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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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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止一瞬。
柳如是脸上还残留着咄咄逼人的戾气,很快反应过来,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私藏的袖箭,大叫“来……唔……”
冷不丁地,一只大冬枣飞进她嘴里,声音全被堵住!
柳如是弯起两只手指,模仿螃蟹的大钳子,掐出冬枣,又发现腮帮子僵得动不了,连忙冲着自己的脸蛋,啪啪地轻拍自己巴掌,眼睛里闪着委屈的泪花,含糊地问,“相爷,您这是何意?”
对面,孟津弹弹手指,随手从高几上的碟子里捡起冬枣,咬得嘎巴脆。
“枣是个好东西,多吃,少说。”
眼角扫过柱子上的扳指,咬枣的姿势更凶猛。
孟津素来知道,裴相一向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一般纨绔惯常用肉包子打狗,而裴相则随身携带些小玩意,全用来打!赏!
是真的打……赏……
也就是说,他们贵为左右二相,他珍之重之的金银玉饰,却被裴璎当成随手丢弃的小玩意,怎么想,都落了下乘。
一颗枣三两下被他啃完。
吐出枣核,孟津施施然站起,弹弹长袖子,姿态依旧风雅从容,宛若回风流雪。
“柳娘,若你这里无事,我就带这丫头走了。”
柳如是捂嘴轻笑,长睫毛一下一下扑扇,“哎呦,我的好相爷,我还有两句话没和小丫头说。容我说完。”
转头,脸上的媚笑收敛,更多了几分庄重威严,“小丫头,我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儿。今上癖好古怪,放着宫里千娇百媚的娘娘不碰,非喜欢我这里阅尽风尘的姑娘。”
“而办好事的时机场所,又要讲个相得益彰,紧张刺激。就比如刚才……”
抽出袖中的一块葱绿色丝帕,优雅地擦拭嘴角,点到即止。
毛小白屏息立在一边,愣愣地盯着地板。脑中闪过一帧画面:她刚进绣澜坊,伙计喊了一嗓子,中年掌柜衣衫不整地出来……
此处,若换个身经百战的女人,恐怕得羞红脸,啐柳如是一脸口水,再骂两句“不要脸”,奈何毛小白是个不经人事的处子,对雅间里的事情,迷迷糊糊知道那是男女抱在一起生娃娃时候该做的,但具体怎么做,她真是一头雾水。
柳如是擦完嘴,又呷了两口茶水,才慢悠悠地说:“陛下仪表堂堂,威仪深重,再古怪的癖好,那也是一种雅趣,外面无人敢传,无人敢议。因为,传闲话的人,死了,知道详情的人,不敢说。”
说着猛地醒悟过来,“哎呦,你看我这嘴,怎么就说出来了?现在你也知道了今上的癖好,我该怎么做,才能保证你不泄露机密呢?小丫头,不如你给我一个建议?”
利诱不成,改用威逼。
孟津挑眉,又重新坐下,饶有兴趣地等待毛小白如何应对。
毛小白却眼神发直,迟迟没反应。
柳如是又叫了两遍,“小丫头!”
毛小白好像刚听到,“啊”一声张大嘴,“你在和我说话?”
柳如是垂着眼,额头微微跳动,“我刚才一直和你说话。”
毛小白扁着嘴巴,指着碎裂的窗户纸,“有人在外面扔石头,差点打到我,好可怕……”一副快哭的表情,“老板娘,你刚才不是要叫护院进来吗?护院人呢?”
合着这丫头的反应,还停在半晌前。而她那一番精彩表演,都白瞎了!
柳如是噎了一下,红唇紧紧抿起,使劲吐出两个字,“蠢货。”
毛小白惊讶又崇拜,“老板娘,您是活神仙吗?您怎么知道,俺在家里,俺娘就骂俺,蠢货。两个字,一个字都没落(音:La),一个字都没说错。”
柳如是心里翻白眼——
蠢货,一共才两个字,说错一个字,或者说落一个字,你当别人和你一样蠢吗?
顿时觉得,和白痴讲话,好心累。
毛小白挠挠脑袋,小心翼翼看向孟津,“主子,您是不是也嫌弃俺蠢?”
孟津忍笑,摇头,“你这样,挺好。”
柳如是瞪着死鱼眼看毛小白。
如不是今天孟津在场,她非要把毛小白五花大绑,上酷刑伺候。不过,来日方长。
“小丫头,你不是要卖绣品吗?我给你开价,一条穗子一百个铜板,一副绣品两钱银子,每个月初五,你来我这里换。”
毛小白眼睛一亮,“这么好?”随即很失落地低头,“但是,这些绣品,不是我俺的。俺得和做绣活儿的奶奶商量。她若是愿意,俺就和你换。”
柳如是恹恹地挥手,“这些事儿,你看着办。每个月初五,别忘了。”
随即一挥袖子,“相爷,这个结果,您满意吗?”
孟津闪身到门口,躲开袭来的香风,“美人如花隔云端,最难消受美人恩。柳娘,改日再来拜会。”
柳如是给自己打的标签就是知情识趣,当即不再纠缠,浅浅福身行礼,“妾身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说罢,挥挥衣袖,扭腰进入后堂。
跟着孟津走出绣澜坊,毛小白站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摁着胸口,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孟津斜着眼角看她,“现在知道怕了?”
和他站在一处,毛小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松脂熏香,心中暗道:众人皆传,主子杀人如麻,没想到却是个爱打扮的,和花楼的姑娘们一样,喜欢往身上涂抹香粉。如此想着,更想和他拉开距离。低垂脑袋,像只可怜巴巴的鹌鹑。
孟津意味不明地轻笑,“我帮了你,你该怎么回报我?”
毛小白瑟缩地回复,“我的命都是主子的,请主子吩咐。”
孟津说,“这次不说俺了?鬼机灵。”
毛小白抿嘴,没敢回话。
孟津紧接着说:“柳如是为人轻浮狂妄,但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你今天看到的事情,都咽到肚子里,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包括遇到我。”
毛小白点头如捣蒜。
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鼻尖玲珑可爱,黑黝黝的大辫子从耳后延伸出来,垂在胸前,活脱脱一朵俏丽的白玉兰。
孟津心头微痒,想揉这丫头的小脑袋,又猛地醒悟,此举唐突,非君子所为。
转身抬眸,看对面望江楼。
裴璎仍站在栏杆处,手中把玩着一块印章,月白色的身影挺拔落拓,和身旁的景致呼应,拓出一副“明月照松岗,青松挺且直”的潇洒图卷。
美好得太刺眼,他想破坏。
孟津突然想出一个点子。
“丫头,本相吩咐你做一件事:十几天后是重阳佳节,你代本相去城郊的崇云寺,在大雄宝殿上一炷香,再去后山,喂一只叫玲珑的小白猫。”
“嗯……玲珑的口味比较奇特,不喜欢别的肉,只喜欢剁椒鱼头。切记,是剁椒鱼头。”
“这件事,你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说完,甩开衣袖,悠然走向对面的望江楼。
毛小白痴痴的看着孟津的背影——鼓起的两只大袖子,头顶颤巍巍的玉冠,怎么看,都像只鸡。
不!
比鸡更精致,更漂亮,更高级。
毛小白第一想到的,是凤凰。
但凤凰虽然漂亮,却凌厉威严。不符合这位主子。
那该是……
孔雀!
不管是凤凰还是孔雀,毛小白都没见过实物,不过她以前去通县的绣澜坊交活计,见过绣样子的图案。
大孔雀站在花团锦簇中,顾盼生辉,华丽璀璨。一见就让人心生欢喜。
她在绣澜坊门口目送孟津的背影,望江楼高处栏杆后,那抹月白身影凝望着她。青石板上小轿来往,人流如织。
日头偏南偏西,毛小白匆匆赶到大槐树下,渴得口干舌燥,摇下木桶,打了些水喝。
树下石碾上的娃娃们被叫回家吃饭。
毛小白就坐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娃娃们手拉手,蹦蹦跳跳回家的身影。
很快,饭婆子从东南方的小巷子出现,大圆脸憋得通红。一边用衣角抹汗,一边问她,“等急了吧。”
毛小白笑着摇头,把大水桶提给饭婆子。
粗人不大讲究。
饭婆子举起水桶,咕咚咕咚喝水。
喝完,把水桶放在水井边,招呼毛小白回府。
路上,絮絮叨叨说她家姑娘的大胖小子有多好,她家姑娘有多孝顺。随即发现——
“毛丫头,你衣服怎么脏了?今天去绣澜坊换绣品,顺利吗?”
毛小白很失落,“绣澜坊的伙计,看不上我的手艺,把我打出来了。范婆婆,是不是我手艺太差了?”
饭婆子长叹一声,“不是你手艺差,肯定是伙计们看你脸嫩,好欺负,想拿捏你。以后我们不去富人区了,婆婆再给你指个地儿。就是价钱低些。”
毛小白说:“价钱低没关系,只要别再被打出来就行。”
几天后,饭婆子得了个出府采买的机会,带毛小白去南区一家名叫泰盛布庄的店铺,谈下换绣品的机会,价格是绣样子五个大铜板,穗子是二十个大铜板。
毛小白当即拿出布兜,里面装着上次去绣澜坊没换成的样品,交给伙计验货。
出来时,怀揣着两百个大铜板,毛小白喜得合不拢嘴。
不过她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一出手就把五十个大铜板给饭婆子,言道给小孙子买糕点。
饭婆子先是推辞,推不过就收下了。
趁饭婆子高兴,毛小白胡诌出府的借口,“范婆婆,我前两天梦到一个老爷爷。老爷爷说,让我在重阳节那天去崇云寺上香,会有好事发生。那天我能报假出府吗?”
饭婆子眼睛一亮,嘴边的肥肉抖了抖。
老爷爷,莫非是月老?
好事,莫非是红鸾星动了?
饭婆子大笑,“赶紧去,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