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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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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人声让万树春陷入了溺水一般的窒息之中。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周围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一颗颗头都争先恐后地往那警戒线之内探去，若不是受制于躯干的拉扯，必定如同万箭齐发围剿叛军那般飞流去。在他们的视线汇集之处，是一场车祸的残骸。货车在暴雨捶打的路面发生侧滑，就在即将撞上路边毫无察觉的路人之际，一辆轿车冲出来挡住了血肉横飞。而轿车车身被挤压得变了形，又被磅礴的冲撞力出去十几米远，路人男子也被擦身而过的小车带得翻滚出去，撞倒了一个绿色的大型垃圾桶，最终躺在臭气熏天的一地垃圾中不省人事。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比医生来得更快的是警察，事故现场迅速被围上了一圈警戒线，他们正在试图去撬开两辆车扭曲的车门，对里面的人实施救援。
万树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滂沱的冷雨打在她的脸上，她却失去了对它的感知。她在救护车到来的鸣笛声中想起，妈妈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下班之前她看到妈妈发来的消息，说炖了她爱吃的玉米排骨，让她早点下班，还说今天雨太大，叫她路上小心。万树春觉得自己应该转身，回家去，可是她的内心无端升起一股恐怖的好奇，催促着她往前，去看看那坐在轿车里面的人是谁！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但她却没意识到自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层层的人群，来到警戒线前。万树春已经可以模糊地看到车里坐着的是一个女人，她的长发垂下，一动也不动。万树春轰然着了急，匆匆往前去，没有人来拦住她，也没有人看她一眼，但她还是没有察觉到，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轿车的驾驶位前。变形的车门已经被打开，车窗玻璃碎了一地，里面坐着的那个人裹着黑色的大衣，棕红色的裙摆从她的衣角露出，她的左手垂落在身侧，头却偏向了另一边。医护人员过来，试探着把人从里面搬出来，一左一右两个人抬着那人的手臂，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去迎那人的下半身。等到几人齐心协力把那人平放在担架上时，万树春也终于看清了她鲜血淋漓的脸——令她毛骨悚然，骤然失声——那是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那些血和着痛的记忆犹如这铺天盖地的雨，涌入她的脑海。湿滑的路面、挡风玻璃上的水流、倾压而下的巨影……原来驾驶着那辆车舍身救人的人竟是自己。可是那千钧一发之际全凭本能做出的踩下踏板的动作，却让万树春把她最珍稀的东西奉上。
我死了啊。一时之间万树春脑子里只有这么个想法。可是此时她灵魂般的状态又把她拉回残酷的现实。我死了，然后呢，我该怎么办？不会有人对死亡有经验的，万树春给不了自己答案。她只是凝视着自己的尸体，飘飘然感到一种看淡生死的平静，恍惚又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大悲无感。她想钻回自己的身体里面，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两眼一闭一睁，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行驶在路上，没有泼天的大雨，没有侧滑的货车，更没有这荒谬的真实。
一阵风起，像是从千尺之下的地狱里狰狞而上，万树春被它冻在了原地，不知所措。而就在她心慌意乱之际，仿佛是幻视恐怖电影一般，那担架上的女人蓦地睁开了眼，一双清亮眼直勾勾地盯着万树春，然后，她开口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就像夜空高悬的点点繁星落在地面上就成了毁天灭地的陨石，这七个字掉到地上也成了犹如惊雷一般的乍响，轰得万树春发晕。什么意思？她要去哪儿？等不及让她想个明白，“万树春”又开口了，带着显而易见的的着急。
“你快回去！快回去啊！”
万树春想着自己这一残破的灵魂，竟然也能感受到脊背发凉。她迟疑地后退了两步，终于在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下转身犹如败犬落荒而逃。
当人一旦怀抱着害怕的心思奔跑的时候，脚底就会不自觉地使劲儿。万树春跑得越来越快，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但是能够看到周围的环境迅速被一片黑色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恐惧向前，却更不敢停滞或者退后。她心如死灰地继续往前跑，若不是耳边还有擦过的风声，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不知跑出去多久，前方终于远远地出现一个白色的点。不管那是天堂还是地狱，万树春只能冲着它去。随着距离的缩短，那白点逐渐放大，展现出一扇门的形状。万树春在密不透风的绝望之中扯出一根缥缈的希望，她奋力向前，连看都来不及看那门内一眼，如同穷途末路的孤注一掷，决然打开了那扇门，扎了进去。
没有她想象中的踩在天堂白云上的虚浮，也没有她害怕的投进地狱油锅的疼痛，一只掌心温暖指尖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集一股大力把她往前一拽——
万树春睁开了双眼，一只狸花猫酣睡在她的枕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