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鄂王既被擒,刑部按照杨峤的指示召集众官会审,他上堂之后依旧一派皇室的骄矜气度,不像是被要审问的阶下囚,反倒像是被授意监督众人办公的。有人诘问,鄂王横眉冷笑,直言某年某月某日赠与其多少钱财珠宝或对方曾依附自己,诘问者被反将一军,神色张惶,冷汗如雨下,支支吾吾不敢再言。连高堂之上的刑部尚书也惴惴不安,他被提拔确实仰仗过鄂王,此时若要审问对方确实底气不足。

      鄂王猜中他心思,蔑然一暼,接着扫视四周,骄狂道:“满朝文武,何人敢审我?”

      一人不紧不慢答道:“我敢。”众人闻声望去,齐齐行礼:“安昌王殿下千岁。”

      杨希还穿着黑色的朝服,外罩灰色披风,脸色被衬得愈加苍白,眼睛尚未痊愈,行走还靠人搀扶,但意态沉静如水,不漏丝毫。她一进来,众人无处安放的尴尬被悄然化解,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她朝鄂王所在的方位微微颔首,澹然道:“三皇叔,又见面了。”

      鄂王方才的狂言被她当面顶了回来,心中不悦却又无言以对。他与杨希在上商对峙,轻信了对方刻意散播的主帅假死的消息,最志得意满之时被擒,心怀愤懑,但成王败寇,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心计与胆魄,因此对这个侄儿心情复杂。

      杨希无意多言,与刑部尚书简单交代几句后,阖眼窝在椅子里,之前搀扶她的下属代劳口数鄂王罪状,正词崭崭,声色震厉,连鄂王都忍不住心惊战栗。

      事情几乎都被杨希包揽,刑部尚书连同其他几位负责此事的官员能做的也不过将记录阅览一边,然后请示杨希。杨希摸索着签下自己的名字,手指在纸上定格片刻,最终按下了指印,同时幽幽叹道:“皇叔,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鄂王起先一愣,继而想笑:“事已至此,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杨希沉声道:“皇兄待你不薄。”

      鄂王冷冷一哂:“他待我不薄又如何?他不配坐这个位置。”刑部尚书一惊,呵斥道:“大胆逆贼,还敢口出悖言!”鄂王冷冷看过去,目光冰冷刺骨,像是一柄锥子。他早就不是千尊万贵的亲王,身陷囹圄却依旧不堕皇室威仪,刑部尚书对上气势也不由矮了一截。

      杨希不动声色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君王为政以德才会被众星拱之。你看看杨峤继位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声色犬马任用庸才,我送几个女人都能教他神魂颠倒,若不是先皇留下来的积累加上几位还能办事的臣子里外支撑,他能坐几天的安稳皇帝?皇兄确实是文成武德的贤明之君,父皇驾崩后皇位落到他头上我也认了,可是他生的几个儿子,除了杨峻我一个也瞧不上。可惜杨峻生母出身不高,也只能替他大哥出生入死守江山。”他的目光落到杨希身上,微微摇头,确有几分真心的遗憾,“论天资论身份,你若是男儿,这皇位还真不一定轮到杨峤坐。”

      围观的大臣们听得冷汗直冒,纷纷偷觑杨希脸色,她不慌不忙放下茶盏,点头道“你好算计,死到临头还要离间我兄妹。皇兄命定紫薇,非你数言可以颠覆。你美名其曰为天下着想,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踩着他人尸骨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来人,带他下去。”

      鄂王突然问:“杨希,账本何在?”众人不解这句没头没脑冒出来的问话,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杨希恍然大悟似的,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立起问:“是这本吗?”

      这册账本是鄂王的得意之作,他多次到雍城四处行贿,出手大方,连谋士都觉得挥霍,他不过回答“寄之库耳”。为了到时候要钱方便,他每送一笔钱,就会记下详细的时间、地点、人物,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一册帐本。

      鄂王别有用心道:“这里面详细记载了这么多年来我大宗资产的去向,你可得好好利用。”有人意识到这份账本是用来记录什么的,吓得几乎昏死过去。杨希却波澜不惊道:“叛乱已平,无谓再动兵戈,此事到此为止。”说罢,毫不犹豫地将账本抛入烧得正旺的火炉内,不少火星轻飘飘跃起,橙红的舌头渐渐吞噬了纸张。

      鄂王震惊,而后大笑:“杨希,你好,你好,你好!”卫兵们上前押他下去,不少人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账本上,火光照出各人迥异的神态。

      过了几日,有心人特意将此事禀报了杨峤,却被杨峤严厉训斥了一番,说杨希乃是柱国功臣,忠贞不二,不许他人妄自非议。沈约听门生说了皇帝的反应,再打听一顿,才知道在门生报告之前,杨希已自行向杨峤请罪,并且希望移交兵权,久留雍中,但被杨峤拒绝了。沈约最初以为她只是客气话,但不久之后她又再次上书,坦承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已不堪重任,况且年岁渐大,希望能安歇下来。杨峤思忖良久,答应了妹妹的请求,另命将领替代她驻守北域。

      杨希在雍中旧友众多,听说她不走了,今日这个设宴请客,明日那个邀请赏花饮酒,日子过得倒也悠然自在。

      朱凝出宫不便,时常召她入宫住,按着御医开的方子做药膳让她吃。杨希不情不愿地吃着,抱怨道:“这些药材食材我府上又不是没有,还巴巴地把我叫到宫里。”

      朱凝反手将书盖在桌上,气定神闲道:“我可听派去的女官说了,平日喝个药都推三阻四,更别提这些滋补的东西,还是我在边上看着放心。”发觉她嘴角有些湿,拿手帕帮她擦了擦,又道:“我叫荷华做了莲花酥,你吃完这个去尝尝。”杨希忍不住笑了:“让荷华去做莲花酥,这不是自己吃自己吗。”朱凝轻轻拍了她一下:“就你嘴贫。”

      杨峤想着杨希既然打算安定下来,见她到了这般年岁,也该找个夫家了。杨希知道自己早过了嫁娶的年纪,仍旧孤身一人多多少少有些流言蜚语,况且心知雍中年龄家世与自己相仿的男子几乎都与自己交好,有些还曾是同袍,彼此全无谈情说爱的意思,一时张罗得再厉害也迟早要耽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立时反对显得自己不识好歹。

      情况也的确如她所料,杨峤问沈淑妃:“这雍中难道当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男儿来配阿玄?”

      为杨希挑选驸马沈淑妃也出了一部分主意,杨峤这么问倒正合她心意,柔声道:“妾身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想请陛下参考参考。”

      杨峤挑眉问:“谁?”

      沈淑妃笑问:“陛下可还记得妾身的堂弟沈颐吗?”

      杨峤想了想,展颜笑道:“记得,你原来是要举荐自家人。”

      沈淑妃娇嗔道:“安昌王千尊万贵,妾身既然要举荐,自然要举荐信得过的人。”

      杨峤想了想,沈颐俊俏伶俐,留给他的印象不错,其父为濯缨侯,叔父又是相国,身份上也还算配得上杨希。他沉吟半晌道:“看看阿玄的意思吧,先让他俩见一面?”

      沈淑妃软滑的双手搭在杨峤的手臂上,亲昵道:“不如借重阳赏菊的机会?到时候各家的年轻人都要来不少,也不会显得刻意。”杨峤点头应允。

      沈颐起初知道叔父与姐姐有意将自己举荐为驸马还老大不乐意:“那安昌王比我还大上几岁,又是领过兵的,听说凶悍得很,我娶她做什么?”

      濯缨侯横眉立目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安昌王何等尊贵,你若能攀上她是我沈家几世修来的福分,居然还敢说出这等没有轻重的话!”

      沈约比兄长冷静几分,循循善诱:“獾郎,安昌王是圣上的亲妹妹,又是刚刚平定了叛乱的大功臣,深受陛下倚重,若是她能与咱们家站在一条线上,沈家可就算得上稳若磐石了。”

      沈颐不敢违抗父亲与叔父的命令,唯唯告退,但心中仍有几分不平气,照例与狐朋狗友们到处声色犬马不提。母亲把沈淑妃的意思告诉了他,让他那天好好表现,一定要讨得杨希的欢心,他却不以为然,心想杨希不过是个没人献殷勤的老女人,自己平时几句话就能把神仙坊的漂亮姑娘们哄得晕头转向,非他不可,想取悦杨希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并未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进宫前一天晚上还在外面玩闹。

      莳花馆美人众多,各有绝艺,有的精通音律,有的舞姿无双,沈颐换了几拨姑娘作陪,都不甚满意,问年长一些的妈妈:“花惜容去哪了?”

      妈妈陪笑道:“今日李培风公子包了厢房做东,特意点了名让惜容去,等她在上头唱完了,我立马叫她来见公子。”

      沈颐懒洋洋地问:“是哪间厢房啊?”

      “苏幕遮。”妈妈刚说完,沈颐就起身离开了,她拦也没拦住。

      到了“苏幕遮”的门外,两个龟公拦着不让沈颐进去,沈颐扬了扬下巴,叫他俩滚开,两个年轻人仍大着胆子不让他进去,沈颐不耐烦地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随从飞起一脚,重重踹在了其中一人的腹部,那人整个都飞了出去,压垮了门。

      厢房中央有两人正在唱戏,陡生变故,一人受到了惊吓,手足无措,一人缓缓合扇,快步走到被出踢伤的那人身边,摸了摸他的腹部,招了招手,一人走过去躬身附耳,点了点头,将地上受伤的人扶了出去。

      沈颐没注意这些,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冒犯人的事,笑道:“李兄,听闻你包了厢房还点了花惜容唱戏,我过来凑凑热闹,不介意吧?”

      李培风心中十分不悦,但一来看他父辈面子,二来等会自有人收拾他,还轮不到自己出手,面上冷淡笑道:“不介意,沈公子请坐。”

      沈颐不急着落座,目光在花惜容脸上舔来舔去,花惜容一贯不喜他,屏息缓缓后退。沈颐身后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按《大成律》七百六十三条,凡无故伤人者,杖二十,罚三十贯。”众人闻言皆一愣,沈颐回首刚想质问她何意,却被对方锐利如枪戟的目光震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喝道:“你是谁?敢这么看我!”

      银衫人轻轻冷笑:“你是打算自首还是打算我亲自送你去官府?”

      沈颐怒道:“你好大的口气!我叔父乃是当朝宰相,区区一个贱籍之人,居然还敢说送我去见官!”

      银衫人手中折扇一转:“我孤陋寡闻,还不知道这天下居然是姓沈的说了算,不是姓杨的说了算。”

      沈颐变了脸色,颤声问道:“你……你姓杨?”

      银衫人微微偏头:“我姓杨,单名一个希字。”

      沈颐反应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安、安昌王殿下……”

      杨希一笑:“原来你认得我。”

      沈颐汗如雨下:“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是殿下大驾光临……”

      杨希没兴趣听这些奉承阿谀之词,打断他:“行了,我也没打算治你的不敬之罪。”沈颐才缓过气,听她接下来的话差点晕了过去,“我只要你的一只手。”

      沈颐强撑笑容,但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恐:“殿下说笑了……”

      杨希不动声色:“我没有说笑,既然沈公子不高兴了可以纵容随从肆意伤人,我不高兴了,自然也可以砍沈公子一只手。”她抬起手,一名侍卫拔出自己的佩剑,上前递给她。

      李培风是今日的东道主,眼见将起事端,赶忙站起来劝道:“殿下,沈颐纵然有错,罪不至此,况且沈家还算与殿下有亲戚关系……”

      杨希头也不回冷冷道:“他今日大放厥词,行为恣肆,踩的是我杨家的颜面,怎能容他姑息?濯缨侯和沈相既然不懂得如何教导子侄,我只好越俎代庖了。”

      沈颐珍惜自己的手,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趁两人争执之时转身就跑,杨希眼疾手快,扣住他肩膀,顺势将人压在离自己最近的几案上,高高举起长剑。

      沈颐望着剑尖的寒芒,全身止不住地哆嗦,绝望地闭上双眼。

      与几案碎裂之声同时响起的是他凄厉的惨叫声,还有潺潺液体从他□□流出。

      四周一片阒静,沈颐战战兢兢地睁开眼,颤巍巍地去摸自己的左手,惊诧地发现竟然还好端端地长在自己身上,又摸了摸其他地方,都好好的,没有损伤。

      杨希面无表情地看他检查自己的身体,将剑掷回侍卫腰间的剑鞘中,冷淡道:“今日看在图南的面子上,我不要你的手了,回头把钱赔给被你打伤的年轻人,自己去官府领杖罚。”

      李培风拱手道:“多谢殿下宽仁。”

      沈颐连连磕头:“多谢殿下留手之恩,多谢殿下留手之恩。”能捡回一只手真是万幸,相比之下,被吓得尿裤子也不是多么丢人的事了。

      杨希今日兴致被败,也不想多留,向李培风告辞后就离开了。

      第二日乃是重阳,百官携妻子入宫赏菊,沈淑妃满心盼着能将沈颐引荐给杨希认识,没想到却被父亲告知他受了惊吓,卧病在床,不能进宫。沈淑妃满心埋怨,等杨峤问起,只得如实回答,杨峤取笑道:“受了点惊吓就卧病不起,胆魄未免太小,阿玄身上杀伐之气重,恐怕他是受不了了。”于是此事便没有再被提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