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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裴璎抱着瓜子和糖,站在巷口,若有所思。
很快,长随王实跑过来,国字脸上都是汗,却不急不缓地拱手作揖,娓娓道来。
“主子,通县的县丞张方一家死光了,不知从哪儿跑出来自称是堂弟的人,纠结了十里八乡的张姓人,一起敲登闻鼓,告您的御状,上书您残害忠良,目无法纪,无视君父等八大罪状。”
“忠武将军听到消息,已经带着兵马司的兄弟们去拿人。”
裴璎把铜钱和瓜子放在王实怀中,手中提着酥糖,移步往巷子外面走。
王实跟在后面,一脑门官司。主子什么时候,看上这些孩童喜欢的零嘴了?但多事之秋,他顾不得追究这些小细节。
巷口处,停着一顶坠着红樱的八抬大轿。
轿夫压低轿撵,裴璎弯腰进去,坐定,闭目养神。
轿子走向主管刑狱的六扇门。王实在轿外随行。
走出梧桐巷,便能看到大槐树。
大槐树往北十余里,便是皇城府衙。府衙门口立着登闻鼓。登闻鼓前,一个腰间系着红绸的中年男人,奋力击鼓。
敲了十几下,破口大骂,“奸相,吾等兄长便是通县县丞,张冠!他所犯何事,家中稚儿所犯何事?阖家上下八十多口男丁,都死于非命。我张许今天一定要套一个公道。”
骂完,继续敲。
红绸男人四周,是十几个助威的张姓人。
这一圈人之外一丈远,又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红樱轿子走过槐树,轿帘里飘出一张糖纸。糖纸上站着糖渍。原先包着的糖,尽数成了碎末。
王实接住糖纸,冲人群中做了个“砍”的手势。
下一刻,击鼓声截然而至。
登闻鼓前血溅三尺。
红绸男人手中还举着鼓槌,眼睛瞪直,“奸相,你怎敢……”
人群惨叫,哗啦啦往远处跑。来不急跑的人,被抓的被抓,被杀的被杀。
很快,府衙四周躺了十几具尸首,三十多人被反绑着压在地上。
忠武将军刘武连连催促,“快把这群刁民抓起来,大刑伺候,务必尽快给相爷一个交代。”
府衙西南方的酒楼。
店小二和掌柜紧紧关上门窗,缩在窗户下瑟瑟发抖,吃饭的宾客都抱头躲在桌子下,就怕外面的官兵闯进来,拿他们治罪。
二楼的雅间,窗边。
孟津挑着眉,轻轻叹息,“裴相做事,手段太激烈了。”
赵雀虽然能眼睛都不眨地打杀府中下人,但第一次亲眼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手指间夹着手帕,嫌弃地蹙起眉头。
柳如是则撇开眼,不停地喝茶,压住胸口一直往上翻涌的恶心。
孟津发现两位姑娘脸色惨白,勾勾嘴角,姿态潇洒地关上窗户,款款道歉,“倒是某失察了。”
赵雀撇开眼,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努力撑起公主的威仪,“打杀十几个贱民,无妨。”
孟津用茶杯的盖子撇去杯里的茶水浮沫,“公主说的是。只是某不知,通县县丞被杀多日,张姓人才鸣鼓喊冤,是真有冤屈,还是另有图谋。”
赵雀是个连五皇兄如何行事都能置喙的有见识的公主,当即起身作揖,“请孟相明示。”
孟津放下茶盏,“藐视君上,是为失礼。滥杀无辜,是为不仁。残害忠良,是为不义。此等举止荒唐之人,怎配辅助天子,监察百官?”
赵雀说:“御史台当上疏弹劾。”
若是弹劾有用,御史大夫张能何至于招了一身腥。县丞之死,分明是裴相杀鸡儆猴。
但裴相公然杀了敲登闻鼓的苦主,若真闹到丹陛之下,皇帝也容不得他放肆。
所以,得继续弹劾。
看谁更硬气。
赵雀再次作揖,“多谢孟相指点。”
柳如是在一旁看着,脸色越发白,小心肝跳得更快。
她原本是个外围女,随着年龄渐长,眼看着姐妹们各个飞黄腾达,她却一事无成。某天晚上喝闷酒,一脚踩空,醒来后就到了赵应王朝。
她和周围人小心周旋,发现这是个她完全不知道的朝代,满怀信心地大发神威,创建望江楼和绣澜坊这两个据点,打造自己的商业帝国,同时和各路达官贵人交好。
她太清楚,和达官贵人交好,一则要投其所好,所以她抱住了皇帝的金大腿,二则要练就装聋作哑的本事。
而这两位贵人在她面前肆意谈论朝事,她隐约闻到了风雨欲来的阴谋味道。当即歪倒在桌上装晕。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小。
掌柜开门,看到长街上血水汇集成小小的水流。吩咐店小二打扫。
店小二和厨房的人都抱着大盆,往外面泼水,洒扫,擦拭……
忙了一通,收拾干净,请楼上的贵人移步……
几天后,菜市场推出几个问斩的犯人。罪名五花八门,不足为道。若是毛小白旁观行刑,定能认出,那几人正是敲登闻鼓的张姓人。
而此时的毛小白,正窝在府中养病。
通县县丞,血流成河,一下子又把她带回那个充满阴霾的喜堂上。
她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才得以从原来的家庭脱离出来!过上现在安稳的日子。
虽然裴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煞星,是魔星,但她来说,是福星。
她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但她感谢裴相。
同时,又害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冬至。
滴水成冰的天气,天上飘下鹅毛大雪。
裴璎从勤政殿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副红墙白瓦,雪山连绵的壮丽景色。
旁边打帘的太监满脸讨好,递上珐琅彩暖手炉,替他系上孔雀羽狐裘披风。
轻盈的绒毛压在裴璎脸侧,衬得他唇色更加殷红。
太监一眼不敢多看,低头垂手,立在门帘一侧。
裴璎逐阶往下走,脚步不急不缓,两旁执勤的侍卫渐次下跪行礼。
很快走到勤政门。
抬脚跨过门槛,裴璎似有所感,回头仰望十几米远的高台上的大殿。
大殿侧门,侍人抬出一具尸首。发须皆白,绯红官袍。
半个时辰前,皇帝赵瑞召集左右丞相,钦天监和一干老臣,商讨冬日祭祖等事宜。
张能突然出列,大声斥责裴璎滥杀无辜等一系列事。
裴璎捧着笏板打瞌睡,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听到张能熟悉的强调,眼睛都懒得睁开。
皇帝赵瑞也听腻张能的唠叨,摆摆手,“爱卿严重了。此事稍后后再议。”
没想到太子太师抖着雪白的胡子,站出来大骂,“陛下,万万不可!老臣历经三朝,从未见过残杀击鼓的苦主。依本朝律法,有人击打登闻鼓,主司必须受理,否则罪加一等。陛下,裴相无视君父,无视朝律,其心可诛啊……”
扯着嗓子嚎啕大哭,“陛下……”
在太子太师有节奏的哭声中,裴璎悠然出列,“敢问太子太师,你家后院墙上提了一句诗,公公何妨弹一曲,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还在否?再敢问陛下,内德不修,有何颜面谈仁信,有何颜面谈朝律?”
赵瑞一听来精神了,颇有些同道中人的谈性,“老太子太师,你家后院真有这句话?”
太子太师身体踉跄,脸涨得通红,仰天大吼,“竖子污我!污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倒在地上再没醒来。
赵瑞嫌晦气,一甩袖子就走了。
朝会就这么散了。
……
日光照在雪景上,更加刺眼。裴璎收回视线,走出勤政门,缓缓离开皇城。
午门外,停着一辆装饰玛瑙宝石,十分华贵的马车。
车夫打起帘子,马车里的暖气扑面而来。
裴璎坐进车厢,解下狐裘,倚着手边的枕头,闭幕小憩。
车轱辘压在雪地上的吱吱响声,马脖子上套着铃铛的叮叮声,轱辘转动的嘎吱声,混在一起,催人好眠。
不一会儿,马车走到梧桐巷口。
和车夫一起守在外面的王实汇报,“爷,今天是您生日,巷子门口被马车轿子堵住了。”
往年也没这么多送礼的人,今年因为裴璎积威甚重,不少官员又惧又怕,好不容易寻了个套近乎的机会,赶紧走动关系。就有了这一出。
裴璎掀起帘子,往外面瞅了一眼。
黑压压的侍从婢女,哆哆嗦嗦地站在雪地上,双手护在嘴边呵气,等前方的马车通行。
即便他表明身份,也得一层层报过去,浪费时间不说,恐怕他得被一众人围着……
裴璎放下帘子,“绕道。”
铃铛又叮叮地响。
车子微微一颤,很快平稳地前行。
马车绕到巷子后面,用的时间有些长。
走过拐角的时候,速度放缓。
车里面的主子突然喊话,“停下。”
马夫赶紧拉住缰绳。
王实隔着帘子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裴璎自己个儿掀起帘子,弯腰出来,狐裘搭在手边,连暖手炉都不要了。
“我一个人走走,王实,你先回去,不要惊动旁人。”
王实脸色微变,“主子,您一个人危险,小人……”
裴璎不做理会,径直下车,往右手边十里之外的小柳亭而去。
王实在原地纠结了片刻,决定按照命令行事,对马夫低喝,“快走。”
小柳亭里,不挡风不御寒,裴璎的脸很快被冻得惨白。
他只当没事人一样,蹲下,翻出第四根柱子旁边的砖块,在坑里捡起黄布团。
拍掉黄布团上的泥土,一个佛珠手串落在他掌心中。
裴璎心细眼尖,一下子就发现,珠子还是他的手串上的珠子,但绳线换了,结扣也换了。肯定是她的手笔。
没想到,那欢实的丫头,花样真多。
耳边忽然想起,月夜中,五观堂前,她说,公子你真好……
手串滑到手腕上,和一条洗成浅粉色的红头绳搭在一起。
裴璎一直堵在心头的郁气散了些,披上狐裘,走向相府后门。
后门由粗实婆子看守,平时用大锁缩着,轻易不开门。
裴璎懒得叫门,左右看了看,发现院墙下堆着一捆柴火!
后退,跑步冲刺,踩着柴火冲上院墙,翻到院子里。
双脚稳稳落地,长出一口浊气。就见那丫头,手上拿着干枯的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
裴璎正要上前,脚步猛地一顿。
他这是做什么?
突然想到这丫头,跑到小柳亭,现在又翻自己家的后院墙……
简直是魔怔了。
转身就走。
“小白公子?”
毛小白正在用树枝练习写自己的名字,听到动静抬头,竟看到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赶紧跑过去,把他拉到角落里,连声逼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你怎么进来的?你不要命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是网上搜来的,此处指扒灰。太子太师受不了侮辱,一口气没提上来,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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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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