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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心莫共花争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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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家下仆大多是家生子,与林家同生共长数代,早已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再忠心不过。
林斓的吩咐出口,圆月问都不问,立刻去取费力搜集来的证据。
将其一一放在林斓面前后,她贴心地问:“小姐,几个证人被安置去田庄上了,您要见的话,奴婢立刻让人将他们明日送过来。”
林斓笑着摇头:“不必,保证人好好活着,别被刘家害了性命去便成。”
她视线一扫,在几样证物之间晃了晃,指着其中一封沾了血的信道:“碧玉晕车的症状好些了吗?让她身子爽利了给我仿着笔触抄一份。过些日子去拜会婆母时,我要带上。”
随后又补充:“别只让随我来辽东的郎中辛苦,差人去打听庆平城内的名医,把人都请来为方厨娘会诊。”
圆月满眼迷惑:“小姐,你缠绵病榻尚且没另找大夫,方厨娘这情况……确实紧急,可也不是郎中们能妙手回春的病症,找那么些人来看诊,会不会太过了。”
“咳咳,是为了方厨娘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但也不全是为了她。”林斓喉间干涩,轻咳几声后,细细解释,“刘家人惯会做戏,以前在扶余臣子之间名声不会差。若不趁着他刚刚归顺大周,根基尚浅,坏了这张牌,日后且有他家人拿我当踏脚石踩着往上爬的时日呢。”
“啊!”圆月倒抽一口凉气,但想到刘家父子这一路所谓,用力点头,“奴婢晓得了,这就去请人。”
圆月做事一板一眼,但只要吩咐清楚,事情向来做得整齐。
入夜前,庆平城内三家医馆的郎中都被请进梧桐苑。问清楚病因后,一一为方厨娘检查过伤势。或许是乡野郎中治法不拘一格,又或者因为辽东战事频仍,骨折金创伤势常见,其中一位郎中竟然真有办法保住她的性命,只是要求的诊金过于昂贵了。
——他要半根十年生的人参。
三年以上的人参效用极强,五年以上的便难寻,常常假托百年之名。十年生的人参,许多高门大户都没存货。
圆月一脸为难的前来向林斓禀报,言辞间情不自禁夹杂了对郎中贪婪的指责。
林斓听后,脸上却生出好奇:“人命珍贵,允了他的条件,先让他救活方厨娘。然后把人带来,我要见见。”
圆月转身传讯,仆妇搬来屏风挡在卧榻前,免得外人冲撞了自家小姐。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男人被圆月引着进门。
不必圆月吩咐,男人主动停在寝房外间。
即便如此,林斓还是越过屏风看见了屏风外的男人,他又高又壮,好像一座铁塔堵满了隔间的门,满脸虬须,脸上横着两道疤。若非提前知晓身份,恐怕任谁都会把他看成战场上取了无数人命的战士。
“向林小姐见礼。小姐厨下仆妇胸前碎骨已经拼凑回去,固定好位置。她内脏尚算完好,接下来只要有专门照拂,百日内不起身,我有七成把握能活。”男人主动开口,细致妥帖地讲清楚方厨娘病情和处置细则。
林斓颔首,能给出明确保证,可见是真有信心。
她给了圆月一个眼神,圆月马上从旁边婆子手里接过锦盒送到男人怀中。
郎中急切打开锦盒看了一眼,浓密的胡须也遮不住他上扬的嘴角,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急声道:“多谢林小姐!”
“只要方厨娘痊愈,这就是你应得的。只是,十年生的人参虽然珍贵,却不如金银珠玉便于交易。我有些好奇你要它做什么?”林斓轻声开口。
郎中沉吟片刻后,苦笑一声,干脆跪下:“林小姐,我全家都是扶余人,曾在王庭任职。这人参是为我阿姐求的,我想保住她的性命。”
林斓刚刚轻松的表情随着郎中的自我介绍而消失。
她迅速拉扯床头另一根丝线,不消片刻,停留在前院拱卫梧桐苑安全的部曲提着刀斧赶到,将铁塔似的郎中按在地上,捆成了粽子。
部曲领头人拧眉注视铁塔郎中几眼,一把抓过茶碗把残汤泼在郎中脸上,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三下五除二,就将郎中的大胡子刮下来。领队捏着他的下颌左右摇晃辨认,在其颈侧发现一块状如怪兽的刺青。
领队终于将人放开,躬身向林斓禀报:“小姐,此人是扶余贵族,有出入战场的经历。。”
虬须落地,铁塔似的男人露出被掩藏的相貌。一张四方大脸配着浓眉细眼厚唇,瞧着很有几分憨厚。
他急着分辨:“林小姐,我没有隐瞒之意,我在王庭真的有职务。若你不信,你可以去查,我本名高带素!”
高是扶余王姓,旁支远亲也可使用,并不少见,但若他名为“高带素”身份就十分不同了。
林斓脱口而出:“扶余王后是你姐姐!她还活着?”
刘文杰父子上京进献首级的时候,可是同时拿了扶余王室上下十几颗人头的,其中就有扶余王后与其三个子女。
若其中有假……
刘文杰父子就犯了欺君之罪!
高带素跪得更加规整,干脆将额头磕在地上:“是,阿姐素好节俭,衣着朴素,常入牧民家中一同做活。刘贼……刘候与其子带兵闯入王庭那日,阿姐又带上宫娥离帐做活去了。留在王帐侍奉的是她的子女和余妃。那日我是随阿姐同去的,得知消息之时,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只好干脆将她带来此地安置。”
林斓听了解释,反而越加不解了:“你既然算得上是扶余王庭的人,曾在军中,又为何会以庆平城郎中的身份经营一家医馆的?大周的户籍难道已经疏松至此了。”
高带素瞬间僵住了身体。
他不是轻视女人,但他实在没想到林斓在听过他家里的惨事之后,还能记得他入府时的身份。
高带素语气终于弱下来,心虚道:“扶余与高句丽不对付,相互打了近百年,我医治金创骨伤很有几手。前些年庆平城的守备林将军外出打猎,被熊瞎子一掌拍断了手臂。我恰巧在同一日外出打猎,看他昏迷在雪中就把人捡了他回去。”
“他清醒之后,我与他对谈,发现他不似平民,便在他询问我身份的时候,假托是边境牧民,无国无家。林将军托关系帮我办了个户籍,还以报恩的名义在城中为我开了这间专治骨伤金创的医馆。我也没想到时隔数载,如今能容身的净是这间医馆……”
高带素再次把头磕在地板上,不断强调:“事已至此,我绝无报仇的心思,只求能够保住阿姐的性命。林小姐,您大慈大悲,给我们姐弟一条生路吧。”
林斓垂眸看着高带素的头顶,嘴角却高高扬起。
林斓解除与刘文杰婚事全靠高带素姐弟了!
她非但不会让他们死,还要好好养着他们——只带时机成熟,林斓一定要亲自带着高带素姐弟上京面圣。
“一场误会,周队长,给高郎中松绑。”
林斓发话,周队长手上一扯,松了高带素身上的绳索,把人从地上抓起来。
林斓笑道:“高郎中技艺非凡,我有心招揽,不知高郎中何意?”
刘文杰父子认识高带素姐弟相貌,如今有封爵,住在庆平城内。即便庆平城不小,可谁能保证日后没有碰上的可能?高带素完全不想冒险。
他当即回答:“愿做林小姐家奴,为林小姐效犬马之劳。”
“高郎中自谦太过了。不破关的军中向来缺军医,那附近有安置家属的营地,你尽可将亲眷带去。补身的药材,我会比照自己的单子差人送一份过去。”林斓投桃报李,几句话彻底抚平了高带素的隐忧。
“我一定尽全力救治方厨娘。”高带素承诺后,尤自担心不足,补充,“我这就回去把医馆关了,对外就说刘世子殴仆致死,我怕被报复,只能搬家了。”
目送高带素离开,林斓再也止不住面上欢喜的笑容。
她低笑了许久,依旧憋不住喜气,索性吩咐:“史嬷嬷,我太开心了,给咱家下人都加一个月的月钱。”
史嬷嬷应声离开。
暖玉马上屈膝道:“向小姐道喜。”
“我就知道你最伶俐。”林斓笑意不减。
但她开心的情绪,没持续太久,入夜前,一个相貌俏丽的丫鬟被婆母赵夫人身边的徐嬷嬷领着亲自送到了林斓面前,除此之外,她还另外带了六个其貌不扬丫鬟,每个人都手捧着数摞账册。
林斓视线只在账本上扫了一眼,就专注地打量起那蓝褂蓝裙的年轻丫鬟,露出对她相貌赞赏的神情,笑着问:“徐嬷嬷去而复返,是婆母有要事吩咐?”
徐嬷嬷白日刚在林斓面前碰了钉子,虽然知道自己奉命来折辱林斓,面上却不敢再耀武扬威。
她客气地笑了笑,做全礼数才回答:“夫人有心将中馈交给小姐住持……”
林斓直接摆手拒绝:“圣人金口玉言,让我开府领住。虽然是一家人,但到底是两家事情,我不好插手太多。还请婆母请人自专吧。倒是这个小小姐生得俏丽,我一见便喜欢。她也是婆母送来伺候我的吗?若是,那我可要收下了。”
寻常女人,进门哪个不想捏住家中银钱往来的权利,讨厌妖妖娆娆的女人,怎么就林斓左性,偏于人反着来!
徐嬷嬷只好挤出笑,干巴巴地解释:“小姐误会了,她是夫人身边的春柳,专门送来协助您伺候郎君的。您也知道,小姐新进门,不晓得郎君生活的习惯。”
林斓笑意不改,对着春柳招手:“过来,我仔细瞧瞧。”
春柳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高兴地快步上前,屈膝跪到林斓面前扬起一张春花似的面庞。
林斓伸手在她脸蛋上摸了摸,吓得春柳脸色微微变色,睫毛抖动个不停,但林斓却很快放手,没对她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红袖添香,郎君有福了。春柳,你是真心伺候郎君的吗?我是说,若我愿意放你脱奴籍和你留在郎君身边做个丫鬟,你选哪一种?”
脱籍?
春柳大着胆子望向林斓,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得垂下视线,悄悄捏紧粉拳,心道:哪有正妻会那么好心对待即将与她分享丈夫的人,她才不会上当。
随即,她一脸娇柔地说:“奴婢愿常伴君侧。”
“好。”林斓点点头,重新看向徐嬷嬷,“人我就收下了。徐嬷嬷放心,我今晚就把人安置到郎君身边。”
两件事情好歹做成了一件,徐嬷嬷不愿久留,马上告辞。
“暖月,送春柳去郎君那儿。”林斓说到做到,直接把人送走。
看着春柳的背影,林斓惋惜地叹息一声。
以刘文杰的性子,他白日才被自己提醒过曾在圣人面前许诺的内容,恐怕不会善待这个一心亲近他的漂亮丫鬟了。
不过,路都是人自己选的,她已经给了春柳机会,她自己非要走这条路,林斓也不会费力阻拦。
她又用了一回药,重新躺下歇息。
入夜,西跨院响起尖利的哭嚎声,林斓睁开眼睛眨了眨,重新闭上眼睛。
刘文杰却抓着春柳的头发,像提着一只母鸡似的,在她的哭叫求饶声中把人一路拖回穆安侯府。
侯府当晚灯火通明,刘文杰和赵夫人母子大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