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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第十三章

      耳后的伤两天便能消失不见,但是心理上的余波却一直难以平复。

      事实上,那天夜里的事,若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话,对她其实没有什么影响。

      只是不期然的,她老是会想起那天晚上那种羞耻又震颤的感觉。布木布泰从不否认自身感觉的存在。她也是女人,当一个女人尽情地被除丈夫之外的另一个男人端详,抚触,侵入的时候,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假装一切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也承认自己身体的渴望,特别是皇太极已经有快一年没有踏进过她的寝宫。

      毕竟,她也在她生理的旺盛期。

      然而身体上的欲望她能控制,心理上的却不能。

      她算了算日子,自从那夜后,她有整整三个月都没有见到多尔衮。有几次,她明明听到他进宫来了,仿佛一块小石掉入湖中,她无法克制的,坐立不安地在寝宫中犹豫焦灼,想象着当苏玛来报告的时候,她是见还是不见。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次数多了,她开始怀疑,敏感。

      她是达成目的了吗?他终于决定放弃了?是不是因为他得到她了,这份感情就能在他的心里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她不断地猜测,再猜测,无法自拔。

      她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变成了自己最为讨厌的一种人,可她偏偏无能为力,而这点又更让自身觉得厌恶异常。

      后来,她终于面对面地见到了多尔衮。

      那是在崇德元年十一月的宴会上。而宴会的主题是哈日珠拉怀上了皇太极的孩子。从来没有一个后妃能有如此荣宠,孩子还未降世,甚至还不知道男女的时候,便已经有如此盛大的欢宴。

      十一月份的皇宫很冷,却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皇太极和哈日珠拉很高兴,他们在朦胧的灯光中笑着,脸上洋溢着光彩。皇太极一杯一杯举杯畅饮,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高兴过。

      她喝了点酒,吹了些冷风,脸很红,头很痛。

      她想,其实,有些事情真的是无能为力的。譬如说,一个男人到底爱不爱你。真的,无能为力。

      “十四弟,来得这么晚?”

      “快,罚酒罚酒。”

      “请皇上恕罪,臣弟今日有些事耽搁了。”

      觉得有视线滑过一圈落定在她身上,而后,像是确定了她的位置,离开。

      “无妨,十四弟来了就好。”

      ……

      她一直低着头。

      但她知道他入座了,而且就在她的对面。

      现今的他果然今非昔比,皇太极亲设的欢庆宴他也敢晚来,而且皇太极对他的迟来无半点责备之意,可见宠信之深重。

      酒被吹冷了,她喝下去时被呛了一口,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旁边的巴特玛问她:“没事吧?”

      她摇摇头。

      本已离开的视线又回来,这次停留的时间比较长。

      “十四弟,忙什么呢?”

      这句话让视线移开:“没什么,一些军务上的事。”

      她没看他,只是坐得正正的。

      之后的状态一直不对。

      许是今天化雪,天气格外冷,自己穿得又少,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嗓子干疼,真是要发烧了。想想,这也本是别人的欢庆宴,大家都已经酒过三巡了,这时候少她一个也没有什么问题。

      跟姑姑哲哲说了,姑姑跟身旁的皇太极耳语。

      直到这时候,皇太极才把他的视线分给她一丁点,颔首同意。

      她起身,福了福身,离开。

      浑身无力难受,病痛让她觉得今天格外的累。

      乌云把月光遮住,天空一颗颗星星也没有。

      虫鸣花开一切消失,昨天零碎的雪迹还残留在后花园中的层层瓦鳞和枯木干叶上,好冷,无论是红色的廊柱还是栏杆,都一点温度都没有。

      没有比此刻更能感觉到,原来它们根本是没有生命的活物。夏季的时候微热,冬天的时候冰凉,它们从没有自己的体温。

      她没有急着回去,屏退众人,独自坐在栏杆上。

      今天人真少,这幽暗的芭蕉叶下,可以看到远处的宫女一排排提着宫灯和菜肴往那欢庆之地走去。

      她觉得刚刚那里真是闷热之极,到处都是人声,到处都是酒气,一层一层的,一片一片的,连宫灯都染上那层水汽。

      这里好凉好舒服,剩她一个人。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不再那么那么的难受了。

      “没事吧。”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来了,他来了!在她以为他们之间真的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时候,他出现了。语气还是那么关心和火热。

      见她没回答,他坐在她身侧,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冷吗?我看你刚刚好像不舒服。”

      她沉默着。

      然后,转头,在月光下凝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那么亮,她甚至都能在他的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为什么要跟来?”

      “我担心你。”他回答得简单,也很直接,微微蹙起的眉头也没有丝毫隐藏这种情绪的打算,手摸过她的脸,“你好像瘦了一些。”

      “是吗?”她淡淡笑着,三个月,他就能看出她瘦了一些,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阵风吹过,树叶上的雪掉落,刺啦落地。

      风停后,一切又静止无声。

      他已经伸手抱住她,为她取暖:“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埋头在他怀里,也许是因为今天身体脆弱吧,连她的心也变得格外脆弱起来。她不想再一个人要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窝了许久,“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明明我一直拒绝你,对你没有好声气。”

      “因为你是布木布泰,聪明的,狡黠的,美丽的布木布泰。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上最配我的人。因为我们一样,一样争强好胜,一样坚持不懈。区别只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可以驰骋沙场,而你只能困于这座深宫里。”

      他懂,他真的全懂。

      布木布泰闭上眼睛。

      “我知道真实的你是怎么样的,这座深宫给你太多桎梏,而皇太极也不是真正的喜欢你,懂你的人。如果他对你好,我可以放弃。可他偏偏喜欢的是那个哈日珠拉。我无法看着你伤痛,看着你受冷落,你懂吗?”

      “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怪过皇太极抢走我的皇位。因为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我不甘的是,他明明得到了你,却没有半点珍惜你。你比那个哈日珠拉好千倍万倍!”

      多尔衮拥紧了她。

      这就是爱吗?

      爱令人盲目。

      他眼中的自己,胜过哈日珠拉,甚至于胜过这世上任何女人。

      “可是我不从埋怨,我知道这是当初的自己造就的错误,本该自食其果。但现在已经有能力拿回所有我失去的东西了。我要你相信,布木布泰,有一日我会夺回这皇位,还有你。”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

      这句在他心里隐藏许久的,连对自己亲兄弟都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在今夜对她说了。

      布木布泰半晌没有做回应。

      推开他道:“你已经出来好一会儿,该回去了。”

      多尔衮却还没有说够,他知道一旦布木布泰做了决定便很难更改,即便他们两个有了夫妻之实,布木布泰也不会因此回心转意决定和他这样危险地往来。而那夜他的粗暴和蛮横,他不确定,他是不是伤害了她,惹她生气,所以这几个月来,他才一直没有找她。

      但是今天,从她的眼神里知道,她对他还是有留恋的。否则不可能一整晚,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更何况,刚刚,她明明脆弱,被他拥在怀里也没有挣扎。

      “王爷,该回去了。”远处望风的小厮提醒。

      他紧紧握着她的双臂:“刚刚那句话,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布木布泰。”他突然上前狠狠地,狠狠地吻住她,仿佛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我还有很多话跟你说。今晚我会在皇宫留宿,亥时三刻,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

      被窝好像没有他的怀抱温暖。

      已经快到子时。她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无。

      漏刻里的水在一滴一滴的响动,熏香还在缓慢地烧着。她就这样看了许久。从亥时一直看到子时,一直一直。

      她想了很多东西,她详细地分析了去与不去的原因和后果。

      但想了那么久,就如同那次听闻多尔衮病重在马车上一般,都是在为自己不去找着借口,让无数的事实和理智遏制住自己无端端的,蠢蠢欲动的心。

      如果这次她不去,她和多尔衮可能就真的断了。

      因为多尔衮已经快做到了他的极致,她也已经快到了自己的底线。他已经让她相信他的一颗心是如何地完全放在她身上,他可以为她承受任何事情。

      可是如果去……

      ******

      她又看向漏刻。

      已经很晚了,子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大半个时辰,整个宫内都陷入均匀的呼吸声中。

      门口的苏玛卷着被子,睡得很沉。

      不见不散。

      怎能有不见不散?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啊。怎能有这样,这样沉重的誓约。

      外面的风把树木吹得沙沙作响,窗口里仍能看见残枝剧烈的摇晃。还有雪粒的抖落声,是啊,外面化雪,很冷,很冷吧。

      ******

      多尔衮坐在纵横交错的树干上。

      树干是被前几天的大风刮断或被大雪压断的,宫人们把没用的枝干放置在一起,过几天,便会销毁。

      但是今夜,它是睿亲王多尔衮的座椅。

      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从东月等到西月,从戌时下的一场小雪等到雪化,从南风等到北风,直至后来他颓然地坐下,确定她不会来了。

      这么多年,他好像都是这样,不停地等待再等待。

      心中的难受无法释放。

      手握紧拳头直直地朝冷硬的青瓷砖砸下。

      他让自己痛,让自己痛了,才能忽略心里的难捱。

      ******

      五个和手背相连的骨节全部破皮出血,他砸得太用力,冬季,万事万物都变得生冷起来,他砸的时候仿佛都能听碎裂的声音。

      她离得太远,她只能看得到在暗夜中鲜明的血迹。

      她想,她不该出来的。

      因为,一旦她出来,就真的回不去了。

      她居然还没有吸取这个教训。

      ******

      一路上,她不停地给自己找借口。

      她只是来看看他走了没有,这样的话可以让自己放弃得更有理由一些。可明明知道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借口,她还是欺骗着自己来了。她觉得自己简直被另一个自己附了身,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

      但是在刚刚那一刻,看见多尔衮那样伤痛时,她居然发现自己也是疼痛的。

      心里仿佛刀割一样,不再是身不由己的,刚刚那个拿刀割自己心的才是真正的自己。

      才是真正的,任性的、骄傲的、自信满满、干脆果决的布木布泰。

      她在提醒自己,现在的布木布泰其实只是一个懦弱胆小的躯壳。

      不然为何,她明明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却不敢说,却不敢说。

      脚步移动,她从廊檐后走了出来。

      多尔衮察觉到,起身,与她对望。

      ******

      布木布泰只身一人回到了寝宫。

      苏玛早在门口等候着:“娘娘,您去哪了?”刚刚突然起床,跟她说,她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可现在都快有半个时辰了,才刚回来。

      “苏玛,待会儿多尔衮会来,你从小道把他引到我的寝宫。之后,你就守在门外。”顿了顿,“别让任何人看见。”

      苏玛惊得瞪大眼睛:“娘娘……”

      刚刚娘娘是去见多尔衮吗?他们两个终于……苏玛还在震惊中无法接受,布木布泰已经低着头进去了。苏玛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明明她的语调是轻柔的,神态是缓和的,明明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幻听了呢?

      ******

      “娘娘,王爷到了。”苏玛成功而又胆战心惊地把多尔衮引进了布木布泰的寝宫。她开门的时候,布木布泰正对着铜镜坐着。她已经把刚刚的妃装换下,只留白色的中衣,长发散下,所有头饰耳饰都放置在一边。

      他们两个这是真要……

      苏玛真觉得今天晚上的所有事情都不可思议。

      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关上门的时候,苏玛还使劲闭眼睁眼,打打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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