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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   田一一发现别人喝酒都是小酌品味,江煜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一口闷了,她就见不得这种作践身体的行为,水汪汪的眼瞪圆盯着他不放。

      她这副表情在江煜眼中像一只气鼓鼓的小松鼠,可爱的引他发笑。

      “笑什么,这么个喝酒伤身体。”

      不可否认的是江煜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氤氲了雾气,光影跳跃,生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情与不设防,像是从主体剥离出来的另一种人格。

      “第一次打架是七岁,村里上吊死的中年男人,我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爬都爬不起来,后来长大了。”他嗤笑一声,继续:“一年揍他一回,啧,什么表情,他吊死和我没关系。”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他机械一般吃东西,就在田一一张嘴时,他说——

      “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光棍,人嫌狗憎的坏种。”他拿起旁边的酒瓶子又倒了一杯,田一一拦都拦不住。

      那双好看的眼眶泛红,一瞬间戾气集聚,又成了平日里那个江煜。

      “他说……和我妈睡过了。”

      田一一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她生活在一个被隔绝了一切恶意的世界里,可掀开那层隔膜,地上洒落的是一片灰败。

      都说儿子像妈,透过江煜的长相就知道那位未见过面的婆婆长得有多好看,被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言语骚扰,或许不仅如此,那人生该是多难熬。

      “如果杀人不犯法,他连挂绳子的机会都不会有。”

      田一一震惊于江煜居然把深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情绪翻开给她看,这一刻,她觉得他像脚边呆呆望着他们的康康一样可怜。

      他压低声音:“她受不了,跑了,我从来没有怪过她,这么多年,我只希望她过得好,不要受人欺负,如果能遇到一个好人,组建一个新家庭,开心幸福,忘了我也没关系。”

      他眼里的雾气浓的让田一一心跟着发酸发胀,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煜垂下眼,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他盯着她的肚子。

      “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天生扛得住这世界的一切恶,不是我不疼女儿,在她老子有出息之前,我不想她来这世上遭罪。我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田一一艰难地吞咽着一喉咙的酸涩,还有比之前更多更多的震惊,他一个男人竟然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和考量,尤其他向来是撑天地的冷硬汉子,让人望而生畏,如果不是两人提早划定了关系,她真的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可现在他像蜷缩起来的一条小狗,让人想要伸手去捋顺他的毛。

      最多的还是无措,她向来是被探病的亲友安慰,从未安慰过别人,绞尽脑汁,挤出一句:“先吃饭,饭要凉了。不管怎么说,你为这个孩子考虑这么多,这是他的福气。”

      江煜咧嘴笑:“我儿子福气大的很,有爹妈疼,老子赚多多的钱给他,啥也不缺。哦,对了,你等着……”

      田一一看他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手撑在桌面上,缓了会儿,转身往车子停放的方向去。

      他这副样子,很像是喝大发了,其实也不过两小盅而已,原来江煜酒量不行啊。

      他从挂在车子后座的帆布包里掏出几样东西,献宝似的放在她面前,一个是在网上见过的铁皮青蛙,扭几圈,青蛙一蹦一蹦地往前跳,另一个是翠绿格纹的发箍:“我看电视里明星都这么戴,就当……帮女儿享受了。”

      田一一拿在手里,垂下眼帘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股烦躁感,原本顺畅垂直的路,有一棵倒伏的大树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愣神的功夫里,江煜低头吃完了饭,摇摇晃晃的去洗碗,回来甩去手上的水珠,他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最讨厌不可控的感觉。

      “之前和你提过,我想请工友们来家里吃顿饭,要辛苦你一天,那天我会给你打下手。放心,我不会白让你出力的,你想要什么和我说。”

      田一一笑了笑:“比起那些把妻子付出视作理所当然的人,你倒是比他们强,定好哪天和我说,我也方便提前准备。我困了,先去睡了。”

      她起身离开,一阵夜风吹来,卷走她身上散发出的香皂味,也不曾留意身后的男人怔愣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在院中望了多久的月,思了多少往事。

      江煜感觉到一阵凉,酒醒了不少,起身时,康康扒住他的裤脚,他重新坐下来,捞起它,笑:“比以前胖了,去睡吧,太晚了。”

      哪怕是在深夜,这座见证了江家几代人生活的院子再次散发出烟火气,不知何时,他心里树立的那堵墙松动了,或许是那个意外的小生命,也或许是和她斩断争吵正常生活的对话,回家不再是一件让他厌烦的事。

      他不是没想过借着工程忙不回来。

      所谓合作,不就是一方出钱,一方负责出成果,可惜他当不了禽兽。

      有了车子,行动方便,也不用顾虑不便携带,一口气做了不少,想着要是卖不完有剩,就自己吃。

      话是这么说,在卫珩一口气把剩下的凉粉全带走时两人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打包的功夫两人闲聊了几句。

      卫珩这几天在工地被晒成了煤球,却压不住他一身的阳光:“早就听说纺织厂这儿有家凉粉好吃,今天难得这会儿出来,原来是姐姐摆的摊子。”

      田一一手速飞快,将剩下的全给了他,笑:“出来赚个买菜钱,喜欢的话再来。”

      卫珩拍着胸脯打包票:“没问题,这些还有给我工友带的,他们吃了会自己找来买的。”

      田一一笑着把打包好的袋子递给他,再把零散的家伙收回竹篮里,和报亭夫妻打声招呼就要回了。

      “润秀,时间还早,我们去公园那边看看吧?”

      公园那里有条街,卖花花绿绿的玩具,还卖一些日常用品,这几天都是两点一线怪闷的。

      李润秀现在什么都听她的,指哪儿去哪儿,这会儿得空了开始说她家里的事,说婆婆不敢对她吆五喝六了,但还是摆着臭脸不服气,她丈夫也变得嘴甜了,能号令得动了,可也只做她吩咐的,眼里就装不下活,没一点自觉。

      田一一听着,经过纺织厂大厂门,转头看了一眼,几个面色凝重的女同志让她停下脚步,中间的那个女孩子哭得抑制不住,旁边人劝的也很无力。

      那几人路过她身边,她听到了一句:“太过分了,应该被辞退的是那些关系户,仗着认识领导偷奸耍滑,咱们这些老实咬牙上夜班的为厂子创造了多少利润,到头来却被这样对待。”

      随着那几人走远,声音也变弱,田一一表情也略显凝重起来。

      九十年代有活力蓬勃的一面,但也有一部分人陷入失落,原来已经开始了吗?

      李润秀发现田一一步伐变慢,甚至还叹了口气,不解地问:“嫂子,好端端的怎么叹气呢?”

      田一一摇了摇头,她怎么能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呢?

      “我们先绕去西大街看看吧,听说新政府大楼建成了,我还没见过呢。”

      “好啊,一起去,听说是咱们县城最气派的建筑。”

      西大街两边的店铺有卖高档女装的时装店,也有制衣店,还有小吃、药铺、书店,全数掩在高大茂盛的树木之后,街上走动的人衣着也挺讲究的,田一一咬了咬唇,心里有了打算。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眼前这座新落成的十层大楼在阳光下显得气派,李润秀好奇不已:“嫂子,你说站在顶楼往下看是什么感觉?十层,这么高,快要和公园里的那座塔一样高了,要不是收门票,我一定要爬上去看看。”

      田一一脑海里闪现出它在多年后沧桑陈旧的落寞模样,谁能想到不过几十年光景人类的所有审美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人在大门外远远地看了一眼,绕路去往公园,穿过马路到达目的地,李润秀笑:“走西大街那条路就和电影里放的场景一样,太舒服了。嫂子要进去玩吗?”

      之后的几十年公园是免费的公共场所,现在被墙围起来的风景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李润秀好奇,她也愿意奉陪。

      两人站在门口买票,前面排了不少人,也有人不用票随意进出,惹得旁边的人羡慕不已。

      “嫂子,我突然不想进去了,我们下次再来好不好?”

      田一一疑惑地皱了皱眉:“为什么?我请你……”

      李润秀拉着田一一走到旁边,免得影响到后面排队的人,站在大树的阴影下。

      “你自己赚钱给自己花天经地义,不要有不相干的顾虑。”

      “嫂子……我和你说实话,我不想过了。之前说媒的人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说嫁过来能过好日子,我爸妈为了给我弟攒钱,听条件不错就答应了,嫁过来才知道受骗了。他要光是穷,我也认了,家里亲人嘴碎还爱挑事,懒的连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现在摆出一副指着我活一辈子的心思。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我就怕,像被掐住了脖子。”

      田一一想不论现在还是未来,她都会佩服李润秀的勇气,从口袋里掏出泛着皂香味的手绢给她擦眼泪。

      “想好了吗?”

      “想好了。”

      李润秀说的无比坚定:“我不怕闹得有多难看,也不怕他们在背后怎么说我,反正我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我更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当初他家给了多少,我自己退他们多少,以后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其实她没和田一一说的是,她厌恶那个男人的奸诈恶毒,也怪她不小心,说了赚钱的来路,她能给田一一打下手就已经很满足了,从没有动过撂挑子单干这种忘恩负义的心思,偏那个混蛋竟能轻飘飘说出“你多长点心眼,看她怎么做的,学会了咱们自己摆摊,钱全都自己赚。”

      她突然就失了和他辩驳的力气,说什么贪婪是人天生的恶,能够原谅,呸,她就觉得这人是天生的坏种,和这种伥鬼男人多待一秒,她都担心自己的好运气被榨完,也让早就在心里萌芽的念头生根成长,直到现在一刻也不能忍。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婚姻更是如此,人们总结了婚姻的共性,为坚持下去找更多的参考标准,最好能得到“比起她来,我还是好的”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田一一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这段陌生的婚姻,换了新世界就要有新生活。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就去办吧,有困难来找我,再不济还有江煜。”

      李润秀松了口气,跟个孩子一样晃动胳膊:“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

      田一一从兜里拿出十块钱递给她:“你现在拿着它去买门票,去登塔,你能看到多远就能走多远,记住,往远了看。”

      这是田一一从父母那里学到的,现在她教给一个挣出泥潭向上走的女人,算是给予这份勇气的贺礼。

      李润秀没有犹豫,接过来去排队,站在古塔面前,看到石碑上写着这座建于明代的塔是为了纪念当时造福万民的县太爷,木制台阶,踩一脚就咯吱咯吱响,越往上走,风顺着小窗口吹进来,让人感觉到冷,也让脑子越发清醒。

      原来这座塔只有七层楼高,即便如此,李润秀看到了远处的青山,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甚至将大半个城区收入眼底,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地宽,昔日困扰担忧的种种一如一个小点,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试图从高处找到田一一的位置,可惜太高了,也让她更加知道,永远不能忘记是谁把她带到这条广阔大道上来。

      为什么一般大的年纪,田一一却能如此通透?

      公园路很热闹,高低起伏的吆喝声响彻整条街,田一一拿起一件棉背心让李润秀帮忙看看,主要是她小时候穿的衣服是家里人买大一点穿病号服,没什么机会去逛街认识布料,所以只能拜托朋友了。

      “质量挺好的,吸汗透气,江哥那么高,得穿大一码吧?”

      田一一环顾四周,找和江煜体型差不多的,举起来虚空比对,习惯性地咬唇:“大一码吧,多拿两件,他那件洗的发白破洞了都舍不得扔,过几天他要请工友们来家里吃饭,我可不想被人说我拿他当长工使唤。对了,到时候你也来,让你尝尝我真正的手艺。”

      对田一一来说做菜既可以回忆与家人的点滴,也能激发自己的成就感,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得到食客的认可。卖凉粉,只是一个起点。

      却说卫珩带凉粉回去是为了感谢工友们对他这个小同志的包容和照顾,大家平日里都是就水啃馒头,有个下饭的凉菜自然是高兴的。

      江煜虽然不苟言笑,但他有个好处就是不扫兴,跟着工友们蹲在红砖墙投下的阴影里,解开袋子,他掰了块馒头泡汤,只一口就愣住了,眉心皱起,这味道……怎么和田一一做给他的一模一样?

      “这是纺织厂那里最好吃的一家,我去买就剩几份了,我都买了回来。有意思的是,这个摊主居然就是买我姐姐车子的人,这是什么缘分。”

      江煜安静地又吃了几口,越发确定一模一样:“在纺织厂哪里?”

      “江哥,你也觉得好吃吧?就在报亭那里,你一眼就能找到她,最好看的那个。”

      最好看……

      田一一也挺好看的。

      江煜默默将地址记在心里,这会儿他只想着也许是凑巧,田一一其实一点都不勤快,以前能顿顿吃他做的难吃饭都不进厨房一步的主,现在好点了,可也不至于能吃得了这份苦。

      可又怕真是她,万一是,这么劳累坏了身体怎么办?他不容许自己的孩子出半点差错。

      他打算回去好好探听一番她今天干什么了,他自问从田一一嘴里套话轻而易举,照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洗去一身灰尘,拿毛巾正擦头发,眼前递来一件黑色棉背心,抬头看她。

      “今天和润秀去公园玩,看到了顺便给你买了两件换洗,你身上那件穿几年了也该放人家退休了。”

      “……”

      他准备好的话全都堆积在肚子里发作不出来,反倒把自己给逗笑了,摸着手感舒适的料子,到了嘴边的话变成:“黑色?”

      田一一是因为那句“深色更能吸收大量紫外线起到隔离作用,防晒效果最好”买的,忽视了江煜的工作场合,刚要开口,他自说自话:“耐脏,挺好,其他颜色穿了可惜。”

      田一一被他这么一问一答搞无语了,懒得管他,回到桌子边坐下来,说:“润秀和我说她不想和她男人过了。”

      江煜跟过来坐下吃饭,无所谓地说:“她的事自己决定,你别跟着掺和,万一人家两口子拌了几句嘴,到最后你里外不是人。”

      “我掺和了。”

      江煜被她的话呛住了,他嗜辣,这下可刺激了个够,一个大男人被呛的狼狈,两眼发红,哪怕顺着水冲下去那股难受的劲儿,还是不受控制的滚出两滴生理泪水。

      “我和她说,要是那人无理取闹,就来找你。”

      江煜边咳边指着她叹气:“你想交朋友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不建议你干涉别人的婚姻。”

      “也算不上干涉,人走到那一步都会做出最适合的选择,算了,不和你说了。”

      她转身回屋了,打开电视看当下热播的剧,一些老剧只有在特定的时代看才不会觉得画质违和,而且演员的演技也特别好,每一个表情每一种表情都很到位,让人能清晰感受到情绪的丰富。不过她不追剧,到点了就去睡觉,一为身体健康,二纯粹是娱乐没有赚钱快乐。

      她的目标是努力攒出一套房,不然房价飞涨,她跑断腿都不定能追上。

      他的属于他,而她只是个借住者。

      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就不怕和江煜结束后的一切要面对的问题。

      电视机里正放着苦情戏,女主演绝美的容颜连哭泣都跟画似的,她没法和其他观众一样感动落泪,甚至有点厌烦,刚要切台,外面传来他的声音:“我方便进来吗?”

      田一一拽了一下灯绳,屋子里亮起来,才说:“进来吧。”

      他这几天晒黑了很多,露在外面的肌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一眼看去满满的力量,这么个人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坐下来压迫感还是很足的。

      “有事吗?”

      “过两天招待客人的事,我想着提前一天到城里置办些村里少见的东西,个个都是出力气的,饭量大,买点卤味凑盘,你也轻松点。”

      “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和润秀说好了,那天她也过来帮忙。卤味,其实我有信心,我自己做的比外面卖的好吃,不过时间太匆忙,来不及,下次有机会再请他们尝尝吧。”

      “行,这几天天热,别往城里跑了。今天去城里就给我买了衣服?你自己没添置些想要的?”

      田一一真没什么必须要的,摇头:“我什么都不缺,就是打发时间,你放心,我有分寸。”

      “那就好。”

      田一一不知道的是江煜有颗追根究底的心,幼时遭遇让他养成了一旦起疑虑必要化解的习惯,女人的第六感很重要,男人的直觉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江煜要到市里参加安全生产建设会议,毕竟他们也是个有备案的微小公司,别家有的,他也不会落下。

      开完会出来,在门口遇到代替领导来参会的岳林,两人寒暄了两句,听他说:“我先走了,约好人要去商场挑选礼物。”

      江煜骑车往另一个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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