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鬼三台（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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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剜去双目，不见亦为空。”
“斩去手足，不动亦为静。”
“毁去口舌，不言亦为默。”
这并不仅是几句歌谣，之所以鬼母教众要在杀人之前吟这几句，无非是只有这样做，才能从对方身上夺取神魂作为滋养，而若是祭司之间，那便是夺取权能所必不可少的一步。
一切都完了。
白衣少女明灿的双眸中仅剩两个漆黑的血洞，躯干早已脱离身躯，断面齐整，丝毫不像是被刀剑所伤，反而像是极其自然的脱落，她早已失去的目力让她无从辨认方向，只是凭着一点直觉与本能寻找着。
她的念珠。
母亲送她的念珠。
要活下去，母亲答应过她，等她长大了，就可以来找自己。
她已经长大了，她十六岁了，这次从鬼母教出来后，她夺得了十恶祭司中最强者弑生祭司的权能，就可以去找母亲了。
妄言的权能过于诡谲，十恶中除去邪见竟是无人能完全克制妄言，因此偷盗与弑生联手，就是为了将她截杀再夺权能。
遭了暗算，偷盗祭司的千僵化尸粉腐蚀了她的眼眸与肌肤，没等她下一步行动，就被弑生掏了眼睛，失了目力，四肢也在剧痛的一瞬同时断裂，少女如同一滩破碎的陶土一样散在地上。
脚步声渐渐地近了。
就在刀剑逼入她的口腔之时，一抹鲜红的腐血喷薄而出，少女空空洞洞的血洞双眼中，似是透出一分冰冷的狡黠与嘲讽。
血干了。
雨停了。
妖市位于阴阳界，虽说没有日夜之分却仍不时有恶劣天气造访，在这种天气出行是愚蠢的选择，如今雨虽说停了，但是妖市雷暴阵雨多见，也不知等会会不会继续下。
她一直保持着搂抱盛昀的姿势。
就好像抱住的是她在绝境中死死握紧的微光。
他没有骗她，告诉她会保护她，和她结成同盟对抗暗渊其他的邪修，在她因妄言权能被恶徒们觊觎，虎视眈眈之时，也是他拖着病体残躯，勉力和她筑起一道既虚弱又稳固的防线。
或许是看她可怜。
或许是看出她不过也是萧回的棋子。
但不论是为了什么，他从没有背叛过她，更没有骗过她。
到了后半夜，盛昀渐渐退了烧，她也就放开了他躺好，自己又独自坐回了洞内的一角，不想睡，更不想做梦，也就这么看着噼啪燃烧的火苗，在静夜中跳动的火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她抱着双膝，一语不发。
直到他醒来。
少女跛着足，蹲下身去扶他靠在洞壁上，火还在烧，劈里啪啦的，她像是没看到自己腿上的伤一样，从袖中取出一块包好的杏仁酥，又递来水壶，同行的这段时日，其实原本夹杂在二人中那点陌生的冷漠已经消失的差不多，而萧恩霖现在的举动，也和昨日冷硬的推拒截然不同。
她递的很快，约莫也就几秒的时间，少女手腕纤细，手指白皙细长，不像是握剑的手，和她父亲一样，像是个文弱书生的手，只能持扇，不能握剑。
可她的指尖，却分明沾染着糖霜的甘甜，和那挥之不去的清甜芳香。
见他一时有些怔然，萧恩霖动作略略停了停，犹豫了一会才说。
“仙君，昨日是我失言了。”
见她语中明显带着的歉然，盛昀回神，似是要示意自己并未介意，他低声道了句无妨，又谢了她，才垂眸，咬了一口她递来的杏仁酥。
可似乎是吃的太急，酥皮碎的很是突然，还未等他反应，那些碎屑便零零散散地落在了他的衣袖上，见他果然皱眉想放下糕点清理衣袖时，少女已经及时递上了水袋，抬手替他拂去了衣衫上碎渣。
“那么急做什么？”
一向只是带着温和弧度笑容的少女弯了眉眼，那双若三月桃花的双眸更像是添了一层潋滟的水意一般，盈盈动人，她眉眼已初步长开，鼻梁挺而翘，薄唇红而艳，怎样看都是个美人坯子，虽说面色略苍白了些，却丝毫无损她的容色，反倒多添了几分病弱而诡丽的美。
平心而论，任何人见到她的第一眼都不会对她这张分毫不带侵略性的面容起什么警戒心，她倒也知道这一点，平时就算面色冷点，也绝不露出攻击性，以免教人戒备。
说罢，她也不急着等他回应自己，青丝垂落至腰间，她取了白色的檀纸将长发挽了进去，又用麻线扎上，听到了那一声略带诧异的，“你…？”
她也过头，虽说疑惑，不过盛昀却也只是欲言又止般发问，萧恩霖对此倒是没甚么想要掩藏的意思。
“我不会梳发，往常有丫鬟帮着弄，出门在外就只能自己来了，是我…母亲先前教我的。”
盛昀略略顿了顿，似是见这打扮新奇，迟疑了一会。
“你母亲，不是中原女子么？”
萧恩霖束好了发，似笑非笑，答的也是痛快。
“我爹那个名声，哪个中州女子还敢嫁给他？萧家出事前他还未婚配，我是夷族女子和中州邪修的女儿。”
语气算不得自卑，也算不得自傲，只是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自嘲感。
中州是万邦来朝的中心，普天之下，四海之内，莫不以中州为尊，中州外的夷族，都是未经教化的蛮夷之邦，因此中州大族至多将夷女娶做妾室，除去一些富商外，夷人女子绝难做中州人的正室，夷人的子女也大多因血脉不纯而难以继承大统。
至于舒连城为何会接受她，大抵是她身份低微，刚好可以为他所控吧，无有一个强大的母族，对舒家来说，既是劣势也是优势。
至于血脉，当年舒家如何侵夺的神脉，她也略知一二，只要足够有用，他们倒不会过于在意这些外物。
就连萧回，若不是他家逢巨变，也绝不会与她母亲有半点缘分。
她掩在袖中的手指微蜷，尽管知道，哪怕是嫌恶或是戒备她的出身，他也不会直接表露。
盛昀原本正要将水袋交还给她，闻言，略略停顿，随后便平静将水袋递回给她。
“嗯，我没看出。”
萧恩霖没想到他的反应，也摸不准他的想法，微微一怔，接过了水袋，才后知后觉想到，恐怕是她的容貌和中州女子没甚么区别，他才会如此说。
“因为我母亲是东瀛人。”
东瀛与高丽人的相貌与中州人差别不大，哪怕仔细辨认也无从分出。
递过水袋后，他抬眼看向她，问道。
“我记得东瀛那里还保留着佛门的信仰。”
萧恩霖微讶，她本以为他会说些诸如“出身无错”之类的话来安慰她，不料他却并没在意她的出身，因此点了点头。
“是，当年那场大灾后，佛门便隐世不出，不受世俗香火，可是在中州之外的一些地区，还保留着佛门的信仰，东瀛也是，不过我母亲不是佛门中人，我对佛门并没什么了解。”
此话也算不得错，若是突然出来一个佛门中人与她斗法，她定然是无从讨到好的，自从佛门隐世后，无论是谁，哪怕是鬼母教都对他们毫无了解。
“那道神像的影子，兴许出自佛门。”
盛昀面色苍白如雪，如她一般无二，倒不如说，虽说气度风貌并不像是遭逢大劫，可鬼母教多少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他的唇色在这些日子倒是逐渐恢复了些红润之色，宛如银装素裹的雪白中那迎风而立的红梅。
他唇薄而软，又总是不自觉抿着，总有种清冷高傲的感觉，可是碰到的时候，却是甘甜柔软的。
萧恩霖感到面上略略一热，不过片刻就被她压了下来。
玄衣黑发，清冷端方，在神界覆灭后，修仙灵脉被宗门世家尽数掌控，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又有几人能于其间出而不染？而当真能沉下这心气的，踏鸿仙君盛疏寒便为其中之一，还沉的几近过分，过刚亦折而他却宁折不弯，软硬皆不认，只认道义，其实得罪的人并不少。
不是没有人见他惊才绝艳，怜他不世之才，可惜他“执迷不悟”，不思变通，若是认定了什么事，那便是一条道走到黑，绝不回头，若是教他见到哪门哪派的家主掌门的阴私，那也是定会要个说法的，若是相熟之人，那更是从此断交，一来二去，也没几人愿意同他亲近。
除去与他一同长大的好友青衣外，竟是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无有。
思及此处，萧恩霖在心内微叹口气，与其说盛昀本人如何清正刚直，倒不如说他也是被道门推出的牺牲品，道门想要与世家相争，便利用他作筏子，可等他想入鬼母教复仇，却一人也不愿相助，反倒是冷眼看他死在鬼母教。
他嫉恶如仇，对她却从始至终都并未有过半点恶意，她轻抿了唇，看他安静地坐在她眼前，似是将早年的凌厉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都卸下，唯余他灵魂深处的温柔。
然后尽皆予她。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鬼三台（3）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