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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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了村民的好意后，阿城神色有些迟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又咽下了。
只是很热情地招呼他们进了最右边那间屋子。
屋子隔成前后两间，外间当中摆着两张掉漆的办公桌，两把椅子，靠窗的地方还有张拿木板自己钉起来的高脚桌，摆着热水瓶搪瓷杯之类应该是招待客人用的。
墙上是孩子们的涂鸦，看不出是颜料还是油漆还是什么画的，笔触稚嫩，色彩却很夸张，红红绿绿的房子，四只轮子长得像鱼一样的车子，却有种很美好的感觉。
阿城从里间端了个方凳，又拎了两只塑料桶出来，看到她站在墙壁前欣赏学生们的作品，放下东西就跟她讲解起来。
每一幅画，他都如数家珍，都有一个可爱的学生和一个美丽的故事。
等说完一面墙，他才想起事来，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下：“瞧我，说着说着又忘事了。你们先坐一下，我去打点水来，你们不常走山路，等下泡个脚，不然明天可有罪受了。”
沈夏几人下意识地看向他手里的桶。
“走个几十米就到了，离得也不算多远。”阿城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我刚来那会，村子里还没通自来水，我们都要去村子口挑井水回来呢。”
沈夏有心想跟过去看看，刚露出点意动，就听高壮的辉哥道：“娟子你先帮忙收拾下东西，我跟阿城一起去看看，休息好了，明天才有好精神。”
他虽然跟小助理娟子说话，但目光一直看着沈夏。沈夏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便点了点头：“那我们看看晚饭做什么吧。”然后又问阿城，“你们平时在哪做饭？”
“咱们就搭了个棚子，你拐到屋后面就看到了。”
只是，沈夏她俩最后也没能动成手。面对那个半米高泥砌的土灶，两人面面相觑无从下手，最后还是阿城帮忙下的面条。
等晚上时，阿城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们俩，还细心地帮忙换了新的床单被褥，他和辉哥就去教室里打了个地铺。
床是四摞砖块上放了块木板充当的简易床，棉被有些发硬，躺进去冷冰冰的，两人挤在一起，听着窗户呼呼的风声，沈夏忍不住道：“我知道这里是苦的，但没想到这么苦。”
但这句感慨，在第二天他们开始去家访以后，再次被推翻了。
他们先去的，是朵朵家。她家在隔壁一个山坳，翻山的时候要经过一条凿在悬崖边上的羊肠小径，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前行，两个人就得挨着身子侧着走。
而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后来阿城告诉她，每隔几年，他都能听到有人失足跌落谷里的事发生。
沈夏几乎是趴在山壁上，被阿城和辉哥前后拉着一点一点挪过去的。她甚至不敢往旁边看一眼。
不过三十米的小路，沈夏仿佛就像参加了一场战役似的，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想到自己晚点还要原路返回，她的两条腿就直打哆嗦。
阿城忍不住笑了：“多走两次，你就习惯了。”
“朵朵每天上学都要从这里走吗？”
阿城点点头，又告诉她不止朵朵，几个邻村的孩子都如此，甚至那条路更长更难走一些。
沈夏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她刚刚走过的那路，她有些难以想象他嘴里“更难走”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连辉哥也忍不住感慨这比他当年在部队里去野外拉练的路更不好。
娟子自诩是个女汉子，这会儿也有些发怵，咽了咽口水：“这要是遇到刮风下雨的，可怎么办？”
阿城沉默了会，神情有些复杂：“孩子们都挺爱读书的，也舍不得请假。”他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就不再提这些，开始跟他们介绍朵朵家的情况。
朵朵是个十一岁的女孩，有个年迈的奶奶，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和五岁的妹妹，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朵朵从小就当家，不仅要照顾老小、洗衣做饭甚至上山砍柴下地种玉米，都是她的活儿。
她很喜欢读书，人也十分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前三名，上回还参加了县里的数学比赛，拿了一等奖……
随着他的话语，沈夏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一个聪明懂事有着甜甜笑脸的女孩影子。
等看到她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喊着“小孙老师”，小跑着来迎接他们时，沈夏终于明白阿城为什么叫她“朵朵”。
她就是那朵最灿烂的向阳花。
等沈夏把她准备的书包、课外书和文具给她的时候，她眼底在那一瞬迸发的光亮比满天的星空更加炫目。
她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手，刚伸出来忽然又缩了回去，掉头就往屋外跑，然后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很快她又噔噔噔跑回来，这才接过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整个世界一般。
弟弟和妹妹围着她，伸出小手，小心地摸了摸书包的带子，眼底是满满的羡慕。弟弟更活泼些，跑到沈夏跟前不停地喊“沈姐姐”“沈姐姐”，沈夏摸了摸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大白兔奶糖给他。
朵朵弟弟顿时咧开嘴笑了，分给奶奶和姐姐以后，他数了数，还多了一颗，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跟小旋风似的跑进屋里，把多的那颗藏进罐子里，又踮着脚把罐子放到柜子上，这才开始吃糖。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糖纸，盯着圆滚滚奶白色的糖好一会，连忙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这才小心地放在嘴里，又把糖纸摊平折好放回兜里，一蹦一跳地跑出去找小伙伴玩了。
奶奶的牙齿掉了大半，含着奶糖一个劲夸好吃，然后又很热情地招呼他们留下来吃饭，还没等他们拒绝，就听她忙不迭招呼朵朵姐妹俩去地里摘菜。
阿城脸上带着明显的迟疑，他为难了好久才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朵朵：“那就搞一点你们自己种的菜吃。”
然后，又征询地看了眼辉哥，小声跟他商量道：“我去给他们拾点柴火，你能帮忙挑点水吗？”
“成!”辉哥直接站起来，“门口那口是水缸吧？你告诉我水井在哪里就好。”
沈夏和娟子对视一眼，扭头也看阿城，有什么她俩能干的活么？
阿城想了想：“你们还走得了山路吗？”见她们点头，就问朵朵要了背篓和篮子，让她俩和自己一起上山捡点松子和菌菇。
奶奶一个劲地摇头，用她那漏风得口齿不清的腔调抱怨着：“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还拉着沈夏和娟子的手，让她俩在堂屋里歇着不让走。
最后，还是沈夏用“只是跟过去玩一下”的理由说服的老人。
只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等拎着山货满载而归时，看到的是黑着脸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烟的辉哥。
“怎么啦？”
“发生什么事了？”
辉哥指了指后院：“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沈夏和娟子放下背篓和篮子，一脸疑惑地往里走。阿城却留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又整什么吃的了？”
辉哥摸出烟盒和火机丢给阿城，自己闷着头一个劲地抽烟：“小鸡仔。我看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阿城也沉默地点了支烟。
后院上，姐弟三个蹲在地上，跟前是一只冒着热气的木盆，盆里有一只刚杀掉的鸡仔，他们正低着头认真地给鸡拔毛。
听到脚步声，小弟抬起头，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咱们今天有鸡肉吃了呢。”
沈夏鼻子猛地一酸，连忙背过身去。她忽然想到昨天，和刚才，阿城那欲言欲止的神情。
“娟子，你说，咱们是不是不该来的？”那是一只小鸡仔，如果再养上些日子，肯定能长很多肉。
娟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等吃饭的时候，沈夏就坐在奶奶的右手边，老人左边是阿城，她就一个劲劝两人多吃点，还不停地往两人碗里夹鸡块。
姐弟三个碗里也夹了一块，他们吃得很认真。小弟吃得最快，嘴边带着一圈油渍，他探着身子伸长胳膊，沈夏连忙把鸡肉往他那边挪了挪，小弟顺利地夹到肉，咧着嘴说了声“谢谢姐姐”，然后埋头继续苦吃。
沈夏平时吃肉不爱吃皮，这会儿勉强地吞了一块，就不太想再动了。她反而更喜欢青菜炒菌子，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
忽然，听到啪嗒一声，筷子敲筷子的声响。沈夏抬起头，就看到朵朵不知怎的，红着眼圈就哭了起来。
娟子离得近些，连忙放下筷子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桌上几人都停了下来，都是一脸的雾水。阿城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温声问她：“怎么了？能跟老师说吗？”
朵朵抽泣着，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弟弟……弟弟他太不懂事了……”
大家忍不住又看了眼小弟，不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小弟小心地蹭了过去，喊了声“姐姐”。
朵朵用力地在他身上拍了几下，眼泪流得更凶了：“肉是留给老师们吃的，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你要是想吃，下回姐姐再做给你吃……”
小弟低着头，哽咽着，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嘀咕道：“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沈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看着自己碗里还堆着的，已经有点发凉的鸡块，手里的竹筷子，仿佛有千钧之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离开那个篱笆围墙，只有两间低矮泥房子的院子，沈夏心里头沉甸甸的：“其他家……也这样吗？”
阿城叹气：“朵朵的爸妈好几年没回来了，也没给他们寄生活费。他们一家四口，都是靠奶奶卖稻谷和他们自己种玉米换的钱。”
我一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 ! !
她再不想看到朵朵的眼泪了，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单薄的肩膀，到底承受了多少的压力和痛苦？
她也不想听到小弟懵懂的抱怨，那里面包含着多少生活的心酸和困顿。
沈夏紧紧握着拳，眼底一片坚毅。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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