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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明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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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低矮的茅檐下,黄四娘给难得回来一趟的徒弟背好行囊,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如果有遇到难解决的问题,千万告诉师父,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还有就是——”
“知道了,我会转达给小师弟的。”苏静尔翻着白眼,黑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倚着屋门,“只要您一句吩咐,我一定把他五花大绑,从深山老林里拖回来。”
“你又说胡话了!”黄四娘嗔怪着,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亭君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苏静尔摇摇脑袋,身子虚晃一下,就躲过了师父的一脚飞踢。
他往后翻了个跟斗,又稳稳地落在了门前。
月光皎洁,年轻人的身影忽而肃杀起来。
茕茕独立,烈烈如风。
黄四娘微微发愣,接着就听到他抱拳说道:“师父,徒儿就此别过。”
苏静尔笑着,手指不知道从哪里勾出来个面具,覆在脸上。接着,他便转身没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黄四娘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不由地红了眼,总觉得不久前,苏静尔还是一个顽劣的孩子,不谙世事,任性妄为,走路都有可能打瞌睡,可现在却已经是个暗夜独行的果敢之人了。
“老天爷保佑。”她双手合十,轻声叹息着。
苏静尔轻功非常好,是陈门雪身边一等一的高手,拈叶飞花,踏浪逐水,敏捷如燕。如果不是因为那怎么也纠正不过来的懒惰性格,或许陈门雪早就让他做了暗卫头领。然而现在也挺好的,苏静尔很满足,毕竟无事一身轻。
他踩过一根枝桠,随手摘了片叶底花,别在了腰间。
草丛里,小虫匆忙爬过,只觉背上掠过一阵微凉的风。
“梅亭君,你大爷我来了!”
苏静尔窃笑的同时,已经在心里安排好一切的剧本了。
而那位梅大夫刚刚从山外溜达回来,正在收拾他此次外出购置的一些物品。
“新买的青花小瓷瓶。”
他念着,就将那些做工精致的圆口小瓶一排排摆好,然后再在小册子上记下数量。写完之后,他又在背囊里掏了掏,摸出一把五彩的珠子,耐心数数,不多不少,刚好四十九个。
梅亭君将这些珠子一股脑塞进竹筒里,转了转,听着那“沙沙”的声响,心情就非常好。
其实他除了医术高超,还会做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便捣鼓捣鼓,消磨时光。
梅亭君很怀念小时候,却不敢轻易走回头路。
他出门在外这些年,见惯了那些生离死别。忽然有一天累了,觉得人间琐事,不过尔尔,便一时兴起,学着传闻中的得道高人,隐居避世起来。
黄四娘曾经多次书信于他,说是可以搬回桃溪,毕竟成长之地,也好互相照应。但梅亭君想想苏静尔,就婉言拒绝了这件事。
“唉,我可不想和小孩子吵架。”他拨弄着手里的竹筒,唉声叹气。
窗外的树枝轻轻摇晃了两下,一个人影从外头飘了进来。
没错,是飘了进来。
苏静尔练功勤奋,身体很有韧劲,只要他愿意,别人就不会听到一丝一毫的声响。
梅亭君转头看着落到自己床上的那人,有些头疼地趴在桌上:“你怎么来了?”
“师父做了点你喜欢的桃花酥,让我带给你。”
“说人话。”
“主上让我带你出山,帮他治一个人的腿。”
梅亭君捂着自己的肚子,觉得翻江倒海一般的痛:“陈门雪又想发善心了?”
“那个人很重要。”苏静尔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是林楼主的亲妹妹。”
梅亭君顿了顿,道:“那也不应该来找我,找徐挽舟啊,他有钱,人脉又广,说不定能请得动元山谷的秦掌门呢!”
“秦掌门都八十了,出一趟远门多累,还不如请你这个关门弟子不是?”苏静尔“腾”地一下坐起身,“说吧,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走?”
梅亭君瞧着他,好像又厉害了不少,上次吵架,这人打断了自己一条腿,这回又该拿他怎么办呢?
“我要是不走,你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先拆了我几根骨头?”梅亭君小心问道,苏静尔摇摇头:“不会,师父临走前嘱咐我,要我对你好一些,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
“哦。”
梅亭君缩手缩脚地蜷在桌子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事。
苏静尔下了床,摘下腰间的野花,插到他头上:“哝,送你的,我对你好不好?”
梅亭君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上次你问我这话的时候,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所以你走不走?”苏静尔叉腰,语气倒比较平和,梅亭君长叹一声,将头上那朵野花摘下来,随手塞进了竹筒里:“走走走,我收拾个东西。”
“不用,师父给你我都做了新衣裳,你人跟着我就行。”
“那我也得准备点草药——”
“你要啥,我通知韩琼备好送来就行。”苏静尔没有给他任何找借口的机会,“何况,你这家徒四壁的,能有什么?”
梅亭君愣了愣,面露难色:“那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大夫,不会轻——”
话还没说完,一口麻袋就从头套到脚,顺带捆了好几根绳子,天旋地转间,他就被人扛在肩上了。
“难受就和我说啊,我放你出来透透气。”苏静尔说着,就扛着人出发了。
梅亭君想想都觉得吃亏,没一会儿,就开始嚷嚷起来:“停一下,我头晕,想吐!”
苏静尔第一遍假装没听到。
梅亭君很不甘心,又道:“我肚子不舒服,想——”
“咚”,他就被丢在了路边。
“疼死我了。”梅亭君撞到了头,晕头转向地在麻袋里拱来拱去,愣是没找到袋口。
苏静尔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从里面拽出来,一看,好像额头肿了一块。
“对不住。”他轻声和人道歉,梅亭君哼了哼,没有理他。
真奇怪,这人居然不骂他小畜生了?苏静尔有些意外,印象中,明明梅亭君特别记仇,什么都要拿个小本子记下来,来年再翻旧账。
可他再想想,这似乎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我们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苏静尔摸摸下巴,“总觉得你和上次见面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梅亭君揉揉自己的脑门,“任谁被打断了一条腿,都不会学不乖吧?”
苏静尔撇撇嘴,不太高兴:“主上说,兄弟之间,是不会记仇的。”
“是你先记恨我的。”梅亭君不能理解这个傻子的想法,“你说说,哪次不是你先动的手?”
苏静尔挠着头,没有反驳。半晌,他才慢悠悠说道:“这样,为了补偿你呢,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带你走。”
“啊?”
梅亭君还没反应过来,苏静尔就蹲在了他面前:“上来吧,我背你。”
“人生真艰难。”
梅亭君极其不情愿地趴到了他背上。
“你就知足吧,换作其他人,我才不会亲自来请呢!”苏静尔非常的理直气壮,梅亭君只能闭上眼睛,听着耳畔刮过的那些风声了。
其实他迟迟学不会轻功的原因是,他恐高。
相当恐高。
是那种爬个树都会害怕到呕吐的类型。
苏静尔背着他,变戏法似的又从腰间掏出一把野花来,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哝,送你了,闻闻,还挺香的,说不定头痛会好一点。”他将这把花扑到梅亭君脸上,“快拿着。”
对方懒洋洋地叹着气,接了过来,塞到了苏静尔头发里。
“我就这样闻闻。”
“我看你是欠揍。”
“你要是打我,我就去陈门雪那边告状,没收你所有的弹弓。”
苏静尔的嘴角直抽抽:“行,算你狠。”
是夜,陈门雪站在屋外,眺望着绵延起伏的大山和头顶那轮明月,算算时间,自己不着调的暗卫应该在路上了。
“人间好时节啊!”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回屋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