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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毛得感情的杀手和必须恋爱的太子(二十二、二十三) ...

  •   见月做完两只朴素的纸鸢,正好游稚也醒了。他尚未弄清顶在背上的硬物为何,便被打发去打猎。
      哑巴依旧是那副慌慌张张扯裤子的模样,哪怕走路一瘸一拐,也要紧跟游稚。游稚瞧着他这副模样,笑得如夏花绚烂,随手扔出几块石子,打落了一对野鸡,又摘了些野果,权作清晨之食,毕竟大早上的,不宜太过油腻。
      照人做完早课,补充了日辉源力,又是一条能打的汉子。见月趁机制作了四只纸鸢,两只木偶,以备不时之需。黄邈的内外伤虽未痊愈,但已恢复大半,虽不能迎战妖物,但勉强可自保。游稚体力尽数恢复,顺手抓了条倒霉毒蛇,补充剑身内的毒液,蛇胆则如惯例给黄邈敷伤,见月还特地削了九枚木梅花镖。至于哑巴,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众人皆以为他藏拙不露,想来必是绝世高手。
      “还要寻妖物刷分吗?”照人心不在焉地问。
      “随意,反正散修也赢不了。”黄邈淡淡答道,“而且,离比赛结束,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这雾……”见月抬头望去,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雾气浓重,未曾随晨光消散,反倒愈发凝滞,仿佛整个天地间都被某种力量笼罩。
      “这雾有蹊跷!大家靠近些,莫要走散!”见月沉声道。
      哑巴当即牵住游稚的手,掌心微凉,力道却极重,仿佛唯恐稍有不慎,便会再度失去他。见月自然不必多言,早已与照人并肩而立,至于黄邈,他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理他,最终无奈地抱住了自己。
      “黄兄……”照人犹豫了一瞬,心虚地看了见月一眼,见月点头示意,他这才鼓起勇气伸出手:“你还是抓着我罢,这雾着实古怪。”
      游稚瞥了眼哑巴,后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虽不情愿,却还是走到黄邈身旁,用袖子裹着手,无比嫌弃地抓住他。游稚险些憋笑憋到内伤,心道哑巴向来厌恶旁人触碰,独独对自己例外,想着便忍不住窃喜。
      “这雾……”照人低声道,“似乎没有敌袭?”
      然而,雾气越来越浓,四周的景象逐渐模糊,直至一丈之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四周寂静无声,唯余众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与清风拂过树叶的窸窣。
      不知不觉间,一股莫名的困意自众人心底生出,游稚的思绪渐渐飘远,眼皮沉重,险些就要阖上。
      然而,另一端的照人却开始不安分起来。
      毫无征兆地,他猛地松开了黄邈的手,双目空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见月……”照人喃喃道,声音带着梦呓般的迷离,“你……你要去哪?”
      “照儿,我就在这里。”见月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照人忽然怒气冲冲地甩开见月的手,嗓音陡然拔高:“你去啊!找你的命定之人去!”
      见月神色一变,眉头深深蹙起:“照儿,你果然还是不信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何还是不信我?”
      照人怔了怔,随即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你嫌我烦了,是不是?你烦我缠着你,是不是?!见月,你别忘了,我也为你做了许多事……我……我把自己都交给你了……”
      游稚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听到照人这句“把自己都交给你了”,顿时被惊得外焦里嫩,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本想默默退开,给两位道友留些私人空间,然而,未及多想,身前的哑巴忽然抓住他的肩膀,力道之重,仿若要将他捏碎。
      “哑巴?”游稚一惊,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哑巴眉头紧锁,眼底涌动着痛苦之色,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呜咽,似是想说些什么。
      游稚心头猛然一跳,忙道:“你写字!”
      然而,哑巴却只是死死攥着他的手,掌心微颤,力道却如铁钳一般,似乎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
      哑巴不接游稚的手,只是不住摇头,神色痛苦,那眼神游稚再熟悉不过——正是他被卷入赛场前,最后看见的那张脸。
      游稚心头一揪,再懒得去管照人与见月的争吵,焦急道:“哑巴,你到底怎么了?”
      左右两侧,照人与见月仍在激烈地争论,黄邈孤零零站在中间,虽看不清两边的具体情况,却听得清楚,一边是情绪失控的争执,一边是接近崩溃的呜咽。他皱眉思索,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吴兄!我知道了!他们这是被魇住了!”
      哑巴此刻紧紧抱着游稚,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口中呜咽不止。游稚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脸上堆满傻笑,沉醉在哑巴身上的淡淡木香之中,竟丝毫未听见黄邈的话。
      黄邈无奈叹息,转身试图拉开吵得不可开交的见月与照人,却被照人狠狠一掌拍飞,左脸瞬间肿成包子状。
      游稚听见黄邈倒地的巨响,宛如被泼了一桶凉水,登时清明许多。他甩了甩头,幽幽地“啊”了一声,随即幡然醒悟:“他们被魇住了!”
      黄邈揉着脸颊爬起来,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你也被魇住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下山。”
      游稚的思维与黄邈完全脱节,他如哄孩子般顺着哑巴的背,激动道:“对!冉遗鱼!只有我俩吃了冉遗鱼,所以才没事!”
      黄邈试图掰开哑巴的手臂,却发现他竟像只大螃蟹一般,牢牢扣着游稚不放。另一侧,见月与照人依旧为“命定之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眼看着快要打起来。
      “这该如何是好?”黄邈焦急地踱步,“又不能回去抓冉遗鱼,而且……所有冉遗鱼都被烤熟了!”
      “难不成要给他们吃我俩的肉?”游稚打了个寒颤,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先前见月提及的解法,急道:“注入灵力!快!先救哑巴!”
      黄邈疑惑地看了游稚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屏息凝神,以左掌聚集灵力,轻轻按在哑巴胸前。顷刻间,哑巴全身剧颤,吓得游稚险些当场把黄邈掐死。
      所幸异状未持续太久,哑巴很快平静下来,双目逐渐恢复清明,焦距锁在游稚脸上。
      “唔……”哑巴猛然意识到二人靠得极近,呼吸交错,连忙松开手臂,微微侧头,耳根泛红,随即抓住游稚的手,在掌心缓缓写下几个字——“小心貘豹”。
      黄邈随后施法,逐一唤醒见月与照人。
      经过一番混战,见月已然披头散发,脖颈间留着几道血痕,想来是被照人抓伤的。而照人虽闹得厉害,最后仍是被不知所措的见月一把按住亲吻,这才稍稍消停。
      “这……发生了何事?”见月尴尬地拭去嘴角的津液,语气略显慌乱,试图开脱,“方才那雾……那雾定恐怕不简单!”
      众人目睹了方才那番景象,皆是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
      身为血气方刚的男儿,光天化日之下,亲眼见到一场如此富有侵略性的画面,连从未接触龙阳之好的黄邈,心底都隐隐生出些莫名的悸动。
      而游稚已见识过见月与照人的活春宫,方才的拥吻场景相比之下实在是小儿科。他指了指照人的嘴角,慢悠悠道:“这大概是貘豹的招数,那妖怪不是号称食梦么?也许你说得对,天地间唯有人会做梦,所以它碰上妖兽时,只能一口吞掉。”
      哑巴沉吟片刻,缓缓拉起游稚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并非吞噬梦境许是夺取爽灵。
      众人皆望向游稚,等待解释。游稚却是满脸茫然,只得原样复述。
      黄邈闻言,顿时神色微变,低声道:“人有三魂七魄,其中‘爽灵’乃三魂之一,属于五行,主明气、制阳,使人机谋万物,亦即人的聪慧。寻常妖兽若想修成人形,需上百年、千年不等,而若能夺得人之爽灵,或可大大缩短修行时日。”
      游稚听得似懂非懂,皱眉道:“那是不是就像坊间传言的‘狐媚勾魂’?勾的就是爽灵?”
      黄邈点头,道:“不错。灵者,即人与天地沟通之本能。古籍记载,被貘豹夺梦之人,往往终日浑浑噩噩,不记事,不识人,若爽灵不归体内,不出一月,便会身死,天魂归天,地魂归地。”
      见月眸色微闪,沉吟片刻,却并未开口。照人见游稚仍似云里雾里,索性补充道:“人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属天;二名爽灵,阴气之变,属五行;三名幽精,阴气之杂,属地。胎光主生,爽灵主慧,幽精主劫。你平日里都不读书的么?”
      游稚耸肩道:“师父没有修道的书。再者,就算读了又如何?还不是我家哑巴先想到的。”
      他家的哑巴闻言,耳根微红,嘴角却悄悄扬起,心情显然颇好。
      见月察觉照人即将发飙,连忙顺毛,揉了揉他的发顶,转而正色道:“天地两魂皆受自然束缚,寻常妖灵哪敢轻易冒犯天道?但确有传闻——上古曾有一大妖,以人之天魂为食。”
      游稚精神一震,催促道:“然后呢?”
      照人斜了他一眼,接道:“诚然,胎光主生命,若久居妖身,可令其神清气爽,益寿延年。且阳和之气,对妖物天性属阴者而言,乃是极佳的调和之物。那大妖狡猾非常,专挑战乱瘟疫横行之地吞噬天魂,因而许久未曾引起天地异象,直到天地灵脉动荡,方才遭受天劫地罚。”
      游稚目光发亮,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照人翻了个白眼,道:“然后,天罚降下九百九十九道天雷,地火燃烧九百九十九日,那大妖最终陨灭,内丹粉碎,修炼千年的妖灵尽归天地,化作世间万物的养分。”
      游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妖物修炼,归根结底,就是在聚灵?不断积累类似人的魂魄,直到某天开悟?”
      黄邈点头,补充道:“正是。但此道极其艰辛,更有妖王下令,不许麾下妖族吞食人魂,以此修炼。阎王亦管束鬼道,严禁鬼怪逾矩。”
      游稚本是在思索,又听黄邈提及妖王阎王,下意识问道:“什么?你刚才说妖王和阎王?”
      黄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吴兄,你连这都不知道?妖王二十年前被封印,阎王亦下落不明,不过其麾下妖族鬼修仍奉其规训,未曾越雷池半步。”
      游稚下意识瞥了一眼哑巴,见他总算不是那副见谁都想打一顿的表情,却也谈不上高兴。见月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与照人交换眼色,不知二人在打甚哑谜,唯有游稚和黄邈一脸茫然。
      照人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黄兄,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得知?”
      黄邈反而一副奇怪的表情,反问道:“难道这不是尽人皆知的事么?”
      在山下混了两月,游稚也稍稍学到一些打机锋的精髓,加上之前在青云镇上所见之事,不多时便理出了个大概,想来自诩名门正派的七大门派对外宣传的是“妖王放任所有妖兽精怪吸食人魂,阎王虽然不允许鬼灵私自害人,却偷偷摸摸让手下的鬼差提前收走人魂,减少人的寿命,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黄邈从师门处听来的消息却恰恰相反,大多数妖怪鬼灵都待在深山老林中修炼,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只有极少数不受管辖的家伙会跑出来作怪。
      黄邈又为游稚详细解释了三魂七魄,众人几乎忘记了来自暗处貘豹的威胁,交换了一轮信息,不知不觉捱到了巳正,只剩下半个时辰,传送阵便会生效,将赛场中所有正经参赛者传回入口处,并且回收所有幸存的妖物。届时森林中便只剩下自然生长的鸟兽,对于没有千花岛信物的游稚与哑巴来说完全不构成威胁。
      “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黄邈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随即重重倒了下去,“师父那大忽悠,骗我说什么下山来找命定之人,纯属扯淡!这一路过来,就只认识了你们四人,还都是成双成对的。”
      见月与照人同时脸红,游稚也想起哑巴被魇住时极尽克制的禁欲模样,忽然觉得从某一刻起,二人之间的关系已不那么单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些源自内心与本能的欲望。
      游稚从小就没有玩伴,不懂寻常少年之间的兄弟情,最开始见着哑巴的脸便十分开心,后来一起出生入死几回,越看哑巴越喜欢,甚至在有旁人靠近哑巴时还会莫名生气。
      游稚趁机偷瞄哑巴,见他神色凝重,突然俯下身去,左耳贴着地面听了听,似乎没听出什么端倪。游稚也躺了下去,先前那雾早已散去,空气澄澈清透,蓝天点缀着几朵白云,还有几只寻常的大鸟结伴飞过,一片祥和景色,直到一坨巨大的鸟粪落到游稚身上。
      游稚:“……”
      瞬息静默后,照人率先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捂着肚子瘫倒在见月身上,哑巴也笑了起来,游稚只得自认倒霉,忙不迭脱起衣服来,不一会儿已褪去上衣,露出少年干净的身体,与长期练武留下的肌肉形状。所幸鸟屎只渗透到里衣,哑巴笑了片刻,随后便去一旁包袱里给游稚找干净衣服。
      “你这处……胎记?!”黄邈看见游稚左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型胎记,不住高声惊呼,“生来就有的么?”
      游稚像看傻子般看了黄邈一眼,反问道:“都说是胎记了,那能不是生来就有的么?”
      见月双目圆睁,骇得大喘气,照人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见月的手不放。就在见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黄邈一把扑过去扶着游稚的肩膀,语无伦次道:“老天有眼,终于、总算、我可找着你了!”
      见月与照人的脸色瞬息万变,疑惑地看向黄邈,见月按了按照人的手背,示意他先不要说话。游稚被黄邈一吓,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邈激动地无以复加,转而握着游稚两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个玉佩,一脸天真无邪道:“玉往给你,请、请与我□□!”

      哑巴寻了干净衣裳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当即将衣裳一甩,伸手便要扯开黄邈的手,右拳攥紧,杀气腾腾。
      游稚尚在思索“□□”究竟是何意,见哑巴暴怒,第一反应便是拉住他,而黄邈则以为哑巴误会了自己的话,连忙改口道:“不是!是给你玉佩,请与我交往!”
      饶是如此,哑巴那一拳已覆水难收,黄邈被打飞出去,右边脸颊瞬间肿得老大。

      半盏茶后,游稚换了干净衣裳,五人围坐一团,见月正为黄邈上消肿药。被哑巴打成这副模样,黄邈却并未动怒,反而冷静下来,认真解释道:“寻你便是我下山的首要任务,师父说我命中注定之人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年龄在十八上下……”
      游稚听得半懂不懂,虽对黄邈并无恶感,但一想到此人不是哑巴,便说不出的沮丧,根本无心听黄邈讲什么曲折身世,只隐约知晓他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身份,就连他师父都不知晓,只有在与命定之人结合之后,才能忆起前尘往事,并成就一番大业。
      见月与哑巴均不信任地打量黄邈,照人倒是略有些幸灾乐祸,而黄邈仍是满脸真挚,眼中尽是兴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和我成亲罢!我会好好待你的!”
      游稚“呃”了许久,不停观察哑巴的脸色,心想——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方才那一拳难道不是怕小爷被人抢了么?
      暗送秋波无果,游稚又心生一计,云淡风轻道:“哦,成亲要做什么?你戴凤冠么?然后我来挑盖头?”
      黄邈见他似有松口之意,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是我娶你,所以是你戴凤冠,我来挑盖头。”
      此言一出,哑巴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愤恨地望向游稚,仿佛在说:你这负心汉。游稚十分满意哑巴的反应,强压翘起的嘴角,扭扭捏捏道:“其实……其实我下山前,师父也这么说过,我命中注定是要在十八岁这年寻到有缘之人。但……”
      黄邈激动道:“但?但什么?”
      游稚瞄了一眼哑巴,一本正经道:“我师父说,我命定之人身长近九尺,长得很俊……”
      照人与见月顿时如遭雷殛,脸色煞白,游稚心想:见月高是挺高,俊也挺俊,但还是比哑巴差点儿。嗳,这笨哑巴,小爷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另一边,黄邈却是情绪失控,语无伦次道:“我、我虽刚八尺出头,但、但我年方二十,还能再长!而且,我、我长得也挺俊的罢……嗳,师父真说过这话的!”
      游稚见黄邈已憋得脸红,心想还是别调戏老实人了,正准备义正辞严地拒绝,却被黄邈按住肩膀,近乎崩溃地解释起玉佩的来历。其中故事曲折离奇,游稚不知不觉被吸引,表情渐渐松懈,在旁人看来竟像是信了黄邈所言,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罢了。
      就在游稚大脑放空、迷迷糊糊地要接下玉佩之时,一直烦躁看戏的哑巴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黄邈,双手抓住游稚的肩膀,焦急地想说些甚么,然而脱口而出的,依旧只有无力的“啊”。
      黄邈许是察觉到哑巴与游稚之间的微妙关系,先前的激动已渐渐平复,语气亦放缓许多,试探着道:“吴兄,我知晓你与这位哑……兄台的情分匪浅,可天命如此,你就真的……”
      话未说完,哑巴已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如刀,黄邈见势不妙,连忙举手投降,示意自己绝无强迫之意。哑巴凝视着他掌心的玉佩,眉头紧皱,随即抬手伸向自己衣领处,却摸了个空。片刻后,他眸色骤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的怒火更甚,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古树上,顷刻间树叶簌簌坠落,洒满一地青翠。
      游稚正欲开口,却只来得及唤了声:“哑巴,我……”
      话音未落,地面蓦然震颤,如惊雷乍响。
      “地动了!”照人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抱紧见月的腰,二人脚下虚浮,难以站稳。游稚下意识伸手去拉哑巴,唯恐地裂将他们生生隔开,而黄邈则鬼使神差地想要抓住游稚,生怕他跌倒。
      天地震荡间,哑巴低声呜咽几声,焦急地看向四周,已无暇再书写分毫。他猛地上前一步,横臂挡在游稚胸前,右手牢牢攥住他的手腕,方才立稳身形,下一瞬,一股劲风夹带飞沙走石迎面扑来。
      狂风中,黑影翻腾而至,庞然巨物猛然落地,带起一片滚滚尘雾。除哑巴之外,众人皆不得不以袖遮目,而游稚却仍忍不住透过指缝窥探哑巴的反应,生怕他又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待烟尘散去,众人方得看清来者——赫然是一只通体墨色的巨兽,身形若虎豹,额生犀角,鼻端延展出长长的鼻吻,琉璃色的双目幽深而狡黠,如窥视猎物的猛兽般俯瞰众人。
      貘豹。
      眼见猎妖大会即将结束,这凶兽竟一路尾随而至。
      然而,按照比试规则,每一只妖物皆受束缚咒限制,无法擅自越界,貘豹虽实力深不可测,但按照先前推测,众人此刻已远离其活动范围,而其仍能出现,便显得极不寻常。
      若貘豹当真挣脱束缚,沈柯理应有所察觉,并立即采取应对措施。可至今无人前来干涉,亦无任何警示,难道千花岛竟对此事毫不知情?
      短短瞬息间,众人皆是心念电转。
      然而,最令游稚震惊的,还是哑巴的反应。
      他非但未显惊惧,反而深吸一口气,竟是抬步上前,缓缓伸出左手,指尖轻轻按在貘豹鼻尖。
      此举令众人骇然,皆不敢作声,唯恐稍有异动,便惊动了这头凶兽。
      游稚的心脏骤然提起,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哑巴拉回来,然而又怕惊扰貘豹,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哑巴的举动。
      貘豹微眯双眼,似被安抚般低低发出一声鼻息。
      然而,就在哑巴以为它已温顺驯服的刹那,貘豹的眼神骤然一变,瞬间张开森然巨口,长鼻猛地卷起,直欲将哑巴吞噬!
      “哑巴——!”
      游稚心头狂震,爆喝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哑巴的手臂,奋力将他甩向身后,自己则迎着貘豹的攻势扑去。
      时间仿佛放缓至极致。
      在貘豹血盆大口即将吞噬之际,他最后看到的是哑巴的神情——
      震惊、慌乱、恐惧……
      还有,泪水。
      “哑巴……”
      游稚嘴唇微动,想再喊他一声,却已被黑暗吞没。
      最后一瞬,他听见一个沙哑却熟悉至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从未开口的哑巴,竟低低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鸣儿——!”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若墨云涌动,沉沉压下,铺天盖地,吞噬了所有光亮。在这片虚无之境中,时间似已停滞,唯有一团微弱的亮光如深夜孤烛,在沉寂的黑暗里闪烁不定,轻轻摇曳,如同风中的呢喃,低声唤着沉睡的游稚。
      他自云端深渊飘落,仿若坠入无垠的夜色之海,四周漆黑如墨,幽光偶尔划破沉静,在眼前一闪而逝。他伸手触碰,一道光帘悄然浮现,光影之中,一名陌生少年侧首倾听,面前的女子温声道:“徒儿,你要记住,你弱冠之年时需下山去寻一人,那人左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找着以后,你自会知晓该做何抉择。”
      游稚微微一震,这话分明熟悉至极,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他迈步前行,又有一道光帘自虚空跃出,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名少年,他静立聆听着一位老者的教诲:“轩儿,待你年满二十,持此玉佩,去寻一人。那人左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
      胎记?
      游稚低头,缓缓扯开衣襟,胸口处赫然是一枚嫣红如桃的胎记,与那光帘中的话语重叠。
      他怔忪片刻,茫然四顾,似想开口发问,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枷锁禁锢。他隐隐察觉,自己忘却了极为重要之事,但此刻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光帘如浪潮翻涌,浮光掠影间,诸多陌生的少年与成人轮番闪现,他们的面孔各不相同,但话语却如出一辙,皆提及那枚桃形胎记,直到前方的光点逐渐扩散,吞没了无尽的黑暗。
      游稚缓步停下,眼前无数光幕连成一线,蜿蜒入远方的虚空。第一道光幕之中,少年仍旧陌生,站在其对面的人却气质非凡,不似凡尘中人。那男子身姿修长,面容俊美,冷峻如神祇,唯有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时,才似流火初融,映出温柔爱意。
      “澍儿,”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你是爹与你仲父逆天而行所生的天地灵兽。在年及弱冠之前,你的命运比凡人更为艰难,这是天道刑罚,原是爹对不住你。但待你年满二十,你便会遇上一人,那人左心口处有一红色桃形胎记,与你同源一脉,乃是天地灵秀所孕之灵器。你须得寻到此人,与他相守,正如爹与你仲父那般。”
      光幕流转,少年渐渐成长,面貌愈加清隽脱俗,然而神情间却添了几分沉郁。方才那冷峻如神的男子,此刻面色憔悴,眼底藏着疲惫,喘息间缓缓道:“澍儿,爹分出的神力……已不足以维持人形,接下来的路,你须独自前行。是爹对不住你,你若要怨,便怨爹罢,莫要怪你仲父。爹将你的灵力封于下丹田,如此便可避过修道之人的窥伺……你亦会失语,直至你寻得那人,他会为你解开爹留下的禁制。”
      光幕再转,少年已长成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眼间沉静如水,清冷如玉,纵使身着朴素,亦难掩其卓然风华。他漫无目的地在世间行走,光幕偶有声息,却始终不见他开口,仿佛这世间唯余他一人沉默前行。
      影像忽然剧烈摇晃,光幕骤然变黑,继而亮起,画面中,少年独自醒于一处雕梁画栋的屋宇,衣衫凌乱,身畔坐着一名面露贪婪之色的中年男子。那人伸手欲碰,口中谄媚道:“唷,我的亲心肝,你可算醒了。”
      少年眸光骤寒,这才惊觉自己受骗,血气翻涌,四肢无力。他目眦欲裂,心中怒吼“世人皆是骗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待察觉自己被喂了软筋散,挣扎许久终是徒劳,霎时间愤恨至极。
      忽然,他咬牙切齿,猛地抓起床板的一角,指尖用尽最后一丝力道,狠狠折下一块,趁男子靠近之时,寒光一闪——木刺毫不犹豫地刺入胸膛。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光幕飞速闪动,画面中的少年踏遍千山万水,身上带着层层戾气,仿佛生人勿近的孤狼,虽被骗过无数次,却未曾忘记父亲的嘱托。最终,时光悄然流转,少年褪去青涩,已然是个身形修长、气质沉稳的男子。
      他负手立于山巅,遥望天际,冷冷自语:“今日便二十了,那人……可还会出现?”
      游稚终于抓住那个模糊的念头,光幕上男子俊朗无俦的脸与记忆中最牵挂的那人重叠在一起,他无声惊呼:哑巴!
      光幕变幻,人影交错,一队青华门弟子正挨家挨户搜查嫌犯。一身黑衣的嫌犯仓皇奔逃,撞倒了沿街的小摊,而在街角,他撞上了哑巴。哑巴几日未曾进食,饿得头晕眼花,被这股力道撞得直直跌倒在地。偏生他亦是一身黑衣,待青华门弟子赶至,竟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作嫌犯,押入死囚牢。
      “什么命定之人?纯属虚妄。爹,恕孩儿不孝,恐怕无法将你与仲父从封印中解救出来了。”
      光幕不断变幻,哑巴的心声清晰地传入游稚耳中。
      “今日便要行刑了?罢了,那人……还会继续等我么?”
      “爹,仲父,孩儿先行一步……”
      “唔……我没死?这……又被卖到青楼了不成?!”
      “哦,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傻小子救了。赏金?那是何物?”
      “果然还是要把我卖了么?凡人总是如此,眼里只有金银财宝。”
      “相好?谁的相好?这傻小子竟自称‘小爷’,细皮嫩肉的样子,呵……”
      “没想到这嬉皮笑脸的小子身手竟如此了得……嗯?竟真是杀手?这世道,连这般痴傻的小子也能做杀手,当真世风日下。”
      “傻小子夸我俊,倒算你有眼光。”
      “鹤年散人?什么玩意儿?我这哑疾旁人再厉害也治不了。”
      “流觞雅叙……这傻小子竟跑到青楼来了?罢了,看他吃瘪也挺好玩的。”
      “傻小子名唤吴鸣,原来也读过书。喂,别乱给小爷起外号!”
      “傻小子又犯傻了……这般痴傻如何活到这么大的?”
      “别缠着小爷!唔……上饭了,吃了再走不迟。”
      “这傻小子……怎像条鼻涕虫似的?师父?傻小子竟也被人骗过?”
      “又是青华门!傻小子干得不错,这次先一致对外。”
      “还好没认出小爷,傻小子倒是挺厉害,身无灵力竟敢攻击狐妖。”
      “不过这狐妖倒不像是狐狸,反而像是……唔?傻小子又犯傻了。”
      “想让小爷睡地上?做梦。可惜小爷还有要事在身,否则陪你刀光剑影,倒也不错……唔……我在想什么?”
      “傻小子又变鼻涕虫了,一直乱动,真要扒他衣服看看么?这……不太合礼数罢。”
      “市井小民又在胡说。傻小子,你竟都信了?”
      “怎连十月怀胎都不知道?莫非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先走了,傻小子,若有缘……等救出爹与仲父再来寻你罢。”
      “近日灵力反噬愈发厉害,我还能撑到那天么?”
      “这点痛楚……不及仲父所受万分之一。”
      “也不知傻小子人在何处,但愿他不再被人骗。”
      “怎担心起他来了?明明自身难保。这贼老天,又要下雨了么?”
      “唔……又厥了过去么?谁……谁在晃我?”
      “傻小子?!他怎会来这里?”
      “难道……他真是我命定之人?”
      “傻小子又睡着了,要看看他胸口有无胎记么?”
      “若傻小子并无胎记,寻那人……此生又有何意义?”
      “喂!怎扑上来了?!”
      “嫖?这傻小子……”
      “傻小子的衣服太小了,唔……倒是带着他的气息。”
      “傻小子为何总提老相好?究竟是谁的老相好?”
      “学艺?小爷犯得着上这歪门邪道拜师么?”
      “傻小子就是傻小子,小小虫子便如此有趣么?”
      “傻小子性子痴傻,人倒是十分俊俏。”
      “同心结?!这傻小子定亲了不成?”
      “当真只是任务用具?如此……便甚好。”
      “守夜?睡得如死猪一般,这傻小子。”
      “小爷此行必定惊险万分,傻小子,你还是别跟着的好。”
      “这傻小子,难道见人就扑么?”
      “若真能与傻小子共度余生……倒也不错。”
      “傻小子还会唬人。”
      “酒是好酒,只是菜不如流觞雅叙。”
      “这便是凌信么?先吃饭,吃饱了才好干活。”
      “傻小子寻凌信作甚?”
      “若不是灵力被封印,我也不会如此狼狈。”
      “这傻小子……”
      “凌信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毛得感情的杀手和必须恋爱的太子(二十二、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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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手写封面,procreate制作,底图为群里亲友拍摄并授权。 P.S.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来聊天吧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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