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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心结 ...

  •   阿诺德是在一阵冰冷的北风中惊醒的。
      已经到德国魏玛市火车站了,车门打开,北风夹杂雪花呼啸着灌入车厢。
      十三年前,他离开魏玛庄园,大雪纷飞;一年前,他离开德国前往西西里,庄园也正值北风呼啸的冬季;如今,他回来了,迎接他的依旧是漫天的白雪。
      魏玛市中心立着一尊歌德的雕像。这位伟大的诗人、文学家曾悲愤地喟叹:“我们走到任何地方,他们会说这是普鲁士、这是萨克森;却没有一块可以被成为‘德意志’的地方。”
      现在,德意志在他逝世40年后,终于走向统一。如果是在以前,他大概会心潮澎湃;现在仰头看着这座青铜的雕像,却只剩一片平静。
      他推开铁栅栏围成的大门,进入了庄园内。据说自从他离开家去情报局住开始,魏玛庄园的大门就从来不锁,像是时刻等待着游子的归来。魏玛夫人,也就是他的母亲,在三年前已经过世了-----只有41岁。
      不稳定的情绪、不和谐的家庭关系严重影响了这个苍白又羸弱的女性的健康。
      他推开大厅的门,父亲一个人躺在摇椅上打盹儿;仆人们都趁唯一的主人睡着后偷懒去了,大厅里竟然一个佣人都没有。老人缩在椅子上,壁炉里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有些生气,皱着眉正准备叫来仆人。
      躺椅上的路德维希醒了过来,一眼就看见门口的阿诺德。
      路德维希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冲阿诺德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坐下。阿诺德随手抽出一把雕花的红木椅子,放在路德维希的躺椅旁边,挨着他坐。
      路德维希没什么大的变化,依旧军服笔挺-----虽然是文职人员,但他对军装的喜爱不亚于威廉一世;毕竟,军装,是以军武立国的普鲁士的象征。
      深蓝色的军装被打理地一丝不苟,金色的绶带和勋章也精心地别在身上。
      除了黑色的头发里夹杂着几络明显的白丝;白发被刻意梳好的发型遮掩,但依旧露了不少。
      旺盛的炉火跳跃着。阿诺德第一次感觉家里壁炉中火焰的温暖,而不是烦闷的燥热。
      “......阿洛伊斯,我听情报局的人说,你在西西里似乎没有很好地工作。”路德维希率先打破沉默:“施蒂贝尔对你提供的情报也很不满意。”
      “.......”阿诺德沉默,习惯性地看向墙上腓特烈大帝的画像。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知道你一直为国家利益付出。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路德维希循循善诱。
      “........”
      “我希望你能信任我,我亲爱的孩子;无论是我,还是施蒂贝尔,都站在你这边。毕竟,你是我们的骄傲。”
      骄傲?
      “.......”
      “皇帝陛下一直很重视你,认为你年轻有为;所以才送你去西西里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重视?
      威廉一世对所有对他有价值的人都很重视。
      “.......”
      大厅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炉火跳跃,发出“哔剥”的声音。
      阿诺德想起小时候,那个孤独的铂金发孩子坐在壁炉旁,静静观察着眼前燃烧的火焰。
      “您和施蒂贝尔没有什么不同呢。”阿诺德突然开口。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从来不忤逆父亲的。至少在明面上。
      但此时此刻,他就是很想说出来;不满、失落,以及莫名其妙的焦躁。
      施蒂贝尔用“感情”来笼络,而父亲用“荣耀”来维系-----情报局头子对他很好,但如果有一天威廉一世、或者是“大义”要处死他,而施蒂贝尔手中恰好有这样一把枪,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他开枪。
      自己、还有情报局的间谍们,都是他打磨的利剑-----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武器;他们为了斩杀敌人而存在,剑断了很可惜,但不出鞘的剑没有存在的意义。这就是施蒂贝尔的理念。
      原普鲁士情报局“大王”、现德意志情报局局长威廉·施蒂贝尔的冷酷价值观。
      这没有错,剑的意义在于出鞘;武器的意义在于被使用。他们只是某个人、某个组织的工具而已,区别只是价值大小。
      所谓“骑士”,所谓“守护王国的利剑”,不也是这样的东西么?阿诺德知道,他就是那把利剑,上面铭刻着帝国的荣誉和骄傲;每个人都把他当做英雄,但知道他真名的人,不到3人。
      “死于异国他乡,最后的真名无人知晓;这是对一个间谍最高的赞誉。”这是施蒂贝尔告诉他的。
      工具是不需要自己的名字的;主人赋予你的名字足矣。
      ——可偶尔,在很累很累的时候,也希望有人,能不把他当作“工具”看待啊……
      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眸;像太阳一样的光;与“间谍”二字所背负的黑暗与沉重格格不入,任性地闯进别人地世界,告诉你之前的生活方式都是不对的。
      ……都是你的错。Giotto。
      我已经快忘记,以前的我到底在追求什么了。

      路德维希愣住了。
      “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德意志的统一战斗至死’,我曾是这样相信的;我坚信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能为‘大义’奉献多少,为此自己身处黑暗也没有关系;人与人之间、人与组织间不过是纯粹的相互利用......”
      “可是,有人现在告诉我:不是这样的。”阿诺德冰冷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一丝松动,平淡的语气间浸透着浓郁的悲伤,就像是晚秋薄凉而刺骨的寒冷,透进骨髓。
      “我爱普鲁士、或者德意志-----就像您和施蒂贝尔从小教育我的那样。但我爱的国家,已经不在了。”
      曾经反抗宗教压迫、有着纯粹对自由的信仰的普鲁士,名为“阿洛伊斯·冯·魏玛”的年轻人曾为她耗尽心血;普鲁士已经结束了,现在只剩下名为“德意志”的血与火的残骸。暴力的压迫只会激起对力量的无限渴望、催生更加血腥的反抗。
      梦想早就化成灰烬了;在法国凡尔赛宫里,威廉一世加冕为皇的那一刻起。“阿洛伊斯”的使命就结束了。
      ……那个年轻人很累了,让他休息吧。他决定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阿诺德不说话了,汐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壁炉里跃动的火苗;金色的火光细致地勾勒着青年英俊的脸部轮廓。
      “……在您的眼里,‘国家’才是最重要的吧?母亲将我视作一件‘值得炫耀的艺术品’;您将我视作‘德国的荣耀’。”
      这些话是他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问出口的-----太直白的东西烂在心里就好;就像母亲三年前去世的时候,阿诺德坐在母亲的病榻前,只是安静地陪女人走完最后一段路。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铂金长发的女人被白色花瓣埋在白色花瓣之下,在牧师的咏唱、教堂庄严的圣乐中平静地接受着世俗世界最后的洗礼。她的虚伪、骄纵、苍白;亦或是病恹的外表下火一样的热情、对红色近乎疯狂的执念,都化作了坟前墓碑上几句简短的生平叙述。
      路德维希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Giotto.Vongola改变了你这么多吗?”路德维希直视着阿诺德的眼睛。
      铂金发的青年避开老人审视的目光:......他们都知道了吗?关于火炎、关于彭格列、关于他想要逃离情报局的种种。
      施蒂贝尔也好,父亲也好,他们都希望自己走上“正确的道路”;恐怕,早就对他去西西里后特立独行的行为感到不满。
      .......回不去了吗?
      一瞬间,他竟然无比怀念起巴勒莫碧蓝的天空,一个金发青年和一个红发青年并肩而立,诡异发型的男子不怀好意的微笑;以及一个浅绿色头发、一只眼睛永远睁不开的男孩在葡萄藤下打盹。
      明明下定决心回家的人是他自己。他为自己迷茫与犹豫感到可笑;阿洛伊斯,或者阿诺德,都不应该是这种性格的。
      理性的工具不应该对“未来”抱有幻想;早在十年前,情报局的银发老人拉起男孩手的一刻,就注定了一些人能够拥有“未来”;但这些“未来不属于男孩自身。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路德维希长叹一口气:“......我不能理解你对他莫名其妙的忠诚;这种情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
      阿诺德拉回思绪,语气重归平淡:
      “没什么不可理解的。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优秀?”路德维希摇摇头:
      “不不,孩子。他不会比你更优秀;情报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专员,从伪装潜入到密码破译无所不通,精英中的天才------这是施蒂贝尔担任情报局局长四十年来给出的最高评价。”
      “领导能力,个人魅力,战略头脑;Giotto可以,但我做不到。”
      路德维希耸耸肩:“好吧,在你的眼里他真有这么出色?至少在我看来,只是个普通黑手党的头领而已。”
      “你不了解他。”
      “我要走了。”
      阿诺德说完,起身准备离开,提起那个进门后就没打开过的行李箱。
      路德维希突然有些激动,语气急促:“你又要去西西里?”
      “嗯,我只是来和您道个别。”阿诺德淡淡地说。
      西西里局势越来越危险,克里斯做梦都想杀了他;德国情报局似乎也不再给他提供庇护。现在回去,基本就是自寻死路。
      但他不能不去,那是彭格列啊;Giotto和他们最初也是最后的理想。Giotto的意志,必须用生命去守护;就算......就算Giotto、或者说他的意志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世界很大,但能容许我如流云般自由漂浮的地方,却寥寥无几-----只有足够高远的天空才拥有容纳云层的胸怀;德国的天空,于他而言太过阴沉压抑。
      “不行!”路德维希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Giotto.Vongola失踪了,彭格列新首领把你当作眼中钉!德国高层因为你什么都不肯交代大为火光-------没人能保护你,你.....”
      “所以,我能去哪?”阿诺德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我的国家已经抛弃我了。”
      路德维希眼眶里突然涌出泪水-----阿诺德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脆弱的样子。这个曾经无比高傲的普鲁士贵族,在时间流逝、亲人接连离去的悲伤中变得越发无助;也就是这一瞬间,阿诺德才真正意识到,父亲老了。
      他布满皱纹的手紧紧地抓住阿诺德,不让他走:
      “留下来,留在德国。我能保护你,相信我。”
      被握住的手似乎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但是,下一秒,他的孩子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铂金发青年的身影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路德维希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时间的痕迹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苍老无助的无力感涌现在老人身上;深蓝色的普鲁士军装依旧挺拔,但却撑不起老人已经弯下去的脊梁。
      他后悔了,后悔对那个坐在花园里和小动物为伴的男孩的孤独熟视无睹;后悔每每看见年幼的男孩眼中平静的悲伤时,仅仅是感到愧疚;后悔施蒂贝尔拉起男孩小手、将他带走时没有阻止;后悔直到最后,他一生挣取的荣誉和地位都换不来德国皇室对自己孩子的一点仁慈!
      “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知道.....好么?我能救你,相信我。不要......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出事.....好吗?”
      “我爱你,阿洛伊斯。”老人轻声说。
      颤抖着,闭上眼睛;骨节苍白的手慢慢离开。
      铂金发青年的身影迟滞,搭在门把手的动作僵住。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嗯,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的,父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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