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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法外开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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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殿内飘荡着那一句拉长了音调,带着些不谙世事的纨绔特有的嚣张与无辜,却偏偏又有些机智的狡黠:“皇上,微臣且又不像安乐侯坏事做尽,又没个封侯拜相大志向,万一暴毙了,可不委屈?”
当今手死死扣住龙首,目光阴沉沉的看着“噗通”就跪地的贾赦,居高临下俯瞰着,一言不发。
随着帝王的静默,本就有些死寂的氛围愈发凝滞。
若是往日,还有胆大的,想要博一回“富贵险中求”豪赌上一把,可问题是再野心勃勃之人,对手换成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贾赦,心理也有些发憷。
毕竟,上皇还未出场。
但凡能够入大朝会的,哪一个没历经过那段血雨腥风的十年夺嫡大战。当今是在一众兄弟中笑傲到了最后,登基称帝了。可问题是上皇依然活着,手里握着的军队。
其他不说,光四王八公这一张与国同岁的香火网,铺开了密密麻麻,让人心惊胆颤。哪怕当今爱提拔年轻的小将,可再提拔武将终究是看战绩。除非再来一场大战,重新洗牌,否则现如今军中中流砥柱都是上皇一手提拔,重用起来的。
这些将军们为儿为女为家族的前途,倒戈有,可硬如茅坑的石头,软硬不吃更多,甚至还有假装投靠,反过来横插一把的,玩兵不厌诈。没个确凿的调查,最多只能冷落不重用,架空,除此之外除非弄死,否则也没有其他手段了。
因为太、祖爷立国后,与四王八公歃血为盟,军队保的是天下百姓,守的是边关,打的是外敌,不是皇族夺权的武器。并且白纸黑字写入了《军诰》之中。
故此,异姓王都活的好好的。南安郡王都第三代了还领兵在外,统帅一方。
当然换一句说,用贾赦之事内涵贾代善贪污军饷,为的也是投石问道,想要撬出开国军网。各方势力都下场了,甚至包括了帝王培养起来的文臣。
可万万没想到,贾赦比他们还狠!
恁死贾赦在先前还容易,现在可有点难。
利益给的不够多,谁敢豁出三族去跟贾赦拼杀?
三族,赌不起。
上奏参过一本贾赦的,此刻都面色发白,颤颤发抖。都是当官的人,还起码四品官了,没一个真傻白甜的。一回过神来,也就明白自己被当枪、杆子/当棋子/懊悔自己收钱……心情起起伏伏,越想越觉得有寒气从头顶飘过来顺着头发钻进了脑海中,顷刻间就冻得全身发冷。就好像凌空有谁在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甚至还能直、射心底,知晓那些的龌龊心思。
集体的静默,让贾赦也不由控制的吁口气,再一次心理哼起了加油为自己打气的歌。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理建设,贾赦觉得自己都能够牛逼冲天,能跟太阳都肩并肩了—毕竟,他可是有个补天石头的宝玉大侄子啊。
贾宝玉是贾家的,贾家是我的,那四舍五入,就是我贾赦在补天啊!!!
想想还特么有些小激动·jpg
贾赦抬手捂住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因脑补而膨胀起来的自信笑容,狠狠深呼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咳咳……诸位大人,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在玩木头人吗?”
在磨蹭下去,我都要开天辟地去了,信不信?
在场所有人都遭雷劈,惊骇无比的看着还敢催促的贾赦,总觉得自己在看疯子!贾赦就不怕贾家遭人报复,甚至邪恶一些,一夜之间被灭门吗?
上皇若真是想来,恐怕在知晓登闻鼓后就来了吧?
对啊,上皇不露面,那意味着可以先斩后奏?
到时候给些荫庇给贾家二房,不就成了?
同样是荣国公贾代善之子,凭什么就得荫庇到贾赦的头上呢?
有官吏心中微微一动,觉得自己好像拨开云雾见青天,捋出了一条光明的前程大道来。尤其是先前参奏过贾赦一本内涵的御史楚俊宏。
楚俊宏乃寒门子弟出生,算得上少年俊才,不过二十有五便高中探花。探花众所周知的潜规则,才貌皆俱。若无婚配,很大可能性还会被榜下抓婿。但偏偏他科考的那一届,有个同科叫贾敬。
故而,原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人生官运起步之日,非但他这个探花,便是状元榜眼,也都被嘘声一片。满街的小姑娘们心碎一地,更有直隶学子怀疑科考舞弊不公。因为都是江南才子独占榜首,而北方才子之首贾敬堪堪六十多名。
闹得很尴尬。
还得贾敬自己来解释“考试运”不太好,还跟众人聊上了道法佛语,才止住了大半闺阁小姐们的哭声。
但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楚俊宏对贾敬,对那些世家子弟也都怨恨上了。且因为自己倒是敢于言辞犀利,也算在文人中有几分清名。等当今登基后,重用寒门子弟,他到算官运亨通,官居从三品。
反观贾敬呢,前途茫然,哪怕出了父孝,也被依旧闭门在家中。
再者,作为御史,他也是知晓同僚们上奏的风格的。贾赦不亚于捧金与市,非但贾家的仇敌,便是贾家的姻亲,诸如史家王家,这等军功起家的,也都眼热一贾两府四将军的香火情谊。想着来自导自演“雪中送炭”之计。
以他私心琢磨着,这帮人也很乐意换掉贾赦这个不成器的,推贾政这个历来好读书的当家主。那样贾家的香火不就名正言顺可被瓜分殆尽了。
这么一想,楚俊宏觉得自己看见了泛光的一品朝服,眼眸控制不住迸发出一抹亮色,毫不犹豫出列。
当即万众瞩目。
迎着各种打量的视线,楚俊宏微微昂起下巴,字正腔圆开口道:“陛下,微臣斗胆再参一等神威将军一本!”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没错过满朝文武,尤其是素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尚书阁老们,王爷勋贵们望过来的表情,楚俊宏倒也不敢暗中打量帝王的神色,只拔高了语调,铿锵有力道:“既然贾神威将军如此言之凿凿家中巨贾,为何又朝户部借钱?”
他也知晓点端的,这一笔钱加起来都快千万白银了。积年的旧账,有户部同好琢磨着以此得些功呢。
“…………”贾赦没忍住直接抬手轻轻拍了自己一掌,疼得倒抽口凉气:“疼疼疼。”
确定自己没有做梦,贾赦无比崇拜,扭头给赞:“这位大人,我贾恩侯什么都不服,就服你。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大周朝的神话!”
想当年皇子夺嫡血雨腥风,你坑我一把我反陷害的,勾心斗角,暗流涌动。但不管哪一帮都不敢提及“勋贵欠债”之事。
原因无他,太、祖爷临终前给的安家费,意思就是你们这帮孙子都有爵位了,也都有钱了,别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给好好辅佐老子的孙子,否则做鬼都不放过你们。
这帮孙子们—“四王八公”给幼年的德熙帝打了个欠条,让弥留之际的太、祖爷看个清清楚楚,驾崩得放心安心—老大,咱们有来有往,“把柄”捏德熙帝身上呢。
于是乎双方互相发誓—万一掰了,还钱为信号!
相比贾赦只不过听自家祖父讲故事而言,当年就在现场的北静王听闻这话,面带怒色,双眸火焰冲天,直接抬眸看向了帝王,沉声:“皇上,在太庙,当着祖宗牌位的面,除却贾家,我北静王也欠了国库一笔巨额,是否也要归还了?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还钱还清楚了,也好为子孙后代留个清白名声,免得说欠债不还,倒水赖!”
水家开国之功除却太、祖爷外,最甚,故而世袭爵位。
简言之,就是他爹当年起个心思,趁着德熙帝年幼拥兵自重,没准他老水今日就是太子爷,呸,就是皇帝。
但他们父子俩却对太、祖爷忠心耿耿,对德熙帝忠心耿耿,甚至交出兵权,子孙都走富贵闲人,皇家联姻贵戚路线了。为的不就是皇帝有难处,异姓王也不好当,双方互相体谅对方,小心翼翼维持着和睦?
岂料被这般折辱!
当今旋即开口,面带安抚:“北静王,这不过无知小辈……”
“都读书认字能科举的,叫无知?那我孙儿他们不是眼睛瞎了吗?”北静王冷哼,毫不客气截断了帝王的话语。
当今深呼吸一口气。龙袍遮掩下的手直接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实在的,这一笔钱他还真琢磨着想要勋贵归还。但他在没有查清个中原委的情况下,不可能动。毕竟,那些兄弟们上蹿下跳争得鸡飞狗跳之时,都不敢在“欠条”上做文章。
“水世伯不气不气。”东安郡王看着面色阴沉沉的当今,身形紧绷了一瞬。当今自幼在皇子堆里,真不太显眼,以他郡王世子的身份,先前还从不怎么把人放眼里的。毕竟,皇帝,他岳父更宠他啊。
但不知从何时而起,就觉得被当今盯上,就好像被毒蛇趴在了脖颈边上,呲呲的吐着蛇信子,恐惧阴冷扑面而来。
这样子的感觉,他无意中在贾赦……贾赦他弟身上见到过一回。
作为嫡长子,作为贾赦的好朋友,他一直不太待见贾政的。毕竟野心勃勃,四王八公嫡子圈里出了名的好读书,看起来就好像贾敬第二一样。可偏偏却又不跟勋贵精英的圈子混,也不混富贵圈,身边也没几个同龄好友的,看起来好像自成一圈。
就这么个没什么人缘的,看着还眼高手低的家伙吧,暗中把某个新贵子弟的命根子给废了,特阴狠,一击命中要害。
原因无他,轻薄贾赦。
从此以后,他就坚定的买小!
否则荣国公只生两个崽是为了什么?一个富贵线,一个表面书生,实际上命人剁唧唧不眨眼的。
所以他也就无师自通懂了当今的危险性—不会叫的狗咬人最凶了。
“容小侄说句话好不好?咱们何必跟个没脑子的怄气?他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给您提鞋都不配的。”东安郡王道:“咱们一码归一码,相信皇上会为我们讨回个公道的。父皇当年退位让贤,也定然是看中了陛下的贤才。作为臣子的,咱们得听皇上的话。事情呢总得坐下来慢慢说清楚,才好寻到解决之道。”
说着,东安郡王斜睨了眼贾赦,“贾恩侯,你说对不对?”
贾赦看着面色发青,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明显被气得不行的北静王,唇畔一张,还没来得开口喊一声,就发现已经有人抢先一步点名了—“贾恩侯。”
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但莫名有些沧桑感,就好像历经世事风云的那种淡然,可又无比的有威慑力,似利刃破风而来,狠狠扎进了人的心窝,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惶恐不安。
贾赦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眼角余光朝声源扫了一眼,就见不知何时上皇,那个传说中血雨腥风的传奇帝王站在了东配殿的门口,低调得不像个皇帝。
“上……上皇万安。”
此话一出,其他朝臣们也跟着纷纷跪地,行礼。原本还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楚俊宏“噗通”一声,直接五体投地,瑟瑟发抖。
“父皇。”当今站直了身,弯腰拜见。
上皇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当今,瞥了眼跪地的朝臣,静默了一瞬便下了命令,不容置喙着:“锦衣卫联合三司按奏查抄所有上书者。对比其为官五年前的家境,若有一万两以上财产来源解释不清,夷三族!”
当今唇畔一动,但“父”一字还没喊出口,迎着瞥过来的锐利眼神,如坠深渊。
袖子里的手愈发攥紧了起来,隐忍住心里腾出的火焰。
而听闻此话的朝臣们,连求收回成命的话语都喊不出来。毕竟耳畔旋即飘荡着一句话“贾恩侯,你这个原告,觉得朕法外开恩了吗?”,完完全全让人心惊胆战,止住了任何求情任何回旋的话语。
因为白纸黑字的律法的的确确若查证属实,诛三族。
被告们额头的冷汗越冒越多,皆不敢再有其他的心思,两眼发蒙。有几个胆小的,更是两眼发白,直接昏倒了过去。
对此,上皇压根丝毫不在意,只不过慢慢悠悠逼近贾赦,好整以暇的看了人一眼,等待回复。
贾原告听得这问题,再偷偷眼角余光打量了眼等待回复的帝王,觉得自己心理簇着熊熊烈火—
麻蛋,当我还是一天以前的那傻白甜吗?
不就是敲打御史,敲打满朝文武吗?
还让他们记得感恩您法外开恩?
我可是听过《甄嬛传》的鬼……呸,鬼的主人!
脑子里思绪来回翻转,咬着牙安抚自己四舍五入可是要开天辟地补天的人,贾赦心理腾得燃烧起自信,咬了咬牙,郑重无比:“回上皇的话,微臣……微臣微臣是代父诉冤,我父亲众所周知忠心耿耿,一片丹心,您指哪他就打哪里。总结起来就是您可以全权代表他的意志。您觉得合适,我贾代善这个儿子就觉得合适!”
“听你这口气,朕负贾卿良多啊。”
“没有没有没有,”贾赦摇头若拨浪鼓,语速飞快,噼里啪啦就一串话,像是深思熟虑了无数遍,能够倒背如流:“我爹平生就两根筋,忠君报国,为君分忧,另外一根筋就是继承了贾家特有的隔辈亲。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见他第一个大胖侄孙子珍儿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当好贾家的族长。”
赶紧表示表示啊,说自己可以帮人完成这个遗憾。
成家=指定媳妇可以有的,贾家的宗妇,要求不高,公主没有郡主也成,实在不行县主可以。反正先保住贾家可以展望第五代就成了。
立业=爵位啊,不管削多狠都可以接受,反正《红楼梦》都剧透了,三等威化将军。
答案都给你了,麻烦上皇您老做个人,抄一下好嘛?
爹,祖父,大伯,大祖父,贾家的列祖列宗啊,把答案塞进上皇的脑袋里吧。
上皇闻言,定定的看了眼贾赦,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乐了:“朕记得贾代善的大侄孙子,就是宁国公后裔吧?算算辈分,贾敬的儿子?说起来,朕约莫还抱过吧。”
贾赦点头若小鸡捣蒜,忙攀着世交的情谊:“珍儿这小子满月礼,您赐了他长命锁呢。这孩子现在都还带着呢,富贵喜乐,长命百岁!”所以爵位啊亲。
“说起来,这长命锁但凡嫡长出生朕都赐过。”上皇惆怅着感叹:“比如说朕那个孽障啊……”
贾赦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莫得感情的听得上方飘来话语,垂首。
上皇妥妥是贾家的黑。
多大的人了,好好抄个作业,干脆利落的似夷三族成吗?
回忆什么往昔岁月啊?
缺德,难怪老了被拔氧气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