,让你失望了!”齐帝道。
闻言,慕元瑱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耷拉着头,听着齐帝暴怒又夹杂着万分失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有争储之心,朕不奇怪,朕的位子,谁有本事谁拿去!可朕希望你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去争,而不是残害手足、危及江山社稷、动摇国之根本!从前你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朕都懒得与你计较,如今你更加变本加厉,做出弑君杀父的事来。朕陪着你躺了这几个月,你以为朕在陪你玩吗?朕在给你机会!朕一次次给你机会,希望你能良心未泯,及时收手!”
偌大的寝宫内一片寂静,齐帝向下看去,慕元瑱突然癫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收手?父皇叫我怎么收手?我是皇长子!我是您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父皇不立我做太子?为什么?”他撕心裂肺地吼着,“今日,父皇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这皇宫里里外外都是儿臣的人。”说完他又突然低下声去,用祈求的语气说道:“父皇,您就立儿臣为太子吧,慕元璟已经死了!您就立儿臣为太子吧,啊?”
见齐帝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起身击掌叫道:“来人!”
不想却见慕元璟同慕元珣一同走进来,“你们又算计我……”慕元瑱又是哭又是笑,目光涣散,嘴里胡乱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皇兄,没有人想要算计你,是你想要害父皇、害皇弟、害我……”慕元璟走上前去淡淡地说道。
隐在夜幕下的洛香山并未被掩去她大气磅礴的气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鹅毛大雪便随着这阵阵北风洋洋洒洒落下来。山坳下的一处茅舍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与轻柔的哄睡声,不一会,一切又复归平静,只剩从屋内透出的一点柔和的光晕抵御着漫天的大雪。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廊下,一动不动,任风雪侵蚀。屋内有交谈声传出,“你瞧瞧,就连我们村里的女人坐月子都养得比你胖!”说话的人是个老妇人,显然怒气很盛。
“花花,谁规定你们村里的女人坐月子就要比我养得瘦了?”另一个娇俏的声音传出,窗外的人影为之一振。
“唉!丫头,我看你这样难受得紧啊!都这么久了,佑王殿下他……”莫大娘没有说下去,在她看来,洛雪就是被抛弃了。
“他会回来的。”洛雪道,对此她不曾有一丝怀疑。
沉默了片刻,莫大娘试探性地问道:“那个,昨日那李从茂又来找我……”
“大娘,”洛雪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说过,请你转告他,我嫁人了,夫家姓慕。”她道。
“我说了,可他依旧不死心。还带来了许多给孩子的吃的穿的,我都给退了!”莫大娘道。
“花花,他一定会回来的,如今,我只后悔一件事。”洛雪道。
“什么事?”
“那日他回京前来辞行,他站在那株合欢树下,我知道他想许一个诺,如果我不跟他去京城他就会回来的诺言。可我打断了他,没有让他说下去,现在我后悔了,应该让他说完,他记着这个承诺,就一定会早点回来的。”洛雪道。
莫大娘不再言语,良久才叹道:“谁家的娃娃不是爹娘的心头肉?今日孩子满月,竟这么冷清清的。”
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我忘了,那扇窗户有些关不严实,需得从外面抵上才好。”说着,开门的瞬间,洛雪愣住了,慕元珣正立在门外,他进了门,不顾莫大娘满是哀怨的眼神,一把将洛雪揽入怀中。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他心疼地说道。
不等洛雪答话,莫大娘抢着道:“当然受苦了!生孩子差点送了命!”她心中有气,说话并不客气,说完便识相地出了门。
“你不要听花花瞎说,你在我身边放了这么多暗卫,哪会吃什么苦头?”洛雪道,说着抱起正在熟睡的孩子交到他手中。
看着手中粉粉的、软软的小东西,慕元珣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仔细地瞧着她的眉眼,“真像你。”他柔声道。
“你怎么不问问是男孩女孩啊?”洛雪嗔道。
“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你我的孩子。”他道。
“是个女孩儿。”她轻声道,示意他将孩子放下。
洛雪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嗅了又嗅,“我想你了。”她道,语气里透着委屈。
他紧紧搂着她,一刻都舍不得放开,他又何尝不是……
(全文完 2018年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