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绝地反击 ...
-
某处仓库的阴影深处,薇拉独自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集装箱上,她垂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小口小口咀嚼军粮的侧影。每一口都咽得缓慢而艰难,仿佛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沉甸甸的沙石。
她又没有做到。
记忆的碎片逐渐涌现,她曾经向兵长立下誓言,要保护好艾伦。而这一次,她再次失败了。某些被深埋的画面开始不安地躁动,在脑海深处若隐若现,她却始终抓不住清晰的轮廓。
“怎么,是嫌这里太脏,吃不下去?”利威尔兵长低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仓库中的沉寂。
几人纷纷摇头,依旧沉默。薇拉终于抬起头,嘴唇轻轻抿着,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兵长,对不起,就差一点。全都怪我。”
“不,这根本不是薇拉前辈的错!”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艾伦和希斯特利亚现在一定已经安全回来了!”
“现在不是揽责或自责的时候。”利威尔的目光扫过薇拉,声音里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当务之急,是拟定下一步计划,把他们救回来。”他站起身,走向仓库角落,被缚的利布斯会长就瘫坐那里,嘴被布条紧紧塞住。
利威尔一把扯下他口中的布条。利布斯急促地喘了口气,急忙试图辩解:“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按命令……”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目光死死盯住从阴影中走出的那个人。
薇拉自昏暗中缓步走出,声线平静却清晰:“好久不见,利布斯会长。还认得我么?”
在她担任宪兵期间,与利布斯商会打过不少交道,彼此都再熟悉不过。利布斯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个精明的商人,善于在乱世中寻找缝隙生存。
而更令薇拉不愿回想的是,他的儿子弗雷盖尔曾一度热烈追求她,那是她绝不想再提的黑历史,当年被宪兵团的同僚嘲笑了整整一个多月。每想起此事,她都仍觉尴尬死了。
“赫尔斯?你怎么也在调查兵团?”利布斯明显愣住了,眉头紧紧皱起。
利威尔却没给他思索的时间,冷然打断:“你只需要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只是听从中央宪兵的命令行动,而现在我失败了。”利布斯见已无法隐瞒,索性坦白,语气中透出强烈的不甘,“接下来商会所有财产都会被没收,我那个傻儿子恐怕也活不成……我的部下们也都……”
“所以你就甘心这么等死?”利威尔俯视着他,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如铁石般砸下,“托罗斯特区现在还能勉强运转,靠的是谁?是你的商会给了成千上百的人工作机会。一旦商会垮掉,你猜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利布斯怔住了,半晌才迟疑地开口:“你是说,让我帮你们?”
“我们必须掌握艾伦的行踪,”利威尔的声音低沉而坚决,“作为宪兵团的御用商人,你们肯定有渠道。”
“如果我合作,城镇和我的部下就能有救?”利布斯眼神动摇,声音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我不能保证绝对。”利威尔直视着他,语气略微加重,“但你可以相信我正为此而行动。”
……
利布斯最终同意了合作。他和他儿子弗雷盖尔联手,成功将那两名杀害尼克神父的中央宪兵诱入陷阱。
行动结束后,利威尔朝利布斯和弗雷盖尔点了点头。弗雷盖尔却目光闪烁地望向薇拉,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薇拉你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你调去了调查兵团,一直……有点担心你。”
然而,就在弗雷盖尔眼神微微黯淡下去的那一刻,她顿了顿。过往的回忆悄然浮现,虽然他曾给她带来不少困扰,但那份笨拙的关切并非虚假。她语气缓和下来,真诚地补充道:“谢谢你,弗雷盖尔。真的。”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弗雷盖尔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但随即又被担忧取代。“那就好,我只是听说调查兵团每次壁外调查都……”他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惨烈,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薇拉轻声回应。她注意到他眼底的关切依旧真切,仿佛时光并未完全抹去过去的痕迹。这让她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弗雷盖尔外表虽不符合薇拉的审美,平日里总是一副不学无术又沉溺享乐的公子哥模样,但薇拉知道,他本性并不坏。只是被优渥的家境和父亲的纵容宠坏了,缺乏真正的方向和责任感。
况且,那场尴尬的追求已是三年前的往事。那时他天天捧着鲜花守在宪兵团门口,闹得人尽皆知,让薇拉又好气又好笑。如今时间早已冲淡了当时的局促和尴尬,留下的反倒是一点略带唏嘘的回忆。
“你也是,”薇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次的事情很危险。你们也要多保重。”
弗雷盖尔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反过来关心自己,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嗯!你也是,一定要平安。”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利威尔冷冽的嗓音已从不远处传来:“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薇拉闻声,立刻朝弗雷盖尔匆匆挥了挥手,转身小跑着跟上了利威尔的脚步。弗雷盖尔望着她利落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直到父亲的催促声也从马车边传来。
……
马车在颠簸的石子路上缓缓前行,弗雷盖尔回头望着那座渐行渐远的废弃仓库。他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终于忍不住向身旁的父亲开口:“老爸,这样我们真的能得救吗?”
利布斯稳稳地握着缰绳,目光直视前方的道路。“没有人能给我们保证,”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谈论一桩普通的生意,“但对一个商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眼前的金币,而是察觉风向,把握长远的利益。现在王都的风向变了,宪兵团未必能一直得势。”
弗雷盖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生怕再多问又会挨骂。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马车转过一个弯道,仓库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突然又忍不住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懦和期待:“老爸,你说我和薇拉还有可能吗?”
利布斯猛地拽紧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他反手就给儿子一个结实的爆栗:“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没看出来她跟那个兵长之间气氛不一般吗?那种默契,那种眼神,你俩根本没戏!”
弗雷盖尔捂着发痛的额头,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利布斯看着儿子这副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那个女孩看你的眼神里没有那种光,但她看向兵长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夜幕渐渐降临,道路两旁的黑影越来越浓。利布斯抖了抖缰绳,催促马儿加快脚步。他瞥了一眼仍然缩在一旁的儿子,最终还是低声补充道:“忘了她吧。有些花虽然好看,但不是为你绽放的。我们现在能活着走出那个仓库,已经是幸运了。”
弗雷盖尔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望着车后卷起的尘土,仿佛在寻找一个早已远去的背影。利布斯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个痴心妄想的傻儿子,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昏暗的道路上。
*
地牢中不断传来萨尼斯凄厉的惨叫——利威尔兵长的拷问毫不留情。
薇拉和佩特拉靠墙坐在外面,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都有些心神不宁。薇拉始终一言不发。
“薇拉,你还好吗?”佩特拉关切地望过来。
薇拉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低声说:“我想起了尼克神父。”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稳住声音,“他就那样死在眼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薇拉前辈,你和尼克神父很熟吗?”康尼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算不上特别亲密,但也是相识已久的人了。”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像是望向很远的地方,“有些人,一旦再也见不到了,才会觉得曾经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那么珍贵。”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再也无法见面的战友、朋友。沉默像雾一样弥漫开来。
让似乎想打破这沉重的氛围,转而问道:“对了,薇拉前辈,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当初为什么会申请调入调查兵团?”
薇拉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一个淡而温柔的微笑,颊边泛起浅浅的酒窝:“为了自由。”
可是话音刚落,她自己却怔住了,这句话,她说过。她一定在某个时候、某个场景下说过同样的话!尽管记忆依旧模糊,但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一种熟悉的笃定感涌上心头。
其实,最初她申请调职的理由很简单:为了躲开宪兵团的那个烦人长官。可此刻,她却莫名觉得,这个答案并非虚假。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留在这里,尽管以她目前的记忆来说,来到调查兵团似乎并不算太久,本该没有太深的归属感,可她确实觉得,自己完全属于这里。
也许,遗失的那一年里所发生的一切,始终在无形地影响着她。即便想不起来,她的灵魂也从未忘记那种感觉。
让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走神,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他怎么还在叫啊?”萨莎抱着双臂,声音有些发抖。
薇拉的神情复杂,低声轻叹:“能招的人,一开始就会招。不能招的,再怎么用刑也撬不开嘴。”她想起兵长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指的是宁死不屈的尼克神父。“那该怎么办?”萨莎苦恼地捂住了脸。
薇拉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说道:“除非摧毁他的信仰吧。”
“薇拉,你这建议不错!”韩吉分队长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匆匆从走廊另一头赶来,话音未落就兴冲冲地推开地牢门闯了进去。
紧接着,里面传来的惨叫甚至比之前利威尔审问时还要凄厉可怖。门外每个人的脸色都更加凝重了。
萨尼斯和尼克神父本质上是同一类人:立场不同,却都愿为信仰付出一切。而摧毁一个人的信仰,往往比摧毁他的身体更加残酷。
薇拉抬手撑住前额,不再说话。她的脸重新隐于阴影之中,没有人看得清她此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