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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昼夜之界(八) ...

  •   “我刚跟剧组那边开完会,”她语气果断,有一股温暖人心的力量,“已经帮你把你的戏份往后调了几天,你不用担心了,照顾好宝宝就行。”
      “他们也都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导演那边亲自表态了,说不会因为进度为难你和宝宝。说到底,这也是一部以你们为核心的作品,你们的状态直接决定着整部剧的表现。”
      她顿了顿,又说:“这段时间我还要继续协调其他合作方,目前的大致情况是,绝大部分品牌和平台都很配合。好几个之前很强势的品牌方,第一时间联系了我们,说可以根据宝宝的恢复状况灵活调整宣传和拍摄计划。”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次的突发事件不仅属于合同注明的不可抗力,也是顺应舆情和人道关怀的基本态度。谁要敢在这个时候强推工作进度,谁就会被市场记上一笔。
      “不过还有几家暂时没谈妥,我接下来会亲自去对接,争取让所有压力都从你们这边挪开。”她的声音坚定而自信,显然已打算尽快为程澍和游稚解决所有的公关和对接工作。
      说到那条大粉留言 时,她的语气也郑重了几分:“你转发的那个大粉我看到了。我会让工作室的对接人尽快去联系她,确认她说的专家信息是不是真的。如果能联系上国内顶尖的神经外科团队,或者国外的康复中心,那绝对是帮了大忙。”
      “现在很多资源和通道,其实都是靠人脉打通的。有这种愿意出手的真爱粉,哪怕我们最终没有用上,也是一份强有力的后援。”
      她顿了一下,轻声补了一句:“你也别太累着自己,该吃吃、该休息就休息。你的状态要是不好,又怎么能照顾好宝宝呢?”
      电话那头传来她推门进电梯的背景音,而他握着手机站在病房窗前,风吹得他发梢微动,眼神却慢慢放松下来,仿佛认定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上午十点半,主治医生和护士再次过来查房。
      程澍配合着调整了室内灯光,站在窗边静静观察。与早上七点半那次例行检查不同,这次的查房更偏重意识评估与脑功能反应。医生一边查看监护设备上的数据波动,一边凑近游稚的耳边,用略微提高的音量呼唤了几声他的名字。
      “游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还是没有回应。
      医生做了简洁的记录,又轻轻敲了敲游稚的眉骨反射区与胸骨中央,确认无自主反应后,转头与护士交换了眼神。
      “目前来看,他还处于中度昏迷状态,”医生语气平稳地解释,“不过脑电波活动相比昨天有所提升,说明大脑的兴奋程度略有回升。我们初步判断,他正在逐步向意识恢复的阶段过渡。”
      “也就是说,他还要过几天才能醒过来?”程澍小心地问道。
      医生点头:“从目前的数据来看,是的。他的身体参数很稳定,没有出现恶化迹象。说明神经系统在慢慢恢复反应。”
      护士在一旁补充:“他的状态属于创伤后的短期脑功能抑制,大脑会进入一种‘省电模式’来减轻神经负荷。年轻人通常恢复会更快一些,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医生翻了翻病历:“不过,我们想给您打个预防针——他这类伤情通常会伴随逆行性遗忘的症状,也就是说,他可能会丢失一些记忆。”
      程澍想起昨天游稚短暂醒来的时候,几乎忘了所有,相比之下,只丢失一段时间的记忆已经算好的了。他便将这视作好消息,问道:“那他会忘掉多少?”
      医生语气缓和:“现在还不好说,有些人可能就几分钟,有些人可能会丢失几周甚至更久的记忆。”
      “我明白了。”
      医生示意查房结束,护士为游稚重新盖好毯子,又叮嘱程澍:“接下来这几天很关键,别让病房里太吵。他能不能早点醒过来,很大程度上也受外界环境干扰影响。”
      “我会注意的。”
      送走医生后,程澍轻轻关上病房的门,走到床边坐下。他低头望着游稚沉静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为他理了理被压乱的发丝。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光线落在游稚苍白的脸颊上,显得脆弱却安宁。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眼睑下却偶尔微微颤动,像是正在做梦。
      这是宝宝昏迷的第一天。
      程澍心想,才第一天而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宝宝应该明天就会醒了。

      宝宝昏迷两天了。
      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医生查房时说的那句“暂时没有实质性进展”在我耳朵里回响了一整天,我讨厌这几个字。
      我今天没怎么睡觉。
      好像是有点困,但是每次闭上眼后没多久,我就会梦见他。
      刚才那个梦里,宝宝就站在我对面,穿着训练室里的背心,冲我笑着挥手。他嘴巴一张一合得,好像在说“我没事”,但我总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明明已经跑得很快了,想抓住他,但每次在我马上就碰到他的前一秒,他就会像雾一样从我面前散开。
      然后我就醒了,喘得像刚跑完八百米一样。睁眼看到空荡荡的病房,我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我讨厌这个梦,哪怕里面有他在。
      不过宝宝应该没什么事,可能明天就会醒了,也可能后天。
      医生都说了,这种情况一般都会昏迷好几天的,宝宝又被他们折磨得那么瘦,营养跟不上,肯定会需要更多时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宝宝昏迷的第三天。
      我开始意识到,时间这个东西其实没有那么客观。每一秒都像在钝刀子上翻来覆去地滚,慢得让人发疯。
      我只能坐在病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偶尔颤抖的睫毛,看着那根细细的输液管慢慢滴下液体。
      就是这条细线在维持着宝宝的生命。
      我得感谢它。
      今天好像忘了吃饭。
      小江哥给我带来了干净衣服和营养饮品,我忘了。放在那里几个小时,好像有点坏了。
      那个碗臭臭的,我是不是该去扔一下?
      算了,宝宝可能下一秒就醒了,我得守着他。
      我怕我一转头就错过什么,怕宝宝一个细微的皱眉我都看不见。
      我有时候会伸手碰他的手,哪怕明知不会有回应,却还是想要感受那点温度。
      只是确认他还在。
      他还在。
      还在就好。

      宝宝昏迷的第四天。
      今天星期几了?
      我身上和衣服好像有点臭了,我是不是该去洗个澡?
      可是我怕在我洗澡的时候宝宝会突然醒过来,要喝水什么的。
      护士来给宝宝换营养液的时候问我吃饭了没。
      吃了吗?我忘了。
      护士待会儿来查房时不会说我吧?我把陪护床拉到了宝宝身边,好像有点困了。
      我把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这样宝宝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了。
      宝宝,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宝宝昏迷的第五天。
      律姐来了,强硬地要求我回去睡一觉。
      我没搭理她。
      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是觉得如果我离开这个房间一步,宝宝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对了,她来这干什么的来着?
      算了,这不重要。
      下午我好像睡了一会儿,还梦见了上一个怪梦里的宝宝。那个世界挺好的,虽然我前面大多数时候都像个王八蛋,但是还好最后追回了宝宝,他还怀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那个梦要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世界,男人也可以和男人拥有孩子,我们相爱就不会有任何人来反对。我也应该早就对他表白了。
      好想再做一次那个梦啊……

      第六天了吗?
      我今天一整天都坐在窗边,窗帘忘拉了,阳光好烫,我却一直觉得身上有点冷。
      嘴唇裂开了,流了点血。我终于想起来人还需要喝水。
      这下有力气再握住宝宝的手了。
      中午律姐又来了,她一进门就皱眉,说我快不行了。
      她是不是疯了?我明明好得很,守着宝宝的时候很精神。
      我不知道她后来和医生说了什么,只记得护士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管东西。
      我还没反应过来,针就扎进了我的胳膊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使不上劲,只能看着她给我打针。
      “只是让你睡几个小时。”
      护士姐姐的声音一直都这么温柔吗?
      “不然你会先垮掉的。”
      我没力气挣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意识像水一样慢慢从身体里流了出去。
      在昏过去之前,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宝宝安静的侧脸。好像他也在对我说:去睡吧,我在呢。

      第几天了?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护士推门进来查房,我正靠在床沿闭目养神。
      她看到我,却没有叫我,只是轻手轻脚地记录数据,可能以为我睡着了吧。
      医护人员很好,很辛苦,有他们治疗宝宝,我很安心。
      刚才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里的我居然只是宝宝的私生饭,在追车的时候把他扯了下来,害得他受伤进了医院。
      太可怕了,还是不要再做梦了。
      今天宝宝的状态依旧很稳定,脑电图比前几天活跃了一些。
      医生来查房时语气很谨慎,只说了一句“现在是关键时刻” 。
      我听见了,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能点点头。
      我好像已经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表达情绪和想法了。
      但是这不重要。
      护士来更换鼻饲营养液和吊瓶,还顺便帮我把他额角的碎发拨到一边,说那样比较舒服。
      我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泛酸。原本这些都应该是我来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一直在抖,也抬不起来。
      律姐八点多来过一次,没说什么,只是送来了便餐和换洗衣物。她说让我多吃点,声音很轻,好像怕吵醒了他。
      她后来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什么,脑子里嗡嗡的,听不懂。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上班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头突然有点晕。
      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宝宝,求你了,快点醒过来吧。

      阳光渐渐变了角度,空气里带着一点消毒水混着饭菜的香味。
      时针指向中午十二点,气象局发布了高温橙色预警,护士轻手轻脚地来查房时,将病房的空调温度略微调低了一些。
      随着扇叶开始送风,一个虚弱的嗓音突然划破这满室死寂——
      “水……”
      那声音极低,几不可闻,像是一声梦呓,又像是从某个幻象中透过一丝裂隙传来的风声。
      游稚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眉心微蹙,嘴唇蠕动着,像是在努力从长久的睡眠中挣脱出来。他的喉咙干哑,眼皮沉重,却还是缓缓睁开了一条线。
      光线有些刺眼,令他立刻半眯起眼睛,下意识想用手臂遮挡,却发觉浑身像灌了铅一样,稍一动弹便疼得他倒吸凉气。
      天花板的样式很熟悉,消毒水味夹杂着药味,总是给人一种很干净的印象。
      除此之外,还有身旁那一份温暖的重量。
      游稚侧头一看,发现自己再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他的手臂旁边,趴着一个人。
      好像是程澍。
      为什么不敢确认?因为他看起来太憔悴了,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也没打理,乱成一团,完全不像那个总是收拾得很干净、笑得很阳光的程澍。
      他侧着脸,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眼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真实的宛如那些梦境中的他。
      游稚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那种从高空坠落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里,可现实的温度又那么真切,回到这个拥有程澍的世界也令他欣喜若狂,哪怕……再过一会儿就有别的什么人来告诉他,这还是梦。
      “我……”他的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这一声低语惊动了程澍,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还有些迷离。当他看到游稚睁着眼睛看向他时,整个人瞬间清醒,从病床上弹了起来。
      可他并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扑上前抱住对方。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像是卡壳的机械装置一样,瞳孔急剧收缩,又呆滞地定格在游稚的脸上。
      游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嗓子里只能发出一连串干涩的咳音。
      程澍也没有动,只是微微张开嘴,像是忘记了如何发出声音。
      明明这是他日日夜夜渴望的场景,可当它真正发生在眼前时,他的神经却已经有点麻木,整个人仿佛卡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无法立即作出反应。
      直到游稚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嘴唇颤抖着想再次开口,他才猛然一个激灵,终于恢复了基本的人类反应。他猛地俯下身,语速失控地喊着:“宝宝?!你、你醒了?”
      他又忽然站起身,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与焦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游稚怔了怔,他感觉程澍好像很想抱抱他,但不知为何生生止住了动作。而他却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着程澍,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他全身被拉扯得很痛,但这种痛觉反而让他坚信这不再是梦境,他终于回到了这个他真正存在的世界里。
      这里不但有程澍,而且还是那个发自内心关爱着他的程澍。
      或许他也曾在母亲离世时想过要一了百了,但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幸福,哪怕程澍能给他的唯一身份只是好朋友。
      程澍被他突然抱住,先是愣了两秒,听见他大哭的声音后,便主动将怀抱锁得更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失去他一样。
      “哇啊——”
      游稚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吐个干干净净,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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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