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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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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敛千秋十三岁时,同双亲前往苏湖山庄,小住了三月有余。
随行的原先还有师兄夜中眠的,夜中眠比他大两岁,被父亲捡回来拜入门下,武功不比他高多少,独独一张嘴能说会道,在几人出发去苏湖山庄前一夜,父亲突然收到一封信,说是本家那边传来的,他当即回了信,要敛千秋送回去,再去苏湖山庄同他们汇合,也趁此机会让敛千秋历练下。
谁知夜中眠一张巧嘴,硬是让父亲把这份差事给了他,那时敛千秋又嘴笨,只得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师兄笑嘻嘻的扬长而去。
及至三人快到苏湖山庄,敛千秋还是有些气。
敛过则笑道:“板着脸做什么,都到了苏湖山庄,或许你在这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唐瑶也安慰他:“苏湖山庄之中高手云集,自然也可以学到许多本事的。”
想了想,她又换了个说法,“况且前去浮洲,路途遥远,三日都难得沐浴一次,更别说有干净的床铺与衣裳了,这样你还愿意去?”
敛千秋一想到满身泥土脏兮兮的衣裳,瞬间有些难受,但嘴上还要嘴硬:“行走江湖,不都是这样的,我愿意。”
大概是他一边纠结又一边大义凛然样的神色取悦了母亲,她笑个不停,摸了摸敛千秋的小脑袋:“好好好,下回还要送信,让你去好不好?”
敛过则也笑:“等中眠回来,我们从苏湖山庄离开,就不再回家了。”
马车摇摇晃晃,清风吹来一缕花香,敛千秋深深呼吸一口,笑道:“那我们去做什么?”
“行侠仗义,”敛过则想了想,“一人一剑走天涯。”
敛千秋笑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唐瑶也笑着说:“待到你与中眠成家,我同你父亲就归隐山林,闲云野鹤,好不自在。”
母亲又说到成家了,敛千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车外,小声嘀咕道:“还早呢。”
在苏湖山庄用完午膳,苏越扬安排好几人住宿,带着敛千秋去了庄里的校练场。
“山庄不过十余年光景,比不上旁的武林世家,”苏越扬说道,“但庄内弟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千秋侄儿在这里,就算只停留三月,也必然能学到许多东西。”
敛过则饶有兴致的看着场内正在训练的弟子们,仔细观察他们的招式,灵活有余而劲道不足。
敛千秋跃跃欲试的模样让唐瑶看的有些忍俊不禁,她轻轻推了推敛千秋:“去吧。”
敛千秋转头看向双亲,敛过则面带笑容,微微颔首示意,唐瑶站在他身旁,也笑着道:“别害羞。”
敛千秋面色一红,更是听见了苏越扬的笑声。
“千秋侄儿,”苏越扬的眼角有些笑纹,一看就是经常笑的人,他微微低下身子,道,“有一人你千万注意些,当然并不是他身手多厉害,实在是粘人的紧。”
他又稍稍侧头看向敛过则,解释道:“是我师妹的独子,自小体弱,从小就经常在苏湖山庄玩儿的,弟子们对他都是又爱又厌,他没学过武功,就是爱吃零嘴,不给就闹,但身子又虚,吃多了就要闹肚子的。”
“我平日里忙,没空管教他,就让弟子们带着,若是你在庄里见着了,只管不理睬他就是了,”苏越扬想了想,又说,“他不算顽劣,就是性子娇贵了些,若是你们二人相处的下去,做个兄弟朋友也是不错的。”
敛千秋心想,这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这么贪嘴?!
唐瑶笑了笑:“小霜的儿子,还是同她一样贪嘴。”
苏越扬笑了笑。
正逢四月阳春天,苏湖山庄景色秀美宜人,敛千秋这日刚从校练场出来,一身的汗水,打的酣畅淋漓,使剑的手都有些拿不稳了。
双亲同苏越扬出庄办事去了,听母亲说还是因为本家的事情,但敛千秋想不明白的是,父亲既然已经同本家断了联系了,又何必再管他们的事。不过他也从未见过本家的人,或许父亲以前还有好友在那儿,兴许是让父亲过去帮帮忙也无可厚非。
敛千秋在湖边吹了会儿风,路过几名弟子都招呼他一起去用膳,他都拒绝了。
不知为什么,夜中眠一月未有消息了。
双亲又都一直在外,烦闷之余,又偶尔听闻到庄内说他自己的闲言碎语。
他有些烦闷的叹口气,起身正欲去用午膳,但一转身就瞧见了对面湖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儿洗手。
他穿着绿色的衣裳,若不仔细看,简直是与身后的柳树沦为一体。
敛千秋就打量着他,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个才见了一眼,就让敛千秋确定了身份的娇贵小少爷。
那个小小的身影洗了半天的手,发现还是没办法洗干净手里的糖,正一筹莫展之际,猛的一抬头看见了对面正打量自己的敛千秋,发了会儿呆。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人喊道:“叶公子!”
叶青重一阵慌乱,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想偷偷摸摸的溜走,但才迈出一只脚,就被来人捉住了。
“又跑去偷吃糖了,”来人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小祖宗,牙都掉了三颗了,等苏庄主回来,看看他不打你的小屁股!”
敛千秋看他乖乖听训,怂成一团的小模样,不自觉笑了起来。
自打那日起,敛千秋就时常能在校练场看见叶青重了。
他年纪小,生的又粉雕玉琢的小模样,未等他哭闹,弟子们就都忍不住偷偷给他塞块糖,给包蜜饯的。
短短半月,敛千秋再看他时,都觉得他真是圆润了一圈。
双亲回来那天,敛千秋记得格外清楚,下着大雨的晚上,唐瑶敲开了他的房门,他真是欣喜极了。
只是唐瑶面容不展,敛千秋再欣喜,也不禁感受到一丝奇怪的气氛。
敛过则要冷静的多了,他想了想,对敛千秋道:“这次回来,我们带来了三个坏消息。”
敛千秋心下一沉。
敛过则继续道:“一是中眠已失踪一月,至今没有任何下落,二是我与你母亲,要去往回疆一趟。”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下,上下打量了眼敛千秋,脸上浮现出有些骄傲的神色:“千秋长大了。”
他才回来,就听闻了敛千秋百战无一败的消息,自然是为独子欢喜的。
敛千秋想了想,没先理会父亲的夸赞,而是沉着问道:“中眠失踪,与本家有关吗?”
唐瑶想了想,看了眼敛过则,定了定神,道:“算,也不算。”
“敛氏为皇族卖命,你父亲又是当年那一支最为出色的一个,当时与他订下婚约的,是一位郡主,只是后来我们二人私定终生,竟遭追杀,过则心死,决意与本家一刀两断,郡主心善,帮我们解决了敛氏追杀的人,后下嫁给了二皇子宋植,”唐瑶缓缓道,“如今朝野四分五裂,敛氏在其中飘摇沉浮,本是依靠着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宗亲王宋植的,但最近宗亲王也不知为何,频频安排敛氏弟子暗中谋杀朝中大臣,一时之间敛氏处于众矢之的,宗亲又要依靠着王族生存,但宗亲王避而不见敛氏族人,现下危难之际,只好请你父亲出面,帮忙说服宗亲王。”
敛千秋当即问道:“父亲同他关系很要好吗?”
敛过则搭话道:“他是我师兄,平日里关系很不错的。”
唐瑶眉目之间染上些哀愁:“只是中眠那孩子,听闻是回途中救了敛氏的一位弟子,被不知哪位大人追杀了半月,至今不知所踪。”
敛千秋在脑中理清思绪,道:“师兄最善躲避,或许此刻正躲在哪处逍遥自在呢。”
唐瑶勉强笑了笑,叹气道:“希望是吧。”
敛千秋看出母亲的忧愁,没再多言,转而问道:“那去回疆,是因为什么?”
敛过则握了握爱妻的手,笑道:“阿瑶的师姐在回疆找到了你外公的踪迹,我打算和你母亲一起去看看。”
敛千秋沉默了会儿,有些难过道:“那我呢?”
唐瑶笑了笑:“去回疆至多一月就能回,等我找到你外公,替你向他要那本书,你不是很想要那本奇闻录吗?”
敛过则也笑:“是谁小时候哭闹着要这本书的?”
唐瑶想起往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敛千秋有些脸热,心想我还做过这种事情?
但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时间里被双亲像个小孩儿般笑话,他竟也不知为何内心生出一种满足感。
“那我去找师兄,”敛千秋想了想,最后道,“等你们从回疆回来,我们就和从前说好的一样,浪迹江湖。”
“那第三件坏消息呢?”敛千秋又紧接着道。
唐瑶摸了摸敛千秋的发顶,目光之中些许哀伤:“回疆归期不定,也许两三个月,也许两三年。”
敛过则没有说话,目光温柔的看着敛千秋,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是他一贯平淡的模样。
敛千秋突然就明白了,前往回疆,或许不是单纯的为了寻找他那已消失多年的外公,这其中必定隐藏着其他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了,”敛千秋低下头,脑中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一切都是从那封信开始的。
信上究竟说了什么?
“我们走后,”唐瑶说,“你就去找你师兄,他最后在莲山失踪,或许还停留在那儿。”
敛千秋应下了。
夜雨阑珊,淅淅沥沥的雨丝从窗的缝隙里打进来,落在敛千秋的头顶,像是淋上了一层白霜。
敛过则突然感慨道:“不知道回疆的夜色如何,我从前听闻宋植说,回疆月色美绝天下三分,余下七分,尽在杯中。”
唐瑶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道:“你又想喝酒了?”
敛过则咬了咬嘴唇,有些乞求般的看着唐瑶,温温柔柔的笑了起来,眼角有些细碎的纹路。
“行不行?”
唐瑶瞪了他一眼,说:“不准。”
烛影摇晃,昏黄灯火下,唐瑶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敛千秋。
“这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平安符,”唐瑶说,“此去万里,不必担忧我们,倒是你,母亲不求你将来登顶武林,只是衣暖饭饱就好了。”
敛过则搭话道:“我们在菩提寺还为你和中眠求了一道符,日后若是路过,进去看看也无妨。”
敛千秋接过,珍宝样的放置在怀里。
“夜深了,”唐瑶笑道,“早点歇息吧。”
敛千秋起身出门,不知为何心下愈发沉重。
他转头看了眼,双亲也在看着他,眼中是温柔的光,敛千秋看见他二人握在一起的手,稍稍定下心来,把那一点沉重都抹去了。
他脚步轻快,三两步就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