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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花时节又逢君 ...

  •   第6章
      新盘的大炕烧上火,铺了几层厚厚的褥垫,热气自下而上熨帖着林斓疲乏的身体,筋骨都展开了。
      这是林斓从没有过的愉快体验。
      一夜好眠。
      晨光自平原升起,照亮覆雪的衰草。
      林斓听着窗外喜鹊“咔咔”的叫声,翻了个身体,睁开双眼,掀开床帐。
      暖玉听见动静,向内室看了一眼,看见林斓立刻笑着凑过来。
      她朝着西面撇撇嘴,小声说:“小姐,我还纳闷怎么喜鹊一早就在叫了呢,原来西面昨天一家子闹起来了。”
      “嗯?”林斓感兴趣地睁大眼睛。
      暖玉绘声绘色把穆安侯府内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颇为不屑地哼道:“刘候和姑爷之前总把照顾乡邻挂在嘴边上,我还以为刘家是什么积善人家呢,结果照顾相邻的办法就是卖良为贱,肆意殴打,再送返乡里配小子,可真是损阴德。”
      原本只是随便听听的林斓顿时被“配小子”吸引注意力。
      “……赵夫人安排的人,刘文杰不满意,不但打得不成人形,还要拖去庄子上配小子?那她这辈子岂不是都毁了,日后有了孩子也都是奴籍,要生生世世伺候主人了。”林斓的语气充满不可思议。
      暖玉点头,压低了声音:“您成婚之后,奴婢使了法子捏住管事的金珠,这些消息都是她告诉我的,不会错。”
      林斓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恢复清醒,果断吩咐:“找个牙婆,把春柳买过来,送去照顾高带素姐弟。”
      暖玉正在给林斓擦手,吓得手巾掉在地上:“小姐,你怎么会想救她呀?不管姑爷好不好,那都是想跟您分宠的贱人!”
      刘文杰笃信武艺精湛,一路没少找林斓带来的部曲过招。
      他下手一向没轻没重,林斓的部曲好几个被刘文杰打伤过,所以,春柳惹了这场打,恐怕受伤也很严重。若丢下不管,难免有性命之忧。
      把人买来送到高带素身边,既能让高带素为她治疗,留下春柳这个“卖良为贱,殴伤家仆”的人证;春柳受了自己的恩惠,伤愈之后,也能留在高带素身边,替她看着点高带素姐弟的行踪。
      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斓摇头:“想过好日子罢了,算不得大错。碧玉和我提过,春柳一下午就把西厢内外收拾出来了。既然是个勤快人,送到高带素身边做活正合适,月钱照着三等丫鬟的给。”
      辽东一年有半载的时间极为寒冷。出了夏日,立刻变成冬天。
      寒风烈烈,滴水成冰,路上结冻难行,商路不通,能发迹的人家大多会迁去温暖富庶的城市。
      长此以往,辽东实在无法与温暖富庶的江南水乡相提并论;主人家尚且不够富裕,给下人的月钱自然也比南面更少。
      林斓所谓“三等丫鬟的月钱”已经等于给春柳原本薪酬的双倍。
      “是,我一会去办。”暖玉为林斓完成擦手、净面的流程,给她先套上临时穿的大毛衣服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双新鞋,“小姐试试,我新做的,室内穿着正合适。”
      鞋子是用鹿皮做的,鞋底和鞋面都用了鹿皮,十分柔软,在室内打磨平整的地面走路不担心硌脚。
      但这双鞋看着却比林斓以往穿的要大不少。
      暖玉蹲下就要把鞋子往林斓脚上套,林斓伸手拦住暖玉,从她手上接过软底鞋,好奇地翻看。
      暖玉立刻主动解释:“这是抵达辽东之后发现的做法。本地人把羊皮连着毛一块鞣制,然后再将数层剃了毛的皮革缝合到一块。我瞧着又暖又软,就用一朵簪花跟人交换了做法。羊皮毛虽然粗糙了些,但胜在皮毛厚实。您今儿踩着走去饭厅试试。若小姐穿了罗袜再踩进去还是扎脚,奴婢在去库房挑皮子做更软和点的。”
      “你又熬夜了,我说过几回了,不准熬夜做针线,会坏眼睛的。”林斓绷起脸训斥。
      暖玉看着林斓的脸色,声音一收,垂下脸继续给她穿好鞋袜,用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林斓眼见暖玉不肯答应,沉声道:“罚三钱月银。”
      暖玉一下子抬起头,眼眶顿时红了,隐隐又泪水在眼底浮现。
      “以后不准晚上做针线,这回记住了吗?”林斓重复询问。
      暖玉含着泪点点头,终于小声回答:“奴婢晓得了。”
      称呼都从“我”变成“奴婢”了,生闷气呢。
      林斓心里好笑,伸手点了点她眉心,补充:“去找圆月,领六两枸杞、菊花和二两决明子,眼睛养好了才准再动针线。”
      暖玉愣在原地,眼睛里的水雾迅速消散了。
      她带着鼻音嗔怪:“小姐就会作弄我!我不和小姐说了,让碧玉伺候您吧!”
      暖玉端起水盆,快步走了。
      碧玉紧跟着进来,走到妆台前站定,开始麻利地为林斓上妆梳头。
      林斓抬手阻止碧玉的费心,柔声说:“擦上润肤膏就够了,不涂妆粉胭脂。头发扎个圆髻就够了,不出门见人,不必大妆。”
      碧玉扯着红绳分别缠住前额和两鬓的碎发扎成三根小辫子。
      头发梳拢整齐,林斓看着立刻精神不少。
      剩余的头发再和三根辫子归拢到一块,编发翻在后脑,一个简单的圆髻就成型了。
      碧玉用小钗固定好盘发,打开妆奁,从里面掏出十几根手指粗的发簪问:“小姐这些日子病着,一直没起身,好些日子没挽发了。今天想戴哪一根?”
      林斓往后脑摸了摸,一圈U型发针围着圆髻固定在后脑。
      她对着镜子歉意地笑了笑:“不管金的玉的都不轻。把小钗歇了,用红绳缠住算了。”
      那就是要把圆髻变成三绺头了。
      碧玉把发簪重新收回妆奁,一面轻轻从林斓的发丝间挤出小钗,打散发辫,抽松前额和两鬓的小辫子,重新归拢发丝,梳成三绺头,一面笑道:“小姐平日最不耐烦这发型了,今日为了躲懒,竟然主动要求。”
      林斓抬头,视线对上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沉默一瞬后,叹息一声。
      柳叶眉、又圆又长的大眼睛、挺翘的小鼻子,再搭配着两瓣饱满的嘴唇一块出现在一张鹅蛋脸上,在妇人发型的硬衬下,说不出的柔媚风情。
      成婚不过短短数月,在林斓脸上再也见不到少女时的明艳。
      她如同一朵花,在成婚后彻底盛开了。
      林斓很清楚,自己和刘文杰数次争执后,刘文杰看着她陷入沉默,然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不止因为院子里守着的林家部曲,还是因为刘文杰确实喜爱林斓这张脸。
      但对林斓而言,只要一因为自己遭遇了“与刘文杰成婚”这场飞来横,她就十分厌恶妇人发型。
      碧玉专注地调整着发型细节,左右观察后,自插瓶折下一支腊梅插在林斓鬓角:“妆点些红花,小姐的面色看着就更红润了。梅花不重,您就带着吧。”
      花没错,发型也不错,之前是她迁怒了。
      林斓对着镜子转转脸,镜面上出现一张鲜活的面孔。
      她终于对发型释然,笑着点头:“挺好看的,就这样了。”
      林斓起身,移步到衣柜前,碧玉抱来熏笼上烤着的衣裙为林斓换上,趁势询问:“小姐身体大好了?那今日去饭厅用早膳吧,庄子上的人等待小姐抵达已有多日,天天派人过来,今早正巧送来一只羔羊,圆月让人炖了羔羊羹,最补阳气了。”
      “去饭厅吧,在房间里吃弄得满房怪味。”林斓点头,突然问,“对了,寒星退热了吗?给她也送一碗羊肉羹,别听什么净饿的胡话,那都是穷苦人家听天由命的说辞。身子骨壮实了,病才养得好。”
      “寒星身体可比小姐好多了,昨日住进房里,入夜的时候她就能跑能跳了。半夜嚷着饿了,存着的猪肉脯给她炖蛋用了足足三两呢。”
      “病好了就好。”林斓高兴地弯起眼睛,笑意直达眼底,“既然庄子上来人了,等过了巳时让人过来,让林默默带着我一块认认人。我也该整理礼单送往各处,把去旧识家拜会了。”
      虽然方厨娘还在被高带素救治,但林斓陪嫁里是有厨子的,做的吃食一样适合她的口味。
      用过早饭,林斓听各处仆妇上报宅院需要修缮的问题,又接待了庄子和商铺上的负责人。
      等她坐到桌前,带着帐房开始拢账,圆月带了消息过来:“小姐,西面来人求见。说侯爷安排您去祠堂叩拜祖先,一应器具已准备妥当,请您动身。”
      “……刘家办事还真随意,没辜负我嫌弃他家没规矩、没成算。”林斓拧眉,嫌弃一句,人却放下笔,起身向外走了。
      来人不是昨日过来两次的徐嬷嬷,而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
      一看到林斓的脸,对方立刻涨红了脸,他就深深低着头,两只耳朵被黑色网巾衬得越发红了。
      “父亲请嫂嫂去祠堂。”
      刘文杰不是说他是家中独子,上头兄长们都战死沙场了么?这又是哪来的“弟弟”?
      林斓在心里挑眉,面上分毫不露,微笑着问候:“劳动小叔特地过来领路。我尚未前去拜会婆母,也不知道还有几位兄弟姐妹,这礼物该如何准备?”
      年轻男人马上把头摇的好像拨浪鼓,急着否认:“嫂嫂不必准备礼物,我非刘姓,实名陈晟,是侯爷部将的孩子,父母身死,被收作义子。”
      “请稍后,我换一身出门的衣裳。”林斓把人留下,带丫鬟回房。
      暖玉直接掏出最长的狐裘给林斓套在身上,林斓又笑着朝妆台撇撇嘴:“给我嘴唇上点些妆粉。”
      暖玉顿时忍不住笑了。
      她赶紧取来妆粉点唇,两片淡色的嘴唇更加苍白,一眼看去,便觉是大病初愈,让人心生怜惜。
      “行了。”林斓满意点头。
      跟着陈晟来到穆安侯府,林斓的几个丫鬟被以“祠堂丫鬟不可入内”为由拦在院外。
      林斓与丫鬟们对了个视线,安静地跟着侯府丫鬟继续往里走。
      长长的回廊明显偏离了中轴线,但林斓装作一无所知,丫鬟引着她往哪个方向,就去哪个方向。左转右转又右转之后,丫鬟终于停下脚步,把林斓带进一间散发出浓厚药味的房间。
      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房间里。
      她看着人到中年,眼角只有浅浅的细纹,但眉心刻痕深重,自带一股凶悍,可头上插着足足六根手指头粗的金簪却完全破坏了这股气质,让她的气质转为粗俗。
      想到那六根金簪的重量,林斓一阵头皮疼。
      她心道:想必这位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赵夫人了。
      中年女人上下打量林斓几眼,嫌弃地缩紧眉头,小声嘟哝:“我儿怎么就找了个这么单薄,看着不像是好生养的。”
      林斓继续保持文静的笑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夫人也没指望林斓回应,抱怨完便自顾自指着内室吩咐:“文杰昨夜跌伤了,现在发起高热,你是他娶进门的妻子,你必须亲自为他侍疾。”
      林斓脸上的笑容不变,说话的声音却实在无力:“媳妇今日听闻要去祠堂拜见先人,强撑病体起身,支应尚难,实在无力侍奉夫君。”
      语毕,她眼睛一闭向后倒去。
      女人的尖叫声在房间里响起,一阵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林斓摔进一个单薄的怀抱中,她长开一只眼睛,看到了熟悉的稚嫩面容。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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