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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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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终于被允许下山。
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走出那片林子。
太熟悉的陌生席卷而来。
按照小松的指示,买了布匹,一些宁世要用的笔墨纸砚,一些日用的小物品,剩下的银子可以自己随意用,毕竟宁世对银两并不看重。
走至一家小客栈歇歇脚。
点了一碗阳春面。
旁边有人道:“最近喜事可真多啊。”
“是啊。前年易国的三皇子继位了,今年就有了个听说一生下来就泛紫光的小公主。”
“那小公主可真了不得,当真真是天降异象。我前几看整个东方天空都被映紫了。还以为有什么菩萨显灵。下午才知道,原来是易国的皇后生了小公主。也不知这是不是上天预示着这中原的江山以后要归易国所有。”
“胡说什么?哪有这样的事?!”毕竟是影国人,还是出言反驳了。
“易国的皇后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杨家的三小姐啊。本来听说这三皇子求的是杨家的二小姐。可这二小姐很早就因病死了。也算没这个福气。这杨三小姐的命好。两年,这易国皇帝就只娶了她一个,一个妃嫔都没纳!可也算奇事了,现在又生下了带异象的小公主,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一伙人笑起来。
一人道:“我们影国今年也有喜事啊,影国第一才子南公子不是也要娶妻了吗?”
面条被咬断了。
“对啊,听说娶的是我们国主认的义妹,亲封的公主!”
“南公子不仅大摆筵席,还开仓济民,整个影国都热闹得很呢……”
……
望着整座府邸挂着艳丽的红色。一片张灯结彩。
她站在离大门口还有好几丈的距离看。
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走到这里来。
门口来来往往的宾客络绎不绝,有管家在门口招呼。
围着大门两边有人在赠米,很多乞丐端着破碗匆匆跑来。
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管家匆匆跑过来,脸上有惊喜:“表小姐。”
她静静笑:“李叔。”
“公子在里面呢,小姐快进去。”李叔想邀请她进去。
她摇摇头:“不了。”
李叔看着她:“小姐……”当初小姐对公子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但奈何现在在这里等待成亲的人是依依,是她曾经救下的一个小丫鬟。
息静终于抬起头再次笑笑,望着他:“李叔,你去招呼客人吧。我走了。”抿了抿唇,又说:“别跟人说我来过。”
天地路途苍茫。
初冬的风飒飒。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表哥的时候,她逃婚。还是个心性烈直的姑娘。
和小夜两个人躲在马车里,赶了几天几夜的路。
那样在狼狈中见到他。
他笑起来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淡风带幽香。
“你是表妹。”他微笑:“灰头土脸的表妹。”
在他身边的三年,她跟随着他。
轻松,自由。
做安安分分的大家闺秀,去学习琴棋书画和舞艺。
想让自己变得出色,足以与他相配。
然而终究是不能。
不能。
为何他不喜欢自己呢?
她苦笑。
她许的愿望都实现了:愿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能幸福。
唯独漏了她自己。
回到山上。
小松煮了饭,快饿死了,一坐下急急伸筷。
宁世出声制止:“等人来齐了再吃。”她还没有来。
小松委屈地拿着有满满白饭的碗:“静儿姑娘说她不吃,让我们先吃。”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小松还是迅速地将魔筷伸向了菜盘:“反正她从山下回来后,就怪怪的,关在房里也不出来。”
宁世端起了饭。
又看了一眼她空着的座位。
“等晚上你送点吃的过去。”
“啊——”小松惊讶又委屈。
他们一向是早、中、晚吃过了不再开饭,量都是算好的。等晚上送过去,岂不是又要煮一餐?
宁世吃饭,没有表情。“哦。”他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小松说她怪。
她倒真的有点怪。
自从进了药房后,一言不发,眼睛空空地盯着前方,有心事。
他正在为程公子排毒。
这是去除他毒性的最后一步。
不能有任何闪失。
但是这个时候,他居然在分心。
程公子快被这闷热又难闻的气味熏死了。
这里有个大火炉,里面不知燃着什么烟料,冒出淡黄色的烟,连火都带着蓝光,而宁世却说一定要用这种东西才能去除他的毒性。
他是不是在烤他啊?
让他的两只手都缠上浸了药的绷带,伸到火上烧。
手快烫死了。
“咳咳咳……”他快被烟呛得流眼泪了:“什么时候才能好?”
息静猛然一回神,才看到火居然有些小了。
她立刻尽职地添了一块暗黄色凝土似的燃料,又退回原地。
继续盯着火光。
宁世也回神。
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小盒,打开,里面居然是一条长而肥,看起来滑腻腻的虫子。说是虫子也不像,倒像是水边常有的水蛭。但比平常的水蛭要大很多,颜色也要深。
见他推轮椅走来。
程公子惊恐地看着他,哽咽了一口唾沫:“你要干什么?!”
宁世不理他,只冷淡道:“别动。”盒子伸到他手的上方,要把虫子倒下来。
虫子中间混圆,两头尖形。
虫子落到他包扎的手上,立刻扫去了刚刚在盒子里那副半死不活的神态。它似乎极喜欢热,在他缠着绷带的手上爬来爬去,突然头,也不知是不是头,反正是尖形的一端刺入他的绷带间。
乍然的疼痛,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吸着自己的血一样。
他蹲着马步,维持着那个姿势,盯着虫子,丝毫不敢动。
虫子居然在慢慢的胀大,颜色也越来越深。
宁世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把盒子收起来。
程公子看着虫子,战战兢兢地问:“还、还要多久?”
“一个时辰。”
程公子又吞了口唾沫,眼见似乎吸饱了血,正当他松一口气时,虫子却慢慢朝他手臂爬过来,越来越近,几乎快到手肘:“妈呀!它爬过来了。”
宁世把盒子放回架上,还是只丢出一句:“别动。”
它是要从右手绕过身体爬到左手去。
越爬越近,他终于受不住了。
用左手猛地往右手一扫,把虫子扫落到火炉中,可谁知火炉中却突然冒出兹啦兹啦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明火砰的窜出来。
几乎就是一瞬间。
站在一边息静不防,一把被他推出去。
迎着火,似乎烧入了她的眼睛里。双手碰到炽烫的火炉壁。
宁世立马推轮椅回来。
“好痛!”息静摔倒在地,手举在半空中,手已然被烧伤,不敢去碰眼睛,眼睛也很好烫:“我睁不开眼睛!”
宁世立马把她抱起来置于膝上。
“好痛……”她呻`吟出声。
转头冷冷盯住程公子。
他面色发黑,手脚抽搐。
毒性反噬,他活不长了。
他立刻爬过去牵住他的衣角:“宁神医,救我!救我!”
且不说他毁了极其珍贵的“炙蚕”,光是他把她推出来,他就饶他不得。
不管身后的人伏在地上祈求,推轮椅出了门口。
她的情况有些严重。
手还好,只是烫伤,他可以治到一点疤痕都不留。
只是眼睛……
她是被“石硫”的火烫伤的,他倒还没有遇到这种病状。
“怎么样?公子,静儿姑娘没事吧。”宁世诊察完,小松立刻问。
宁世没有立即回答,转而推过轮椅,才道:“可能要多需点时日。”
“哦。那就好。”小松放心了,又安慰息静道:“静儿姑娘,你放心。公子医术这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躺在床上的息静手捏着被子点点头。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两人一同走到门外。
小松才转而有些犹疑地问:“公子,那……程公子已经毒发死了。我把他葬在后山,只是……”
宁世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一向自诩医术卓绝,发过誓,要是他接手的病人在他手上死了,他便随人处置。
“还有那两小厮一知道程公子死了立刻就跑下山了,只怕要去通知程公子的父亲。程公子的父亲在江湖中很有威望,恐怕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公子……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不用。”宁世否决,无论程公子是因何而死,他从不推卸自己的责任。
小松点点头,转头看房里息静空洞地睁着眼睛“看”前方。伸手把门关上,叹息道:“静儿姑娘真可怜,好端端的,就让人弄瞎了眼睛。”
宁世看着房里的她。
门合上。
“这些事你先不要让她知道。”
宁世转头吩咐。
小松应承着,突然抬起头:“公子,我发现你最近对静儿姑娘真好。好像什么事都为她着想似的。”
宁世抬头看了他一眼,推轮椅而去。
小松摸摸脑袋:“我说的是真的呀,你是对她很好啊。以前都从来不关心人的。”
周围都是寂静的黑暗。
只能分辨出各种声响。
门外的,小松走来走去:“嫦娥”打翻了盆,小松又在骂它……房间里却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很轻微地,很轻微地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突然有种枯树在初春的雪地里“啪”的一声发芽的恐惧,好像再过一些时日,它便会无边无际地茂密生长。
她会一辈子活在这种黑暗中吗?从今以后什么都看不到?
命运是如此的精准,一步一步剥夺她所有的东西。
宁世这几天为了她的伤几乎是不眠不休。
实际上,他对于各种毒理研之甚深,唯独对于外科类的砍伤,烧伤,灼伤知之不详,更何况,息静这次并不是普通的灼伤,而是被他的“硫石”所伤。
硫石的火和其他的火不同,它的烟有毒,一旦进入人的血液还有剧毒。但这剧毒并不是最主要,而是它的火,用水扑不灭,遇血反而燃得更猛。
所以那不是表面的烧伤,那是烧到了血液。
找了一整晚的医书,他的头有些痛。
揉了揉太阳穴。
不曾这样紧张焦急过,其实依他所读医术之多,假以时日必能治好,只是自己不肯等,也不想让她等。
忽然一抹人影从窗口现出。
宁世看到她。
正摸索着一点一点从门口走出来,沿着墙壁。
她要去哪里?
宁世推轮椅出来。
她已然从门口摸索到石柱上,侧着脸听着动静,一点一点探路。
面前有尖利的小石子,宁世在她走到之前,用银丝圈住,仍入一旁的草坪中。
几乎如风吹动木叶。
她未察觉到。
他不发出一点声响地跟在她身后。
为她移除所有障碍,直至她走至门口。
现在是五更天。
周围是清晨灰梦的晦暗不明。
她慢慢摸到院落的门槛上坐下。
仰起脸。
宁世停在她后面很久,突然反应过来:她是在等太阳。
等太阳从云层中出来,撒出暖暖光线的那一刻。
那样也能感觉到温暖和光亮。
她静静“望着”天空,他静静望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粒。
层层满满的落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脸上。
下雪了,不会有太阳了。
她都忘记,冬天快到了。
雪终于越下越大。
她坐了许久,终于准备起身回去。
手指很凉,起身摸住的门板更凉。
有双手拉住她,伴随着低沉的声音:“我送你回去。”
她听得出是宁世的声音。
没回答。
他拉着她走过铺满细细雪粒的地面,听着轮椅压过雪粒,细碎的声响。她跟随,脚步迟缓而谨慎。
他送她到门口。
她摸到了门。
转头空空地对着他:“谢谢公子,我先进去了。”
她合上门。
直至半夜。
宁世的房间响起了一阵陌生的箫声。
宁世很少吹箫,今夜却不知为何。
吹的曲子有些熟悉。
小松记得有一次和息静聊天。问到她的父母,她说她母亲很早就过世了。
每当她难过的时候,她的母亲就会吹一曲易国乡间的小调给她听。
小松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嗒嗒嗒嗒嗒……”
她只轻轻哼了一段,突然就敛住了话题,移过视线:“好像是这样唱的,太远了,我都有些记不得了。”她那样低头轻轻笑着说,声音却越来越轻,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小松也就没再问。
当时宁世也在身边。
听了并无反应。
但今夜,他吹的曲子和那段小调却又极其的类似。
那段小调早在易国失传了。
小松不知怎的想起今日给宁世送饭,宁世未动一口,却一直在找什么东西,还问他以前那些求诊的人送的礼品在哪里,那些礼品中好像有一些失传的乐谱或棋谱……
小松就在这样的思索中沉入梦乡。
而那段箫声却一直吹了呜呜咽咽吹了整整半夜,直吹进人的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