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烛影摇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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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怎么困，并未动身，继续看书，他也当真歇下，没有赶她回房，夜半，她蹑手蹑脚地熄了最亮的那盏烛火，先是小声地试探了一句。
“仙君？”
无人回应。
她轻轻掀开床帏，声音大了些，又喊了声，见仍是没有回应，萧恩霖望了一会榻上青年宁静的睡颜，两根手指虚虚搭在他手腕上，刚搭上时，她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又像是落下了心中巨石。
“身中异毒，暂时不危及性命，也还好，没怀孕。”
在舒连城看来万分荒唐诡异的景象在鬼母教是最为稀松平常的事，鬼母教徒会选择宿主种下鬼胎，用来孕育更强大的活傀，尤其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是最好的“孕母”，加之鬼母教的权能，无论男女老少，哪怕是骡马驴子，甚至是野草与顽石，都能孕育“孩子”。
还好，他没中招，否则萧恩霖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更不知道要怎么给他打胎。
“该说你心大呢，还是真的另有打算呢。”
少女抬手戳了戳青年苍白安静的睡容。
“居然真的没提防我。”
她又盯了好一会，终是俯下身去，青丝垂落，恰好落在他颈间，因为些微的麻痒而让他下意识动了动，却让她像是找到了什么泄口一般。
情绪翻涌如潮水而来，看着他安然入睡的眉眼，不知为何，她竟是从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
如她掌心白雪，纤尘不染的仙君。
她要把这白雪牢牢攥在手中，决不让它如流沙消散。
俯身，感知到他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
热的，活的。
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颈窝间，不是凉在她怀中的尸体，是活的，会呼吸的，前世那三月间，他高烧时，她也曾抱他取暖，却不知会否是绝境中的互相怜悯，但如果要一辈子都困在暗渊中，维持这种畸形扭曲的关系。
也还不错。
和她父亲的利用，母亲的远离，初恋的漠然，师弟的疯狂比起，他是唯一没有背叛过，伤害过她的人。
她拥有的实在太少，所以总忍不住牢牢攥住自己有的，他居然来找她，还不是为了报仇，让她生了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占据的心思。
前世暗渊中，从她与弑生争斗落下暗渊，他捡起她断手上的珠串递给她，分给她自己所剩无多的药物饭食后，她便与他结了伴，清除了暗渊中关押的邪修们，那时她认为他大抵是见着了一个年轻的少女落难，才放松了警惕。
却不料他其实早知她身份。
在不见天日，泥泞肮脏的暗渊中，她竟是生出了许久未曾有的安全感，也在他死后，再也没感受过类似的情绪了。
难道这就是他复仇的方式么？用不恨来报复她的无情，用纯粹来击碎她的信念，若他当真恨她入骨甚至化鬼报仇，她都会当作处理任何敌人那样解决掉，却偏偏是不恨，宁可放弃鬼母最后一道赐福和她同归于尽。
反而选择魂飞魄散。
暗渊中的这段往事并无人知晓，除去须弥幻境中无意发现她弱点的邪婬祭司，那混账竟然说，如果她还留有盛昀的遗物，他可以教她把盛昀生出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鬼母教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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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甜的芳香，陌生又熟悉。
他被困鬼母教暗渊已久，鼻腔早已被浓重的腥风刺到麻木，手腕也被厚重的锁链磨出了白骨，他日夜昏沉，晓不得如今是今夕何夕。
时有阴风呼啸，犯人惨叫，血的腥气和水的寒气浸润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
铁门紧紧闭合，破旧肮脏的小柜上点着一支蜡烛，烛光摇曳不定，映射着被囚之人苍白如纸的面容。
他安静的闭着眼睛，长睫微颤，双手被缚在铁链之中，双膝跪在水里，直到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有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凝望他。
哗啦声响，铁链全数掉落，失了铁链的支撑，原本挺的笔直的身体就这样直挺挺倒了下来，却不是坠入水中，半梦半醒间，一个甜香的怀抱接住了他，他身形本就瘦削，手腕处因多年的囚禁，早已磨的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他受伤的指节，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被淹在风声里了。
“仙君。”
袖中划出一道流光，一把折扇现出，黑色一面攸地展开，刷的一声，黑水顿时倒灌，包裹住二人，原本阴冷空寂的牢房顿时空无一人，只余一点烛火仍在飘摇着闪烁。
什么也感知不到，除却芳香的，柔软的余温，让他本能放下一切戒备，下意识依赖这个怀抱。
“嗯…”
从喉中不自觉溢出的声色让握着他手腕的手指松了些。
萧恩霖怔了怔，眼看着他睡得香甜，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额前的碎发。
不是来找她报仇的。
知晓了这一点后，她没忍住，唇边轻轻绽出一个笑，原本那点忐忑也消失无踪。
“睡吧。”
黎明将至，萧恩霖放开了他的手，把他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盖好被子，放下床帏，将昨日的茶水倾倒了出去，煮了新茶。
等盛昀被窗外的鸟啼声唤醒后，萧恩霖递过去茶水，微苦而温热的茶水冲刷了干涩的喉口，披上外袍，穿戴整齐，洗漱束发。
带着梅花冷香的外袍裹上了几许清甜花香，而萧恩霖则坐于桌旁执壶倒茶，见他醒来，疏冷一笑，客套有余而真情不足。
盛昀动了动唇，默默吞回了疑虑。
梦中手腕上温暖的触感，应当只是错觉。
客栈外小镇青烟袅袅，幽美远静，最是鲜活人间，盛昀原先并不喜这热闹繁华到引来纷争喧嚣纠纷的集市，可是从鬼母教出来后，哪怕是嘈杂也有弥足珍贵的暖意。
“要一起出去么？”
萧恩霖挑挑眉，轻笑一声，她笑起来时，那经久不散地鬼气也消散不少，倒有些几分明媚，叫人心情更好，她弯着眼睛问道。
蜜渍糖糕，蒸酥酪，糖葫芦，桂花糖糕伴着层叠的香气扑入鼻腔，萧恩霖本没有在意，见盛昀的目光停在一处桂花糖糕的摊位处，她眸光不由一动。
“以前对你说过，若有机会，该带你去尝尝永宁镇的桂花糕，城南那位老人家做的，最是香甜了，记得，去尝尝。”
她转过眼，正好和他对上，不由下意识问了出来。
“你喜欢？”
几乎是异口同声。
萧恩霖笑了笑，摇了摇头，她轻声道了一句。
“不喜欢，吃腻了。”
盛昀也就放下了手，没再说什么，二人有些沉默的往前走着，走过了这一片卖点心吃食的街，也就到了买卖胭脂水粉的地方，萧恩霖仍是目不斜视，感到身边的脚步停了，她不免看了一眼。
身形高挑，长身玉立的青年安静地立在一处摊前，萧恩霖望了一眼，却见是手艺人捏的泥孩儿,从小人儿到小动物都有，栩栩如生，神态各异，萧恩霖挑眉，她小时候倒是有不少更为精致的磨喝乐，穿着纱衣，带着金珠，有的还会配上一把小小的宝剑和长枪。
不过她大些后就很少玩了，因此现在身上并没有这些玩具。
萧恩霖想说什么又没说，索性等着他自己开口。
“小郎，可否为我捏一个？”
萧恩霖嘴角又抿了个笑，他还真是…端着，对街边小贩都这样客气，虽说也不是错就是了，那位年轻的手艺人也不吃惊，只是抬眼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二位修士。
二人均是脊背挺直，气度不凡，就是这面色实在是苍白了点，有些唬人，不过好在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相貌，因此也就冲淡不少诡谲，少女看似冷定，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身旁人的身上，他当即堆了笑，问道。
“仙长想要什么样的？”
盛昀微怔，随后才指了指摊位上并排摆着的几只小兔子，小老虎，小狐狸什么的。
货郎很快专心致志地捏了起来，而盛昀也专心致志地看，手艺人也确实技法高超，不一会儿，就捏出了笑得狡黠的狐，憨态可掬的虎，玉雪玲珑的兔。
付过钱后，盛昀接过了那三只小小的泥玩具，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小心地收在手心，打量了好一会后，才把手心摊向了萧恩霖。
萧恩霖犹豫了片刻，却并未再如之前那样推说不喜欢，她手指动了动，从他手心拿了那只胖乎乎的小老虎收进了袖子，见他仍未收手，像是还要她拿一个，她略有些诧异。
“仙君喜欢这些？”
盛昀闻言，却也并不羞于承认，相反很是坦诚。
“是，只是此前少有机会来看。”
萧恩霖笑了笑。
“那以后可以多看看了，喜欢，剩下的自己留着。”
盛昀点头。
实在是太板正了，萧恩霖心下叹口气，她还是得小心点，免得吓着他。
“仙君身上有多少钱？”
突然听到萧恩霖的问话，盛昀不由一愣，正要清点，萧恩霖却打断了他。
“人间的银两不必担忧，灵石够么？一万上品灵石有么？”
许是她的话实在是过于狮子大开口，盛昀哽了一下，才答道。
“并未，只有三千中品灵石。”
萧恩霖叹口气，幽幽道。
“那不要说法器法宝，若是碰到什么意外都会措手不及，仙君在鬼母教旧伤未好，怎样找医修看诊？”
不等他开口，萧恩霖就接着说。
“我有个挣钱的法子，刚好要去做生意，仙君跟我去看看，如何？”
……
亥时末，阴阳现，妖市出。
一望无际的雾气，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水，雾气浓稠，脚下的木船分明是空了一块，那些黑的像是墨水一样的河水却半点不浮。
“一会不要出声，也千万不要碰到这些水”
船上只有两人，少女拢了拢兜帽，略带严肃地道。
“仙君应该知道，妖市是遭到‘污染’的地方，不过仙君因祸得福，在鬼母教受了那一遭，也就无惧这些了。”
与她对坐的青年安静地望了她一眼。
少女眸若桃花，笑若春水，不笑的时候却有点儿冷淡，却不叫人厌烦，虽说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一直保持着冷淡的戒备，不是温柔，也不是冷漠，而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偶尔像要没入眼前漆黑的永夜，却又倔强地保持着一线清明。
“你要去妖市挣钱？”
感知到瘦削而冷肃的青年锐利而清寒的目光，萧恩霖动了动唇，淡淡道。
“是啊，仙君要是不想去，也可以回去，哦…不行了，到了黑水渡，没有回头路了。”
见那边又安静了下来，萧恩霖也不多说，她只是遥望着渺远的月色，直到雾气越来越浓，像是湘地人制的白色腐乳一样逐渐凝结，而水下也愈发不稳，她听到了像是妙龄女子的惨呼求救声，又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动静。
“握住我的手。”
萧恩霖没带太多感情地道，盛昀略有些犹豫，他向来不习惯与人相触，长眉微锁，薄唇轻抿，萧恩霖看上去不像是害怕，她倒也不着急，也不觉尴尬，只是把手搭着，直到他终于还是轻轻握住了她。
感受到他手心的薄茧，萧恩霖摩梭了下，状似无意道。
“仙君之前来过么？”
“从未。”
气息一时有些凝滞，萧恩霖指了指远方的雾气与脚下的河水。
“前面就是黑水域了，水域下都是被污染的邪祟，多加小心。”
话音刚落，萧恩霖就见着盛昀似是想要回头，连忙按住他的手。
“做什么？”
盛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想做什么，只是听到了惨死的师门中人的呼救声，一时实在是没能控制，不知为何，这片诡谲的水域中，一切的清心咒决都失效了，就连默诵《清静经》也无甚助益。
见状，萧恩霖也是明了一二。
“既然仙君从未来过此处，不知如何应对，不若以龟息法封闭五感，否则后面可能还有更多的邪祟扰乱心神，搅动心魔…您也知道…这里被‘污染’了，仙门的手段不起用。”
按理说，他封闭五感，萧恩霖在前方引路警戒是最好的，毕竟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处，只是虽说法子提了出来，盛昀却不免犹豫。
萧恩霖笑了笑，嘴角现出两个很小的梨涡，却不怎么明显。
“你害怕我做手脚？”
“不。”盛昀摇了摇头，“只是担心你一人可否应付这些邪祟。”
少女点了点，又笑出两个小梨涡，眼中的冷淡竟是散去不少，还有些狡黠与灵动闪现，终于像了些同龄的少女。
“放心吧，我才是这片水域里最可怕的。”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烛影摇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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