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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黎明 ...

  •   午时。

      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换上一身新装,来养心殿面圣。

      李和崇见他一张白净面孔,嚣张的飞鱼服竟没给他添一分威势,反把他的孱弱文秀衬托得更明显,忍不住就朝姜叁望了一眼,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可仍抱着一线希望,说不好人文秀但手段狠辣。

      李和崇问:“可派人去了西宫?”

      对方答道:“回陛下,还,还,还没有。”

      李和崇问:“为何?”

      “他们,他们都休假了。”这人十分无奈地说。

      李和崇登时冷了半截腰,看他身后还跟了个锦衣卫,身材魁梧,便跳过他,直接点那人问:“你说。你叫什么?”

      这人似乎就等这一刻,朗声道:“臣锦衣卫百户林宗瑞。昨夜新旧指挥使大人交接,若干千户、百户便告假了,除去伤病、在外当值的,能出动的只有三十八人。”

      李和崇恨得咬牙。

      姜叁急道:“这关头怎休假呢,把他们叫回来啊!过了这阵再准假啊!”

      李和崇气笑了,他这才明白前番夺权成功的功臣反倒是闫传宗,若不是他沉不住气,将内阁空出来,就凭姜叁和王修林,别说大浪就是溅起个水花都不容易。他听姜叁还在嚷嚷,转身一巴掌扇回去,把姜叁打得滚倒,又一脚把那哆嗦个不停的指挥使大人踹倒,吓得王修林赶紧跪倒。

      李和崇指着林宗瑞问:“你怎么没告假?”

      林宗瑞说:“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和崇虚点了几下头,似笑非笑,压住怒火问:“那你说,怎么办?”

      林宗瑞看了一眼抱着肩头半天没爬起来的指挥使,轻蔑地一笑说:“武将首要能服众,实力说话。他这样的,没人会听他调遣。就算有真本事的,也要磨合一段时日才行;若要快,最好从锦衣卫里选人升上去。”

      李和崇闻言单把一边眉毛一挑,说:“比如说?”

      “比如说,我。”林宗瑞这话说得底气十足,毫不羞涩,毫不谦虚。

      李和崇笑了。

      “陛下莫笑。论实力,我是刀法最强的百户;论资历,我从十八岁入穿上飞鱼服如今已有十一年;论忠心......”林宗瑞弯了嘴角,道:“臣有要事秘奏。”

      李和崇盯着林宗瑞看了一圈,示意姜叁带着那废物指挥使出去。

      林宗瑞看了眼王修林,等王修林走后,才说:“楚王让我助他秘密出京。还有,慈宁宫恐怕围不得。”

      李和崇一惊。

      林宗瑞继续说:“因家母与景王妃之母是堂姊妹,裴岳就找到我,在大悲寺救了那时候的吴御侍,认得了楚王,因此楚王就找到我头上来。其实景王妃与我家几乎没什么来往,跟我母亲关系也不怎么好,我当时想吴御侍又是陛下身边人,所以就去了。”

      他停了一下,道:“反正陛下若要用我,必会找人摸清我的底细,不如我自己直接说了的好。”而后一个头磕在地上,说:“请陛下明察。”

      李和崇问:“慈宁宫为何围不得?”

      林宗瑞答道:“裴岳死前几日,送了一人出城,往西边走的,西边只有福王,当初他又是去过平凉的。我再仔细查了从平凉传来的消息,从几年前福王就开始囤积粮食和生铁,其心显而易见,迟迟未动,一来京中局势稳固,二来没有借口。若此时围住慈宁宫,福王就有文章可做了。”

      林宗瑞见李和崇未说话,酝酿了下,说:“对慈宁宫施压,不过想救出王齐。”

      李和崇冷冷看向他。

      林宗瑞却说:“其实,楚王要走了,不救不是更好吗?”

      李和崇一惊,瞬间明白过来,楚王一走,梁王说不定就成了被他引入京城的恶狼,王齐若死在梁家人手中,王、梁两家结成死仇,于他李和崇是再好不过。

      他认认真真打量了林宗瑞好一会儿,说:“你若能让楚王消失,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便是你的。”

      林宗瑞赶忙道:“臣遵旨,谢陛下。”

      林宗瑞出去时,门未关紧,门外大风起,将门撞得咣当一声大响。

      这阵大风不知从何而起,霎时间威势大涨,吹得天上地下云翻尘扬。

      狂风入夜仍未歇,摇落宫中满树残花。

      林宗瑞深夜穿宫,君臣奏对,窗影幢幢,四更方出。林宗瑞出来时,面带喜色,大风吹起他崭新的飞鱼服,意气风发走出养心殿,地上留下淡淡的血色。

      慈宁宫中。

      太后盯着香炉中升起的一线青烟,不知想些什么。

      秋文走过来,轻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太后转过身来,面带怒色,紧盯着李和崇,冷眼看他跪倒在面前,开口说:“皇帝,楚王失踪了,你可知道?”

      李和崇说:“他自己要走,我便送一送他。”

      “送他去哪儿?”

      “就藩。”李和崇道。

      太后口中“胡说”二字到底忍住了,说:“楚王宫都未曾修好,他去了住在何处?没有护卫相送,路途艰险,他怎到得了藩地?皇帝还是快快收回成命,将他召回。”

      李和崇答道:“不。”

      “什么?”太后不信所闻。

      李和崇转过身,正面对太后道:“我说‘不’,我不想他留在京成,更不会收回圣旨。”

      太后忽然收起怒容,平静地看向李和崇,问:“你想要什么,你说。”

      “我想?”李和崇轻笑一声,说:“我想请母后抬手,放过儿臣也放过楚王。”

      “若我也不呢?我不想,更不会。”太后道。

      李和崇说:“那就莫怪儿臣心狠。”

      “你敢!”太后淡淡地说,“你信不信,你走不出这里。”

      李和崇一笑,说:“我信。母后历经三朝,大风大浪若等闲。就算是废立之事,也算不得什么。”

      他话锋一转:“可是,若是天下人知道你是楚王的生母,不知会作何设想?若天下人知道先帝是死在你的怀中,又会怎么想?而我入宫后便养在你膝下,如今却绝嗣,更作何设想?”

      他每问一句,便上前一步,最后立在梁太后面前,两人目光紧逼,他说:“我身后,决不能是李锐。”

      这是李和崇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她,太后的瞳色极深,早已枯皱的眼皮下,一对极亮的眸子像古井,看不清内里的情绪。他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位他称呼了多年的母后,第一次把目光放平,以平等的姿态看待他。

      不知是不是李和崇眼花,仿佛看到了一丝欣慰的柔光闪过。

      而后,太后转开头,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又立定片刻,发成一声极轻的笑叹,而后背对李和崇,绕到屏风后走了。

      李和崇瞪眼看着梁太后的背影消失,不敢置信,他张开嘴想叫,却笑出来,痛快至极地大笑,直笑到眼前发黑,险些跌进湖中,撑在栏杆前,看见几尾红色的鲤鱼浮在水面上,一阵湖风,把两瓣粉白的荷花花瓣吹落,鱼围拢过来,推着花瓣前进。

      李和崇的笑容淡去。

      他想到,如果他当初能像今天一样顿悟,能像今天一样坚决,能像今天一样有这样大的勇气毫不退缩,是不是可以救下顺来让它一直常伴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可以留下常碧蓉,厮守至今;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把裴岳救下,送他回故乡?

      往事难改。

      这些懊悔、从前的一切痛苦挣扎,让他从一个卑微猥琐的孩童变成了今天的李和崇。所有经历的一切,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有时候李和崇也会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父辈的仇恨会强加在他身上,让他遭受痛苦,世间千千万万人,为什么偏偏选中他。

      这一刻他明白了,一切都没有什么为什么?

      落在你身上便落在你身上了,这是上天一场随意的游戏,你所能决定的、唯一能做的,是决定怎么玩下去。

      要么坦然地接受,接受自己残缺的过往,接受自己的痛苦,然后坚定地走下去,争取把自己余下的路走得更好。让自己短短的一生,活的自在,活的像夏花美丽绚烂。要么消沉逃避,永远跟自己较劲。

      不管选那条路,都是一生。只不过有的人的一生如波澜壮阔的大河,有的人的一生如断崖的瀑布,还有的人的一生,只是一滴清脆的泉响。就像他,他的生命被人掐断,短得来不及蹉跎,余生还有几何?三年,五年?

      不过草木青又黄。

      短得让他心痛,可正因为这一生太短,所以更要用尽力气,拼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不负此生。

      不远处,姜叁脚不沾地穿过湖面上曲折的回廊,跑到李和崇跟前,捧出奏折,依旧咋咋呼呼地说:“陛下,福王造反,二十万反军就要过来啦!”

      李和崇却笑了,他站直身体,对着波光浩渺的水面,说:“那就让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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