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违约 ...
-
凌晨四点半，阿卡姆疯人院废弃区阴森而寂静。林登一身后背印有硕大伞形标的制服，提一只金属手提箱，拖着脚走出铁笼般的电梯。
前方是道走廊，灯光很糟，通风更糟。空气里满是燃油混着烧焦塑胶的呛人味道，犹如电气火灾的现场。穿过天花板的管道之下地板肮脏，踩过厚灰的脚印间有带血的抓痕，某个人被倒着拖过这条过道。
但林登对一切不妥视若无睹。如同每个冬日被迫早起的打工人，只是慢腾腾地扭着脖子打量四周，懒洋洋地顺着脚印走到尽头，敷衍地敲了敲那扇虚掩的铁门。
“安布雷拉公司。”
“啊哈，欢迎。快请进。”门后一道愉快的男声。“门没关。”
林登推门。房内两人，一个跪趴在血泊里，另一个站着。林登的视线掠过地上那个，直接冲站着的绿发男人伸出手。
“小丑先生。你的快递。”
小丑踱步过来。和道上传言中满口黄牙的暴虐疯子形象不同，他并未做马戏团打扮，而是紫西装配黄衬衫，深绿的领结与整齐梳往脑后的绿头发交相辉映，俨然一位正在参加晚宴的绅士。
绅士提着根沾血的手杖。
这意态悠闲的丑角没接箱子，也没去看，只像头好奇的动物那样围着林登转了一圈，目带审视，嘴挂笑容：
“‘小丑先生’？哈，我爱死这个称呼了。”他咂咂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也许。”林登无动于衷，“签收么？”
“哇哦，真无情。”小丑夸张地撇撇嘴，“打开看看！总得有点产品说明吧？验货，消费者权益，懂吗？”
“合理诉求。”林登公事公办地应了声，顺手开了手提箱搭扣。
箱内两只大金属瓶，伴一支装有淡绿液体的注射器。接触空气的瞬间，置于容器保温层的干冰嘶嘶升华，极淡的白雾弥漫。林登单手托箱子，另一手指向注射器。
“小丑病毒。一种能够重塑外貌与性情的病原。初期症状类似类似克雅氏病，感染者将出现进行性脑损伤，认知紊乱，随后进入高度攻击性阶段，直至彻底丧失自我，被同化成你——”
“说谎！”
一个沙哑的声音猛地切断他的话。林登低头，正对上小丑受害者的目光。这是个年轻人，更确切点说，是个介于青年与少年间的大男孩，半身血，半身碎，伤得已没法独力站起，却奇迹般地没有昏过去。
“有能耐改变个性的病毒只可能攻击大脑，所有攻击大脑的病毒只会让感染者衰竭后死亡。”
年轻人不屑地说着，啐出一口血沫：“同化？你干嘛不直接说你们搞出了丧尸病毒？”
“孩子，你误会了。”林登低下头，语气平静得像在纠正一道错题：“病毒样品、研究思路、命名权，乃至必要的人力资源，都来自于这位小丑先生。我们只是代工生产。而我，只是来送趟货。”
一旁的小丑哧地笑了出来。
“我亲爱的、敬业的业务员先生，何必跟一只唱不出歌的小鸟计较？”小丑友好地凑近，几乎要贴到林登身上，“他在拿你撒气，因为他不愿面对被蝙蝠侠抛弃的现实。他的蝙蝠爸爸不要他喽。多么可怜啊。”
他装模做样地叹息，没拿手杖的手拈起注射器：“告诉我，它能经空气传播吗？”
“订单上没提这个需求……”林登为难道，“不过，够近的话，可以。”
“需要多近呢？”小丑歪着头，“比如……这样？”
话音未落，他手腕霍然一扬，注射器猛地扎向林登的脖颈。这一下又快又狠，足以钉入动脉，将病毒连同死亡一起灌入——
但金属针尖在触及皮肤前的那一刻弯曲了。
无形的力场阻隔了一切，也停滞了一切。针梗留在折裂的刹那，喷溅而出的液体凝在半空，无数微小水珠折射着室内不甚明亮的灯光，宛如被高速快门捕捉到的雨滴。
“哇吼！”小丑惊叹地吹了声口哨，“你作弊了！”他举起金紫的手杖，好奇地戳了戳那悬浮的注射器，却发现手杖前端也被一同粘住。他试着拔了一把，失败后夸张地往后一跳，又一跳：
“这就是安布雷拉的服务态度吗？”他尖声抗议，“我可是付了钱的！我要退货！我要投诉你！”
头顶昏暗的吊灯应景地闪烁了几下，林登阖上了手提箱。
“你的用词不准确，小丑先生。你付的是定金。定金不退。”他不怎么高兴地说，脸上那点残存的倦意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蹭了一袖管汤汁的嫌恶。
“现在，也是你单方面终止了交易，以非常恶劣的方式……你想测验病毒，为什么不直接提出来？”他问，语气却更像在陈述，“是觉得安布雷拉缺实验品了，还是你控制了阿卡姆，就飘得忘了自己是谁？”
“我尊重你的创意，你的订单，可你回报了什么。攻击我？用一枚针头袭击一名愿牺牲睡眠时间来送货的好员工？这真是太无聊了。”
套着廉价制服的业务员指责着，随意一挥手。
停滞于空中的针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手杖铛啷一声砸在破碎的瓷砖上。小丑眯起眼，绽开一个饶有趣味的笑，既未生气，亦未去捡。
“听听，无聊！多么可怕的指控啊！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这么评价我啦！”他笑着鼓掌，随即又撅起嘴：“但我看你也不是很生气嘛……通常这种时候，我们不该开展点火热的对打戏码吗？为什么不动手呢？”
他目光滑向地上的年轻人，恍然大悟般一跺脚。
“噢——肯定不是为了这只小破知更鸟。他既飞不起来，也唱不出歌啦！”
像为自己的话作证，小丑后退，一脚踩上年轻人的腿，在对方咽得不大成功的惨叫中咧开抹得血红的嘴，“糟糕，我好像搞错了。”他咯咯笑着，又用鞋尖碾了碾年轻人的肩，冲林登扭过脖子，换上一副推销的腔调：
“那么，那边那位特别严肃的业务员先生，你愿意接受一点小小的补偿吗？比如……一对翅膀？”
“这个部位该叫肩峰。”林登漠然纠正，真的像厨师审视肉块般打量了一下那惨烈的伤口，“而且你把它弄碎了，这算什么补偿？至少给我完整的部分。”
他抬手，对着年轻人，在空中大致比划了一番。
“比我想象得少……分离时小心点。”
“啊哈哈哈！有趣！你比我想象得有趣！”
“而你比我预期的要慢。”林登冷淡地打断他，“小丑先生，开始吧。你难道不想要病毒了？还是说，你在等什么？以为我会在意——哦，等等。”
“我好像真有点在意了。”
林登忽地改了口，径自走到年轻人身前，单膝半蹲，径自扳起那收紧的下颌。
他的眼瞳颜色是浅淡的银灰，虹膜缘环与瞳仁却极深，昏暗光线一映，森冷得像手术刀。脸上与其说兴趣，不如说是科学怪人一般的专注。年轻人下意识想扭头，却瞬间扯到伤处。潮水般的痛苦涌上来，年轻人没忍住泄出一声呜咽。
“放轻松。”
林登嘴上安抚，手上力道却丝毫未减。“让我看看。哦，兴奋，加麻醉……意料之中。别瞪我，孩子。不是我让你越来越痛，是你被注射的药快失效了。”
“这是好事。说明这个配方不容易成瘾。就是这剂量不大好取。”
林登抬头，看进小丑的眼，“很不好取。”他低声重复，轻柔地揩了把年轻人额头涔涔的冷汗，却没有移开探寻的目光，“说不定还得做动物实验。”
小丑身体前倾，咧开到极致的嘴角仿佛要撕裂脸颊：
“很~重要吗？”
“至关重要。”林登平静地宣布，“我反悔了。”
“哈。”小丑呵呵笑，倾得更近，几乎与林登脸贴着脸，“为什么。”
一股劣质化学品与皮肉腐败般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林登纹丝不动，只稀奇地打量了一眼这位难缠的顾客。
“为什么？”林登重复，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你诈牌失败，反过来指责我作弊？”他感慨地叹口气，“非要我挑明？”
“好吧。精神病患先生，你在给这倒霉孩子注射前，做的迷你药物实验，是用兔子、小白鼠还是人？计算剂量是靠手指、心算还是按计算器？你洗不洗试管？注射前消不消毒？”
林登眯起眼，声音毫无波澜：“身为一位精神疾病患者，你的科研能力和专业素养不亚于常春藤盟校的研究生啊，小丑。你骗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你没那么疯。”
有那么一瞬间，小丑脸上的笑容完全蒸发了，他的嘴角下拉，眼微瞪。但下一秒，一个更夸张的笑容迅速回归，仿佛方才那猛兽噬人似的与己无关。
“有趣！”这换脸速度快过翻书的丑角直起腰，舔了舔嘴角，“我绝不会遗忘你这般的人——啊哈！我想起来了！我确和你做过一笔生意！那会儿，你穿白大褂，领一群白大褂，远没有现在这么有趣……”
他鼻翼翕动，瘾君子般深吸了一大口空气。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小丑肯定地说，淡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林登，“是的，变了！”他神经质地点头，“就在你克隆这只罗宾鸟之后……哦！我是不是说漏嘴了？”
他也学林登蹲下，裂开的笑脸凑近地上的年轻人：“你能不能忘掉刚刚大人们谈的话？”
“滚你*的！”年轻人愤怒地咒骂，甚至试图用头去撞小丑。林登在他后颈一按，年轻人瞬间软倒。小丑发出嘶嘶的窃笑，但看到林登在男孩摔上地面之前伸手缓了一把时，笑声卡住了。
“看来，走错门的业务员真想抢走错误的小鸟了。”小丑自言自语地苦了脸，站起身，“可怜的小丑做错了什么？”他抬起手臂假哭，手背露着一个血红的笑脸纹身，指缝间的阴影漏出眼，“明明是我收留了这只没人要的小狗狗！”
“是你违约在先，还试图杀我。”林登淡淡提醒，“据此，我将拿走你重视的东西。顺带一提，我还决定销毁你的货，提取你四分之一的血液和脊髓。”
“哦，对。”小丑恍然大悟，“但你不是个跑腿的业务员吗？”
“兼职，补贴家用。”林登客气地回答，“而小丑先生，你就是让我不用再跑腿的机会了。”
“哈，”小丑偏过头，一点苦恼的神色出现在他惨白的脸上，“你不杀我。”
“暂时不。”林登也学他歪头，“你，零号感染者、自愈能力者、行走的活体生化武器、诺贝尔奖提名好素材，杀了你，我的实验数据怎么办？”
他一手扶着昏迷的男孩，另一手按着金属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地绽开一个和善的微笑：“但这不代表你可试探我。”
“我猜，你的自愈能力不包括牙齿……还有毛发。”
“那将是个新的造型。”小丑点头，犹如真的展望了一番自己的新形象，并满意得不得了。“没问题的，没问题的呀。”
他咧开嘴：“你的品味可真不赖……一个拥有这么好品味的人，不应这么默默无闻。请忘掉先前的不愉快，我们才是一伙的。”
亢奋地，小丑张开双臂欲拥抱林登，但无形的屏障滑开了他的力量。他哈了一声，转而并拢双腕，捧住下巴。韧而强的斥力不断将他向外推，他亦不断往前凑。
“我能从你身上嗅到那么些美好的特质……展露它，我挑剔的观众亲亲，我愿换给你我脊髓里的玉液金波！”小丑的笑容宽大，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扩大又收缩——
“啊哈，为什么不继续笑一笑呢，我的新朋友，你为何那么严肃？”
——太吵了。
林登盯着小丑。真不知道这城里的人怎么忍受。明明只要手指一动，那颗脑袋就能像熟透的瓜一样炸开，红白溅地，疯子安静，世界清净。
他叹了口气，放过这个念头。
抹掉小丑，简单。后果也简单——以阿卡姆为心，哥谭半城化脓，再以哥谭为圆心，整块大陆烂掉。
不行。
是他在这个世界建立了安布雷拉公司。若真要爆发生化危机，按下开关的人只能是他。
“你不必这么费力了，滑稽演员。”林登淡淡道，“如果你的后手仅仅是拖延时间等火乍弹响……那我就走了。”
话音落下，力场崩解。小丑猛地向前扑来，尖声大笑：“那我就来抓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另一具身体从地板剥离，小丑脚下的影子起身了。它从背后亲密地攀住了小丑，一手掩眼，一手捂口。漆黑的头颅一偏，撕开惨白的脖颈。鲜血汩汩而出，浸入影子的嘴唇。
灯光熄灭。黑暗里，骨裂声清脆密集。林登瞟去一眼——小丑在现实的裂缝里被咀嚼，血骨翻涌，却还在笑。
要是真疯，这有点假；要是假疯，这代价有点大。
林登不解地观察了两秒，最终决定把这个深奥的问题丢给那位迟早会赶来的黑披风义警。他提了箱子，抱起昏迷的年轻人。
“愿你的再生比你敌人来的速度快。”
他随口祝愿，从空气中踢出了一团正在倒计时的笑脸雷丨管，迈入门口亮起的荧蓝光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违约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