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坍塌 ...
-
(29)
-
-
-
-
-
如果你的呼唤仍旧留不住我,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醒来。
-
-
-
-
-
----------------------------------長相思--------------------------------------
少年的手指深深地抠进泥土,冰冷的疼痛嵌进指甲缝里。他从不知道恨一个人可以恨到这种程度。
/冲田队长……/
来到道场的队士站远几步,犹疑地试探着问。
他没有答话,咬紧了牙根从地上支撑起自己。竹剑断成两截,断裂处尖利的边缘还染着血色。就在刚才,是他带着满腔的愤怒把它朝那家伙的后脑劈下去。
那个人猛地一闪,竹剑砍中右肩,因为过大的力道而碎裂开来。而几乎在同时,对方的左手横扫,竹刀狠狠地落在冲田脸颊上。
毫不留情。
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那个瞬间少年看见黑发男人双眼灼灼,仿佛在燃烧一般。
比起自己的愤怒,那是更加强烈的决绝神色。谁也拦不住。谁也赢不了。那是下地狱也再所不惜的、鬼的眼睛。
冲田坐起来,无视队士的手足无措,把额头埋在手臂里。偌大的世界上好象又剩下了他一个人。疼痛从脸颊、从手指蔓延着,逐渐侵蚀到他的全身。他感到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发痛,一半因为怒火,一半因为深切的绝望。
/土方……你这个混蛋……/
-
--------------------------------------------------------------------------------
近藤在走廊上遇见土方的时候,他正叼着烟一边利索地披上外套,一边转过拐角。
/和总悟干架了?/
土方没接话。
屯所的回廊木地板有些泛潮,墙角无声无息涨起青苔的绿意。
/啊啊快要下雨了呢。/
土方无意识地抬头向天空瞟了一眼,随即发现近藤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恩。/他含糊地说。
真选组局长略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有些欲言又止。土方走出几步远想了想还是停下来,扭头等待地看着他。
/十四。……总悟他,还是个孩子。/
土方把头扭回前方,背对着近藤,用力吸了口烟。
-
这个人,过了多少年都还是没有变。不知道说他是本性如此呢,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呢。当年把练习用木桩扔在自己面前说‘你也来吧’的乡下青年,此刻依旧是得不到回应时担忧又关切的表情,什么东西都全部写在脸上。那个时候天高水长云淡风轻,那个时候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幕府没有真选组没有整个江户的重量。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所以,/他带着很重的语气说道,/现在可不想输给那家伙。/
/你真的,……不去医院看看她么。/
/……啊。/
/小心点,十四。……别做傻事。/
/知道。/
他迈开步走向屯所门口,江户的天色浓墨一样阴郁得化不开。黑发男人跨过门槛的时候落下几个轻得不能再轻的音节,尾音没有对象地在空气中消散。
/对不起了。/
-
--------------------------------------------------------------------------------
他俯身看着沉沉睡去的未婚妻,用手指把被角轻轻掖了掖。姑娘没有知觉,她躺着,憔悴又娴静,如同雨后的百合花。
[抱歉,因为我的原因,婚期又要推迟了。]
[说什么。我早就认为和你是夫妇了。]
那个时候她神色一动,却只是微苦而含着感激地笑了一下。他明白。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而轻微受惊昏倒的事,下人也早就让我知晓。在你心底的那个人,即使不问,也猜得到。
[谢谢,当马さん。]
——这样也就足够吧。
-
藏场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静静站了片刻,腰间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掀开手机盖子,但心里已经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消息。
/藏场先生,刚刚收到那位大人的消息,要你立刻停止计划,明天之前把存货全部转移到指定地点。/
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我明白。/
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看见那晚送三叶回来的银发男人,斜倚着窗台双手抱臂,望向这边的神情绷得很紧。
/在这种时候还要忙生意?她可是你的未婚妻。/
最后几个字重重吐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藏场自然听得出对方话中带刺,只是讪讪一笑,并不反驳什么,从他身边走过去。
万事屋没有阻拦,只在藏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幽幽说一句:
/老兄啊。……做人可不能太绝了。/
他停了停,平淡地答道:
/武士大人,我们商人的利益准则,您不会明白的。/
他走下楼梯,身后银时皱起眉,五指用力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勉强把怒火压下心头。
-
/当马先生!/
下人急匆匆地跟上来,瞅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
/一定要亲自去码头不可么?最近风声实在紧的很,真选组——/
他打开车门,麻利地迈进去。下属绕到另一侧,一脸的惶恐不安。
藏场扭过头,最后向病房的窗口望了一眼。他仿佛看见三叶站在窗边,不听话地依旧捧着超辣的仙贝,不过那也可能是幻觉罢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终归都要走到这一步。/他说。
/开车。/
我们带着假面相遇,等到彼此摘下假面的一天,也是该分别的时候了。
-
--------------------------------------------------------------------------------
/啊呀。伊东君,你的野心还真是不小呐。/
戴着眼镜看上去有些许斯文气的男人淡淡地笑了笑。
/真选组本来就应当是我的东西,只是去讨回来罢了。……话说回来,想到和我联手,阁下才是真的野心齐天吧。/
绸缎和服上蝶翅轻狂地舒展开,刺人眼目。高杉晋助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清酒,闻言嗤笑一声,随手把它掷于席下。瓷杯发出清冽的破碎声,残片飞落到伊东脚边。
他用微微眯起的右眼俯视着地上的残骸,带着些玩味说:
/嘛。……我不过是想把世界,——像这样……摔个粉碎而已。/
/……那还真是独特的愿望啊。/
伊东未置可否地应道。
/此次想让我去,是受了怎样的驱使呢。/
和服男子支起膝盖,漠然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宇。许久,他唇边勾出一个有些讥讽的微笑。
/在下还以为这是明摆着的。/
——只不过是之前的那一颗棋子,已经成了弃子而已。
伊东立刻会意,却也反唇相讥。/莫非您手下的那位得力的转海屋,想要摆平真选组,却反被真选组摆平了么。/
/谁知道呢。/
高杉直接端起酒壶送到嘴边,并不把对方的反应放在眼里。/总之,祝你此去马到成功,伊东先生。/
-
感情这玩意,一旦产生就再难收拾干净。高杉知道。藏场也知道。
——这是着错棋。那个春天,从停下车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
--------------------------------長相思------------------------------------------
(30)
『爱你。』
拿掉了呼吸器,冰冷的空气像水一样涌进她的胸腔。她剧烈地喘息着,挣扎着想把头扭向窗子的那一边。
帘子拉上了。看不到。
看不到……
/叫家属……/医生的宣告声在耳际越来越远,她的意识在游移着离开。姑娘把手指扯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扯住什么人的手。
等着你……你们啊……不想走……我不想…………
最后再……
眼泪从长长的睫毛上滑落下来,她像一瓣失水的花陷入短暂的昏迷。窗外正下雨。
-
『很爱你。』
-
他伸手胡乱地扯开领巾,仿佛下一秒就要透不过气来。
雨静默着砸下来,疯狂的雨,用全部的力气把自己在现实上摔得粉身碎骨。地上起了雾幕一样的白烟,那是雨的魂灵。
自己的血,敌人的血。一起在身上流淌着,滴落着,在身后蜿蜒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海。
他没有回头。
从那一年起,他就再不曾回过头去。
……呐。果然我还是做了傻事吧,近藤老大。
用剑尖做支撑,和泉斜挑着向后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一道伤,反推力让黑发的年轻人以鹰隼一样的姿势扑向前方,身侧裹挟着同时拔出的长刀,寒冷的刃径直咬进敌人的喉咙。
他的眼里燃着火。青白色的,如何也浇不灭的,
……向命运的复仇之火。
-
『衷心地……』
-
少年跳下摩托车后座,神情仿佛刚刚冷却的铁。
/我在这里等。/
……等……我们一起
一起回去
或者
一起走到地狱的尽头
银发男人加大马力疾驰而去。少年的拇指沉沉按上菊一文字的鞘,剑身挑起嫣然的弧度,如同待引的弓。
-
『爱你』
『很爱你』
『衷心地……』
-
真选组的尖利的警笛惊醒了混沌的江户,红光流火一样擦过街道。万事屋的楼顶少女少年惊异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屋顶又一次漏雨不止。桂小太郎把斗笠沿向下拉了拉,街边的暗巷中他少有地认真叹息。冲田站在码头的出口,下颌微仰,制服贴紧了笔直的脊背。藏场当马把属下的伞推开,带着从前的冷漠走到雨中的集装箱顶。遥远的海上船舱里,高杉晋助的三味线铿然绷断了一弦。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琴,沉静而寂然地一笑。
世间万事尽无常。
银时在车背上远望见冲天火光骤起,枪声炮声喊杀声和呼唤声混成一片。他眨一下眼睛仿佛映出那时的夕色那时的枫叶那时江户蓝得易碎的天空。
他只来得及听见对方痛下杀手的命令之前那家伙说出的最后几个字。
〖我只是〗
〖想让心爱的女人〗
〖得到幸福而已〗
【仅此……而已】
-------------------------------------------------------------------
在世界崩塌之前,他们看见土方最后的骄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