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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奇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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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初来长安时,确实活得不容易。
他父辈确实威震北朝,同周国重臣多有交情,在满门身死、再无威胁后,周国不介意昭以忠烈之名惋惜他们含冤而死,并将他这个遗孤豢养于长安以示胸怀。
衣食无忧不假,可也只是衣食无忧而已了。起初的热闹过去,长安城里便不再有多少人搭理他,看他的眼神时甚至多少带着审视与戒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论他自幼见惯富贵,骤然来到衣饰器物诗书典章皆远不如邺城的长安,多少便带了些目下无尘之意。
无人与他交游,便意味着他在周国始终是一叶孤舟,不知会飘向何处。初时的迷茫过去,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他必然一生碌碌无为,可若是就此奋起、八面玲珑,又并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出的事。
那段时间他并不喜欢待在周大冢宰赐下的那座遍布生人的府邸,而是惯于待在国子学中。周国虽亦雅好儒术,却不似齐国尚华丽文风,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觉得长安比邺城好些的地方。一日他在国子监中读周太祖时编制的六条诏书,一时忘我,直到有人问他:“何以读治天下之书?”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高冠博带,面貌气度皆不似周人。他放下书册,淡淡道:“贪其新奇,且算有趣,故而读之。”
“凡为官者,皆需习诵此诏,周人多嫌枯燥,你倒觉得有趣。”他“啧”了一声,看向他腰间蹀躞带,“此带不似周国形制,君佩之腰间,可是眷恋故国?”
“故国弃我,谈何眷恋?”他眼中浮起警惕,“君恋故国乎?”
“梁国沦亡,早无故国可恋。”那人笑道,闲闲翻了几页手中的书,“你不必这样看我,我亦是去国之人,故土既不能回,不妨着眼当下,有足以立身的本事,长安、邺城、建康,何处不是故土?你看不上国子监诸生,宁可一人钻研苦读,可身在异乡,若不借势,来日如何一飞冲天呢?”
他将手中书册递给他,是史记卷八十五,“奇货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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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虽简陋,较之行军时风餐露宿却还算不上难受,是以他也未觉得有甚不便,次日清晨醒来后一切如常。“醒了吗?”他试探性地问了问内室的人,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人说,“醒了。”
他于是放心地揭开帘幕,见少年坐在床榻上,憔悴之色更甚昨日,他取来漱口的茶水,端到少年跟前,“没有睡好吗?”
“我睡不惯安稳的,况论旁边还有人在。”少年漠然道。
“事急从权,往后日子长,总会慢慢睡安稳的。”他轻声道,少年捏着面巾,不知为何又生了戾气,“我以后还有什么日子?”
“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像我刚见你时一样。”
“见我?”他嗤笑,脸上浮起讥嘲之意,“你见我的时候,我是什么什么样子的?”
“令我畏惧的样子。”阳渊静静道,神情亦严肃起来,“齐军破阵,左右四散,我惶恐万分,夺过无主之马仓皇逃窜,才侥幸仅以身免,回到营中才知晓,那是朔州的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