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听到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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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水。
无声的、透着暗光的水淹没过来，他的手脚冰凉动弹不得，声音哑在嗓子里，异色的瞳孔里肆溢着一片冰凉闪动。
日辻真人在五步之外朝他转过身来。
“很熟悉吧，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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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压一点点降下去，呼吸罩被拿开，他轻轻咳了一声，任由凉丝丝的空气钻进鼻腔。手脚上沉重的枷锁拖着他的身子，随着浮力的消失而坠向坚硬的地面。
膝盖的疼痛让骸微微皱了皱眉。右眼的封罩被取了下来，但随即一块布条再次盖上了他的眼睛。
“哦呀？”
骸试着发音。用自己真正的身体。时隔上百日夜之后，这声线听起来有些许的不真实。
“这是……”
回答他的是镣铐松动脱落的金属声响。一块毯子盖到了他身上，有人从左右两边把浑身透湿的囚犯架了起来，半拖似的迈开步子。
自始至终无人说话。他赤着的脚心点触着粗糙的地面，在移动的过程中血液流动的感觉一点点回到了他的身上。长时间的囚禁让他目前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水滴顺着紧贴在脸颊的发梢蜿蜒而下，他嘴角微扬。
即将赴死。或者，正在重生。
看守们放开了他。脚步声慢慢靠近，是吉是凶全然未知。毯子从骸的肩上滑落到地面，他抬起手去想要扯掉蒙着眼睛的布条。
而来人只是蓦地握住他的手腕。
微暖的温度从掌心传递过来，力道不轻不重。他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顺从地放弃了取下蒙布的打算。那只手没再松开，默默地牵着他掉转方向。
骤然开始依赖双腿行走的凤梨头少年显得有些摇晃，但还是努力稳住了重心。他知道遮住双目是为了保护他长时间不见光亮的眼睛，因此任凭自己像失明的人一样被牵引着。眼前是墨色的暗影，耳边是两个人交杂的步伐，脚底的石砾有着坚硬或柔软的触感；对方紧紧地拉着他的右臂，指节安稳地扣在他突出的腕骨上。
终于停下的时候手被放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表面，他试着移动，摸索出了座位的轮廓。
“？”
——彭哥列来迎接雾之守护者的形式真是有够特别。
`
他努力做出无辜的迷惑神情，然后听着来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右手再次被牵起，骸感到座位的前端向下沉了沉，然后他惊愕地感到自己的掌心被引导着扶上了对方的腰际。
略一停顿，他有点费力地抬脚，跨坐到了那人背后。耳边响起了机车启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风开始流动，皮肤开始感受到光线的照射，天地间的声音开始重新涌进他的世界。他一瞬间懂得了家族选择这种移动工具的理由。被划破的气流瞬间扑面而来，在呼呼刮过的风声中那座湮着水的囚笼连带着他灰色的过往，被他们狠狠地甩在了后面——这份气焰嚣张的‘自由’太过可爱，让初出牢狱的人几乎有些鼻酸。
“呐……”
尾音不连贯地颤抖了一下，骸仰起脸，又甜又苦的液体仿佛堵住了喉管，他只能靠微笑来努力下咽。
“恭……弥？”
他一字一音地喊出那个名字，口型温柔而虔诚。
左手顺着腰际向上，一点点移到棉质的衫袖，竖起的领口，温热的脖颈，耳际柔柔的短发，他的指尖小心地拂过那个人的脸颊，双唇，鼻尖，睫毛，好像在触碰一件绝世的瓷器，却不顾及他所确认的对象正在驾驶的事实。车轮碾过高高低低的路面，高速行进带来的震荡之中他再次环住前方人的腰，把呼吸贪婪地埋进熟悉的素净清香。
而腾不出手来反击的迎接者只是听任他潮湿的衣衫紧贴自己的后襟，久违又久违的见面问候被刻意放低了音量，轻巧地散落进风里。
“……咬杀。”
四年前的8月26日。和第一次从意大利越狱去向日本是同样的日期，六道骸被彭哥列家族保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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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不会再回到这样恶心的地方了，对吗？”
真人伸手把灯打开，看见骸皱眉半掩着脸颊，一只手扶在墙壁上，像是有些反胃的样子。
蓝发青年喘匀了气息，慢慢站直身子。“kufufu……这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真人君。”
他再次环视四周，笑得有些惨淡。白兰的用心是何等恶毒，他了然于心——水牢，人体实验，Giacinto是所有能和他记忆中最黑暗部分相重合的事物的集合体。仅是浸淫在这样的氛围里，已经能给他足够的折磨。
短发浓眉的青年把手放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罩上，目光平淡地注视着药液里微弱起伏着的无知觉人体。“人形兵器不论何时都是力量追求的终极目标……毕竟在操作的灵活性上，任何装置也无法与人体相比。”他的讲解里隐藏着一些复杂的情绪。“密鲁菲奥雷的人体觉醒部有过各种各样的实验计划，就是为了得到强化人体的目的：以人作为动力源或者直接作为兵器使用。前者是莫斯卡的传统形态，后者则是云属性死茎队的特征。”
“哦呀哦呀……这样坦率地把内部机密告诉我，没问题吗？”
真人垂下手，看了他一眼。
“白兰大人决定允许你进入Giacinto的地盘，我认为已经算是默认了你的可靠性。”
骸不予置评，只是冷笑了一下。白兰并不信任他，而他也并未打算效忠于白兰，这点他们彼此清楚，只不过白兰明白，骸无论如何不会再回到彭哥列一边，因此即使知道了内情也不会带来损失。
“况且……”
日辻真人犹豫了一下。“你已经不可能自己离开这里了……除非Giacinto彻底毁灭，或者，摘除你的右眼。”
“呵……你应该更高兴一点哟，前会长大人。”
骸玩笑似的口吻大大出乎真人的意料。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先看清你自己的处境吧，六道骸。”
“啊啊，说的也是。”骸说着，向后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他的额头上因为环境的不适而沁出一层冷汗。“不过我以为……看到我这副样子的你，应当比现在更加幸灾乐祸一点。”
“我是很高兴啊。”
白色制服的鬈发青年朝他走近来，脸上却并没有一丝高兴的神色。
“你也注意到了吧，你的右眼在进入基地之后异样的感觉……Giacinto是人体觉醒部的特殊构造基地，对于人的特异能力具有吸引作用，换言之，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是不可能摆脱它的磁场的。而且——”
他走到骸的面前，咬紧牙盯着骸的眼睛。
“如果我乐意的话，随时都可以申请让你成为这里的实验样品……你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平静，为什么你没有像在黑曜中那时的败者们一样绝望，崩溃，狼狈得一塌糊涂……六道骸，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波澜不惊，高居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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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提醒。”
骸阖上眼帘。“不过如果你是想看我害怕得发抖、向你求饶的样子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真人君。——在中学时代你就应当明白这一点。”
刺眼的白色灯光里真人望向那个人的侧脸。又是那种无法泯灭的力量……和少年时在黑曜中心他所感觉到的一样。那不是某种柔软或者愉快的感情，而仅仅是一种顽强的执着。他明白骸曾凭着这种力量经历过了无数的风浪。但不知为何，与当年不同，骸身上的暴戾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听天由命似的冷静和无畏。
他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
“我想你一直很恨我，会长大人。”骸轻描淡写地说。
“你到现在依然在追逐着所谓的力量啊……”他环顾着周围装置中畸形的人体，淡淡叹息。“不过，那时掉进我圈套只是因为你软弱的内心。”
“我认识一个人……一样是喜欢学校，追求力量，单纯地想着要打败强者……那家伙，表面看上去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狂……”
不知为何，真人感到骸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在水牢里的时候，我想过很长很长时间……想那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想要变强，又是为什么永远有高傲而干净的眼睛。”
“正义，理想，他从来不会找这样的理由，想要就光明磊落地伸手去抢，绝不会暗地里逼人屈从；有谁敢践踏他重要的东西，也绝不会轻易饶恕……”
他停住了。一瞬间日辻真人仿佛看见骸眼神显出了一丝落寞，但骸随即朝他转过脸来，惯常的笑意像水一般洇开来。
“啊拉，扯远了……不过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有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那个人在呢。躲在暗处的力量再强大也并不是什么幸运的东西哟，就像它一样。”
他自嘲地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血红的瞳里六字一晃。
“我所想做的，在来之前都已经了结了，接下来哪怕我直到死都要腐烂在这个鬼地方，也无所谓……只不过，我和他一样，不想随便堕落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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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发青年默默走出实验室，留下真人在原地发呆。
[只是因为你软弱的内心……]
“软弱……吗。”
真人抬头望着空旷阴森的研究室，灯光穿透排列着的容器里各色的药液，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着的陆离斑点。他的眼神茫然而虚无，心头一片空空如也。
骸，这些话，你告诉我得……是不是太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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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云之守护者大人？”
浅葱色头发的少年小心地跟进几步，斟酌了一下之后出声询问。
“呃……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被询问的对象停下脚步，眼神犀利地朝他看过来。少年忍不住噤了口。云雀并没有出语责备，只是挑了挑眉。
“我还以为逃跑是雾之术士的普遍强项。”
啊啦其实逃跑确实是雾的长处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是跑得最快的那个但是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命令过我逃跑啊……
弗兰偷偷看了面前的十代云守一眼。总觉得把实际想法说出来会死得很惨。但是如果不顺从的话似乎也会死得很惨。问题是就算逃回去被老大知道也一样会死得很惨啊！！！
少年十分苦恼地揪了揪头发，开始在心里默默哀悼自己生还无望。
不远的前方是并盛郊外人迹罕至的密林，一层层的翠色华盖正在濒临夏季的热风里安详摇动。将要潜入的密鲁菲奥雷实验场，似乎就在这片土地之下。Varia雾守替补用一如既往的茫然眼神望了望四周，最后目光又回到正静静站着的云守身上。
云雀恭弥，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能随便接近的感觉。他听Varia的前辈贝尔讲起过一些往事，自称天才的开膛王子对这个昔日的对手印象深刻。
“曾经逼得老大也亲自出手哦，那个叫云雀的小子。”——这样评价，等同于“很强”的意思。
贝尔菲戈尔绝对不乐意把当年自己和云雀对战的那些细节讲给弗兰听，因为知道这个麻烦的后辈一定会抓住把柄嘲弄个没完。不过在Varia里彭哥列十代家族的情况始终是个禁忌话题，所以弗兰所能听到的也只是只言片语。
比如说，云雀恭弥相当讨厌雾之术士，但却不知为何经常和十代雾守一起出任务。
再比如说，云雀恭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会被他一并咬杀。
所以直到跳马迪诺私下找上门来说要借弗兰一用，少年才突然意识到，根据这少量的信息来判断，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正面临着相当不妙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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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啊绝对会被那个人杀了的！再说要用雾属性找玛蒙前辈好了嘛前辈比我强大多了真的……为啥要我去啊啊——”
路斯利亚一把将后退着准备溜走的弗兰揪回来，抓着他的肩膀郑重警告。
“要是老大听见我们正打算私自支援沢田纲吉那边，现在、立刻、马上，我们就会全部被他干掉哦！”
看他乖乖停止挣扎，Varia晴守叉着腰开始了小声说教。
“嘛～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啦，说实话那位云雀君长得很不错哦～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等一下问题不在这里好不好？！
“跳马跟斯夸罗念叨了大半天来着，说无论如何想让这里派个雾属性过去——玛蒙现在正出任务，而且那家伙绝对会要很多钱才肯干活，最重要的是……”
贝尔得到说风凉话的机会，显得很开心。“……最重要的是就算你去被大卸八块了也没关系啊嘻嘻嘻……”
“贝尔ちゃん你不要吓唬人家啦！”路斯利亚抱怨起来，不过弗兰破天荒没有还口。已经符合了“最讨厌的雾之术士”一条，如果再碰上对方心情不好的话，万一逃不掉就只剩下等死了……到底，十代雾守是怎样神通广大的人物，居然能一直活到现在？
他有些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刚才，云守单方面下达了行动方案，给他和其他协助人员的指令居然是：“掩护我进入敌人的基地，然后随便你们逃得远一点。”
眼前的云雀只有一个人，他看上去相当镇定和深思熟虑，但他的指令在弗兰看来依然不可理解。这是一次诱敌作战，他们的行动原本就很可能进入敌人的埋伏。但即使是将计就计，不管怎么说独自一人进入敌人的基地也太过冒险。难道打算一个人攻陷敌人整个基地吗……
对于沢田家族目前的状况，弗兰多少有所知晓，因此他对彭哥列总部直到现在还按兵不动也感到惊奇，毕竟沢田那边已经出了不少麻烦，一旦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对彭哥列的今后也会不利。然而，作为后进的Varia成员，上层并不会把策略透露给他们，此次他跟着十代云守到日本来，已经是冒险违背了待机命令在偷偷行动。
白痴长毛队长实在是个嘴硬的好心家伙——也许大家都是吧？对于已然成长和强大的沢田纲吉他们在心底里并不排斥——问题是，你们做人情为啥要把我赔上啊T-T。擅长摆出冷静表情边吐槽的弗兰，此刻摄于云雀的气场，自动转换成了内心独白模式。而他周围同行的属下们，也只是一脸疑惑不安地默默跟在后面。
“啊。还有。”云雀再次停下。
“你们，不要和沢田纲吉那边断了联系。如果顺利，我会直接带密鲁菲奥雷的情报出来，即时传送过去。”
“阿诺……如果——”
弗兰没有说下去，虽然他绝不想继续加深云雀对雾属性的厌恶，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问清楚。他知道对方也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果云雀……没有回来呢……他们要怎么办？
云守沉默了一秒。弗兰看见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犹疑。
“那不可能。”
相信着自己，也相信着那个人，相信着选择的答案也相信着前行的方向。落幕的方式有很多种而结局只有一个，只因为主角是他和他。
【下】
“……我明白了。”
真人看见蓝发青年的指尖一点点攥紧。
“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哦，那还真是——”
“但是，”他抬起头，“如果你再想伤害恭弥的话我绝不会再答应。”
“骸，你现在没立场讲条件——”日辻真人皱眉提醒着，而前彭哥列雾守只是毫不示弱地注视着白兰。
制止了想要反对的真人，白兰在屏幕彼端微微点头。“好胆量，不过我可不想这么明显地空头许诺——骸君，彭哥列家族是我的目标，这一点不会改变，那么你应该明白，只要你的恭弥君还在彭哥列，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成为我的绊脚石。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可说不准。”
他沉吟了一下。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不是么……骸君也觉得一了百了比较轻松对吧？”
[抹掉云雀恭弥对你和这基地的所有记忆，让他毫发无伤地离开……对密鲁菲奥雷和对骸君你而言是两全其美哟。]
明知道对方在利用自己，明知道这个心机深不可测的男人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彭哥列一方，骸在心底里深恨自己的无力。在双方决裂的现在，沢田纲吉理解了他离开的苦衷之后，一定不会再来寻找他，可以肯定这次是出于恭弥自己的意思。
情势在一步步逼着他作出更决绝的选择。
对于骸和云雀来讲，也许只有彻底斩断彼此的关联才更安全，然而，骸一直心存着侥幸，希望能避开最极端的手段让恭弥离开……他果然还是错了，他应该想到，当年执着于咬杀他不惜参加指环战、从此卷入黑手党纷争的云雀恭弥，从来不是愿意乖乖听话的简单人物。
不去浇灌心里的感情，让它慢慢干涸枯萎，竟然是如此困难。却原来，看不见的根系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盘根错节地滋长，剪不断理还乱，但全部都连结着彼此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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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控室里只剩下真人和Giacinto工作人员时，白兰悠悠发问。
“说起来～真人君，和骸君相处还愉快吗？”
“还算正常。白兰大人还有何指示？”
对于屏幕上密鲁菲奥雷首领那万年不变的笑脸，日辻真人似乎没有不适应的样子。他在桌前坐下，安静地点燃指环，准备启动基地的自动防御系统。白兰看上去对他的淡漠感到有些惊奇，带着玩味的神色打量了他一遍：
“啊啦……果然是学生时代交情不错么。”
真人略一停顿。“交情说不上。”他冷冷地说，“只不过他目前并没有作出什么危害基地的事情。白兰大人——”
鬈发青年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种朴实的疑问神色，“——其实我和入江大人的看法一致，六道骸对我们来说是双刃剑，一旦无法控制，他很可能变成祸害。我相信白兰大人也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
白兰十指交叉，满意地听着他的话。
“呵呵，是这样没错。骸君是那种充满变数的棋子……然而他的能力如此奇特，让我不能不留意，我相信你也并非没有研究兴趣吧？对那样的眼睛。”
真人没应答，他回想起刚刚走出房间的骸苍白的侧脸和闪着微光的双色眸子。
“我一向只对少数人感到好奇。”银发男子换了个姿势，“能引起我这种好奇的是天生有着不可思议能力的人，比如骸君，比如小尤妮……还有彭哥列家的沢田纲吉君。至于其他的人类——真人君我这么说请别介意——并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那是挑拣玩具的孩童般的语气。只是一瞬间，将人置于鼓掌之上的语调让真人想起了黑曜时代发生于自己身上的往事。他移开视线，拼命将回忆赶出脑海。
“可是，那样的话，为什么您不直接下令让我们杀了云雀恭弥？”素以倔直著称的彭哥列云守没有特异能力，又不可能为己所用。
白兰笑起来。
“真人君听说过吧……如果把青蛙放进烫水里，它会立刻跳出坩埚；但如果把它放进温水里逐渐加热，它就会毫不反抗地一点点忍耐下去——直到死为止。对于骸君，凡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哦～而且，人心在挣扎对抗的时候，事情往往会变得更有趣起来……”
他的目光移向监视屏，真人也看向自己这端的屏幕，感觉如同刚咽下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六道骸正独自一人走过曲折的地下长廊，三叉戟攥在他的手心。想要挑战骸的心理极限，蚕食他所珍视的东西，再看他如何坚持、悔恨直到绝望、崩溃……白兰的游戏心态让日辻真人心里寒意顿生。
轻微的震动，屏幕图像出现了一刹的不稳，属下冲进主控室：“报告！发现有人潜入基地，已经进入了LEVEL C区域，马上显示图像……”
[居然有这么快的速度……]在心底默叹一声，真人站起来，“切断敌人退路，打开自动防御系统，准备攻击！！”
“不需要哦。”
白兰稳稳地坐在沙发里，透过屏幕注视着遥远的基地如同注视棋盘。“请把云雀君放进来……戏剧差不多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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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云雀学长一个人进了基地？！”
沢田纲吉忍不住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弗兰慢半拍的声音从内线传了过来。“我没法阻止他的啦……”
略一思忖，纲吉道：“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少年手搭凉棚目测了一下，“大概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地面上没有敌人，到目前基地里也没有什么动静。”话说这么远应该没问题吧？
“还有，那位云守说他一定会回来。”
彭哥列十代没有再问话，与联姻那天同样的紧张感又回到了他身上，几乎让他一刻也静不下来。直到此刻依然孤立无援的十代家族，依靠着自身的判断作出了首次主动出击，而作战的己方和敌方目前都在大洋彼岸。这种只能等待而无法相助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不会再重蹈覆辙了……绝对……]在心里，纲吉反复告诉着自己。
“沢田先生！！”
突然传来的是草壁的声音。奔跑着冲进来的男人径直把一份文件递到了他面前。“请看看这个……几分钟前传到的，虽然不知真假但确实用的是彭哥列内部通讯密码！！”
纲吉拆开那张折封的白纸，眸子突然闪动了一下。
……Reborn ？！！
一瞬间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他呼吸急促起来，十指握紧了薄薄的纸页，半年来再未见过的那个名字如同钟声，反复在脑海里冲撞回响着。努力平抑着复杂的感情，纲吉迫不及待地读着一行行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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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纲：
没有我在的这段时间看来还是很够呛啊。
不过我走之前的那句话还记着么？如果敢说忘了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吧。
目前我的所在地不能告诉你们。
不过你们的事情我很清楚。
关于骸的情况，敌我双方的调查其实始终没停止过。当年我们在艾斯托拉涅欧得到的资料，并不是完整的……我想白兰现在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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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念着，眼睛渐渐变得潮湿……如果这封信再到的早一些……再早哪怕几分钟，也许……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早已落定，而后知后觉的他们依旧在一个成为过去时的理由愁肠百转，历尽折磨。
为什么是这样呢。
缠绕了生世轮回的最深重的罪孽，因循着最简单的愿望。
我们都是傻瓜……也许所有在爱着的人，都是这样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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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田先生？”
草壁望着抬起头来的纲吉，惊讶地看见他脸上浮出了有些凄凉却祥和的微笑。
“这是真的……确实是Reborn发来的。”因为临别前的那句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Reborn先生有什么指示吗？”
纲吉轻轻摇头，把信放进衣袋。他没有再和草壁讲话，也没再听弗兰的联络。如果这真的是命运的裁决，那么只有相信——相信正在走向骸的那个人，不需要依靠任何外力也不需要知道这一切真相，仅仅凭借纯粹的感情，也能让弄人的造化最终败北。
而远在日本的水色短发少年坐在树梢，大地的震动惊飞了鸟群，正扑簌簌掠过他的眼前。他摘掉耳机望向树下，被幻术遮蔽的地面入口不过几米之远。
“虽然逃跑是雾属性的强项，不过……说谎也是雾属性的强项哦。”
想在第一时间亲眼瞧瞧神通广大的十代雾守，虽说同行是冤家，但偶尔做做冒险的事情也不坏。弗兰轻巧地跳下树去，沉闷的轰响滚过脚底，他知道在黑暗的地下，云的匣兵器在开出道路，——朝向地狱边缘，为了让光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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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弥。
如果你打算劝我改变主意……应当明白我的回答是什么。”
——我知道。
我不是来作说客的……我只是来让你为你的愚蠢和软弱付出代价。
黑发青年在摧枯拉朽的巨大针体之间缓缓走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彭哥列云之指环正在他的指上明亮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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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
真人吃惊地望着显示屏。泛着紫色光泽的巨大球针体迅速占据了整个B级仓库，只看得见一排排寒光闪烁的尖锥。
“哦～云雀君的匣兵器吗？”白兰显得兴致盎然，“看来他们很不愿意被外人打扰呢……”
骸和云雀……在那里面？
“不过这样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唉，要不要派人过去呢？”
“白兰大人，”真人犹豫了一下，转向白兰，“那种东西如果使用者落败的话大概就会自动崩毁的，所以……”
白兰的目光瞟过来，真人感到他的神色变得别有意味起来。
“那个匣兵器看样子是高密度云之火制造出来的，一般人很难打破哦。”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青年，“不过，是真人君的话也许可以哦。”
“唉？我——我没有玛雷指环，恐怕……”
屏幕对面的首领做出鼓励似的表情。
“没关系……毕竟真人君你是无坚不摧的雷属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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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刃相接。
钢拐不带任何犹豫地持续着进攻，看似凌乱但却全是最危险的角度；三叉戟飞舞应战，锐利的尖端交织出错落的弧线；他看见他眼神皎洁清洌，瞳仁里上下一片银光，擦过发梢的冷风掀动着更加猛烈的攻势。
鏖战一如当初。
氧气在一点点减少，胜负无法了定。骸在利器碰撞的铮琮声中凝视着云雀，上挑的凤眼里光彩依旧，那是他最最熟悉的恭弥。在轮回里他习惯了放逐与流亡，一缕月光已足以照亮他的夜空；那抹冰冷又温柔的月光此刻依然在他面前，但他知道他不能再伸出手去。
要怎么才能让你离开。要怎么才能没有伤害。不想让你忘了我，不想让你活在没有我的世界，明明全身每个细胞都在这样叫嚣着，却依然要狠下心来。然而再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带你一起走；直到如今也依然迟迟不肯使用最后的手段，带泥拖水、藕断丝连……
想要雾离开云，也许真的唯有水枯泪干、从天地间彻底消散的那一刻才办得到吧。
“恭弥……”他在动作的空隙里架住云雀的左拐，右眼里的“四”字在澄透的红里晃动着，“不要逼我用天界道……唯独对你我绝不想再用它……”
云雀轻哼一声，右侧即刻横扫而来。“那就在这里被我咬杀吧！”
钢拐擦过骸的脸颊，而三叉戟也以全力反向将云雀甩开。后退开几步，骸擦去颧骨上的血丝。
许久，他缓慢开口，声音如燃尽的灰一样轻。
“一了百了确实是最轻松的……如果我用天界道让你忘了包括我在内的这一切，你会过得比现在安宁许多倍……好吧，如果一定要这样才行的话……一个人背负两个人的记忆，我有这个觉悟。”
当啷。
不顾骸的惊异，黑发青年远远扔掉了手里的拐子。
“敢用就试试吧。”
低垂的深蓝色刘海遮住了眼睛。
“恭弥——你——”
“废话少说。”
里球针体巨垒高大，身后轻柔漂浮着的白云映彻蓝天，而云雀站在那里微微仰起下颌，他身姿轻盈，如同停驻在枝头的鸟，朝对方露出安静而高傲的微笑。
“开始吧，六道骸。”
骸慢慢抬起头来，右眼的数字倏地跳到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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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遗言只有这些吗？]
黑暗一点点涌流进来。
[哦呀？你莫非是在想‘如果没有樱花就好了’吗…]
地面在旋转陷落，但他仍然能分辨出那个身影。
[那家伙……六道骸，什么时候能再和他交手……]
光线和色彩在渐渐扭曲消散，他还站着，任凭剧烈的疼痛在磨蚀着他的记忆。
[第一次约会就让人等这么久，不是好习惯哟，……云雀君。]
血顺着唇边流下来。腥咸，苦涩，而他倔强地不肯松口。
[当然是因为……]
“六道骸……”
[当然是因为我……]
“骸……”
【当然是因为我爱你……】
“骸！！！！六道骸！！！！！”
不断加重着天界道力量的蓝发青年眼睛里开始有了细碎的波光，想要说出口的话语死死地哽在喉咙里，他攥紧双手，拼命压制住颤抖的呼吸。他看见恭弥的眼神在一点点涣散，步子摇晃不稳，气息越来越急促，但口型念出的依然是他的名字，灰蓝的双眸始终不肯屈服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一个人背负两个人的记忆’？……你的觉悟就是这点程度么？”
云雀喘息着，努力地站直身子。
“六道骸……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胆小鬼……”
不愿意认输，不愿意忘记，黑发青年只是挣扎着，支撑着，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雾属性果然是擅长逃跑啊……所以我才……讨厌术士……”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顽强地抵抗着骸的意识控制，“你那些……逞强的守护，只不过是想逃避……只不过是在推卸……”
四步。
“不想连累就活下去……”
三步。
“不想伤害就别逃开……”
两步。
`
“不想让诅咒生效就自己想办法解除……不想让我替你轮回就别死在我前面！！！！！”
-
用尽力气吼出最后一句的一刹那，光明和黑暗都消失了，世界不复存在。匣空间一点点迸裂开来，天摧地坼般的巨响中他的指尖触到了温暖的臂膀，骸抢上一步，把倒下来的云雀接在了怀里，眼泪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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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呛人的烟雾里穿过废墟的日辻真人戒指上燃着明绿的雷之火焰。“六道骸！！！”他喊道，“你在干什——”
他没有再说下去。
骸甩了甩头发，睁开眼睛。云雀轻轻喘着，骸把他紧紧地搂在胸前。
“恭弥……？”
他的声音和那天与真人谈话时一样带着心疼的沙哑，现在真人明白了那声线的缘因。
“恭弥……能听见吗？”蓝发青年低声唤着怀里人的名字。
云雀慢慢抬起眼帘，带着一丝虚弱仰起头。骸拢住他的肩，一身灰尘地朝他微笑着，那样子是许久未见的安然。
“还认得我吗？”骸问。云雀别开眼睛，回报以淡淡的笑意。
`
“……烧成灰也认得。”
彭哥列雾守低下头去，吻了自己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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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阒静中有掌声响起来。真人没有动，骸扶着云雀站了起来。
“真是令人感动……”
白兰的声音在空中诡异地回响起来，真人知道那是通过监控系统进行的操作。
“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这代表着彭哥列云守雾守的言归于好呢？”
云雀没有说话，而骸只是坦然一笑。“你说呢，白兰大人。”
“恭喜你们。可是想要回家的话，骸君……别忘了Giacinto还有特殊作用存在哦？”
“‘除非基地彻底消灭，或者摘除我的右眼’，对吗。”
骸瞟了站在不远处的真人一眼。“眼睛不能留在这里，至于基地么……”
云雀冷笑一声接了上去，“……全毁掉就行了吧？”
“不愧是彭哥列最强的雾云组，相当自信呢。”白兰说，“可惜，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随着他的话音，整个基地开始震荡起来，骸依然挽着身边的云雀，他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日辻真人降低重心稳住自己，显得相当吃惊。
“难道这是……超炎指环传送？！”Giacinto内置了这个系统吗？！！
“呵呵，抱歉啊真人君，”白兰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晰了，“对于不是工学出身的你也许有点陌生呢……那么，最后的30秒哦……”
声音消失了。在强烈的震动中控制系统和通讯系统全部中断。真人朝骸大吼了一声：
“基地就要瞬间移动，这样你们谁也走不了！！！”
“kufufu……是吗。我也没那个打算。”
他转向仓库一角。被幻术隐蔽的塌陷部即刻显现出来，瘦小的Varia少年解除了伪装，一边咳嗽着一边朝他们招手。
“这边！！！快！！！！”
雾守镇静地转向云守，在云雀明白过来骸要做什么之前，强大的天界道已经猝不及防地侵占了他的意识。
“恭弥，离开我，马上从这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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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我最后、最后的任性，
以及，
请相信我……为了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听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