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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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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太子府属地望竹岭内,有一处隐秘的园子,建于湖中央,来往须借轻舟而行。园内,住着一个已被世人遗忘之人,玄阳。
连奕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偷天换日,用一死囚将玄阳从天牢中替出,囚禁于此。后又令死囚自绝于牢房中,顶替报了玄阳死讯。世人都以为他承受不了家破之痛,已于狱中自尽而亡,并不知他尚留于人间。从此,玄阳便是一个活在这世上的死人。
园内有十余暗卫看守,兼有十余位下仆照顾玄阳起居饮食,一切吃穿用度皆由连奕亲自安排,园内陈设并所用之物皆为上品,除了没有自由,玄阳的处境并不算差。
清晨,朝阳初升,水面的浓雾尚未散去。玄阳坐于湖心小亭,面前精心准备的早膳分毫未动。
“公子,可是今儿的饭食不对胃口?老奴这就让灶上重做了来。”田公公关切地问道。
“无需劳动,许是昨儿没睡好,尚无胃口。公公放着,稍后我自会用些。”玄阳柔声道。
“既如此,公子想用时,老奴令他们换了热的上来。”
“好。”
因独居于此,也无访客,玄阳便不束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散散的披着,只用一支素簪在头顶松松绾了一个髻,越发衬得面若新杏,眉如松墨,眼似点漆。加之这些时日,玄阳清减了不少,一身素白月纱的常服随意地披着,在晨曦的微风中飘飘若仙。田公公心中暗赞,这等人物,难怪太子殿下如此上心。
玄阳并非不想进食,相反地,他努力想让自己多吃东西,因为,他需要好好地活下去。当初因他之失,连累大哥连累玄家陷入绝地,他本已无心留存于世,只想一死以谢罪,然大哥临别那一夜在他耳边说的话,却令他有了活下去的责任。
玄墨云那夜在他耳边说的是,“我对玉儿已有安排,若能成功,他尚有一线生机,你若对我对玄家有愧,便想法活下去,护他平安长大。”
玄阳深知,那既是大哥的托孤之举,亦是大哥要他活下去的一番苦心。
是以,如今自己的这条命,已不属于自己,而是赎罪的工具,所以,他一定会让自己好好活着。
现在令他烦恼的事是,与外界没有一丝联系,无有玉儿的丝毫消息,都不知他是否还存于世间,自己被囚于此,要如何脱困,才能相助玉儿。
他唯一的机会,便是连奕。
经过了这一次变故,玄阳对连奕有了更深刻了解。照理,玄家一倒,自己已无利用价值,以连奕的处事,本应趁势除去,永绝后患。然他却留着自己,还好吃好喝好生待着,玄阳隐约猜到他的心思,想到此,玄阳心中一阵恶寒,无人知道,现在的他,对连奕有多厌恶。
然而,若想改变处境脱困,连奕的这一点心思,也是他唯一能利用的机会。然真让他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也实在难过心里那一关,况以连奕的精明,也难保不起疑。
日子一天天消耗,他始终未能想到破解之法,不由心中着急,自然也失了胃口。
“田公公,麻烦将那清爽的小酱菜拿上两碟,就些粥喝。”不管怎样,先吃点东西。
田公公见他肯用膳了,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地去命厨房备了来。
玄阳一口口慢慢地喝着粥,一边跟田公公闲聊,“田公公,这些日子,京中可有什么趣事?”
这园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被告诫过不得向玄阳透露任何有关玄家有关朝堂的任何消息,田公公自是知道厉害,只捡些民间无关紧要的闲话讲给他听。玄阳也知从他嘴里探不出什么,只不过借着闲聊放松田公公的戒备,以待能漏出一句两句消息罢了。
“话说前两日京中出了个奇事,有个叫楠生的员外郎,他家佃户的老母猪下了个小猪仔子,竟长了一张人脸,满京城的人都排着队去看。。。。。”
“竟有这样的事?”
“可不,咱府上有好事的丫头也去凑热闹看了,回来说果真像的很,这事连京尹都惊动了,特特地找了高人去看,说并非吉物,后来处置了,还重重下了符镇封存了。”
玄阳正要表示惊讶之情,突然听得一声哎哟,原是来送饭后果子的小厮听入了迷,忘了脚下的台阶,一脚踩空摔了一跤,摔的七荤八素的,被人扶起时一脸迷茫,似是失了魂。
玄阳忙令田公公唤了医倌来看,并无大碍,便让人扶了他下去休息。
一场搅扰,玄阳也无心再用膳,命人收了饭食,自去湖边坐着,看着那一湖碧水出神。
刚才小厮跌的那一跤,倒让他灵光一现。
下月初,是连奕的生辰,往年,必是玄阳陪他一起庆生,而每一个生辰,玄阳都会亲自制一方玉牌,上面铭刻着他的贺生之诗词。
玄阳在湖边坐了良久,回屋前吩咐田公公:“田公公,劳烦寻一块碧玉来,无需上品,普通即可,再寻一把刻刀,软一些的。”
连奕早吩咐过,但凡玄阳有所需求,只要不是武器或用于逃脱之物,尽可满足之,田公公自是先允诺下来,然有刀利之物,谨慎起见,还是先报知了连奕。
连奕听到玄阳要碧玉与刻刀,心中一动,面露喜色,自去书房取了一块上好的翠玉,并一套专攻玉石的刻刀交与田公公,后想一想,又将刀盒收回,只取了一把给田公公,叮嘱他,玄阳用刀时他必须在场,用完后由他收回,切不可将刻刀单独留与玄阳。
接下来的几日,玄阳无事,便拿出翠玉来雕琢,先是制成一方玉牌,再将一面雕上云纹,最后在正面铭刻了一首贺生的诗词。
连奕当中抽空来过几次,玄阳都将玉牌收起,并不提起,也不让他看到。
到生辰那一日上,连奕在府中庆了生,接受了众人朝贺,便早早离了席,避开众人,只带了精良影卫,独自往玄阳处来。
新月初上,玄阳在园中设了酒,令田公公备了十几样精致小菜,他素不喜浪费,每餐不许多备,今天算是十分丰盛了。
酒已温,人却冷。玄阳一人坐于亭中,身影清寂。连奕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今天这个时刻,他不想有人打扰。
“小阳,你是在等我吗?”连奕轻声问道。
“你来作甚!”玄阳如往常一般冰冷。
连奕先前在席上饮了几杯,面上有点炽热,看着满桌精致的酒菜,不信玄阳的心与他的话一样冷。
桌上摆的是两副筷箸与杯盏,连奕似乎是抓到了把柄一般,拿起一个酒杯,戏谑地,“若非是我,小阳待与何人同饮?”
“自有同饮之人。”仍是冰一样冷的语气。
“哦,是谁如此有幸,能让我们小阳虚席以待?”
“我大哥,玄。。。墨。。。云!”玄阳一字一句地从嘴中迸出这个名字。
连奕愣了一愣,随即上前拉住玄阳的手,柔声恳求道,“小阳,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份上,别闹别扭了好吗?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见玄阳不理他,他又厚着脸皮向玄阳伸出手,“给我!”
“什么给你?”
“玉牌!小阳,你别瞒了,我知道你给我准备了玉牌,跟每年一样。”
玄阳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玉牌,递给连奕。
连奕欣喜若狂,接过玉牌,“小阳,我就知道咱们的情份,你不会忘记。”
连奕低头去看玉牌上的贺诗,就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玄阳抽出发髻上的银簪向连奕刺去,簪子一头早被他磨得无比尖利。
“你说得对,有些事,我不会忘!”
连奕正为玄阳还念着他的生辰而欢喜,不期他突然行刺,酒意完全吓醒,下意识就出手自救,他身上是带了功夫的,玄阳却只是寻常之人,瞬间就被他击飞。
玄阳等的正是他这一击。
玄阳设席之地,为园中地势最高之亭,亭下有十几级的台阶,借着这一击之势,玄阳让自己飞出亭子,滚下台阶,拼着一死,让头部重重着地,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连奕只吓得魂都没了,立刻抱起玄阳,急传医倌医治。
玄阳头部受到重创,昏迷了数日,连奕全不顾他行刺之事,传了自己的心腹医令来治,他只知道若玄阳性命有失,是他无法接受的事。
连奕衣不解带地守了两日,玄阳仍没醒转,他还想继续守下去,但恐离朝太久,众人生疑,不得不离开,对医令下了死命,让他与玄阳共生死,医令一颗脑袋悬于玄阳的性命之上,自是全力相救。
再过了两日,医令请人来报,玄阳醒了,但,忘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