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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不渝之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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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失眠的人很多。
沢田纲吉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慢吞吞地系着领带。被水打湿的领口微微透明,凉丝丝地贴着他的脖颈。
[如果联姻成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天白兰离开之后他和九代目在总部有过一次彻夜的谈话。对于对方提出的要求,九代目说要交给他自己做决定。
“他们要求的对象是你。”九代比起前几年来已然又苍老了些,但目光依然有力而温和。“纲吉君,这件事的确可能关系到今后家族的走向,但它毕竟是针对你的婚事,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能和Reborn商量一下么?”沉默了一阵,纲吉问道。
九代目摇摇头。“Reborn现在在无法联络的地方工作哦。而且,就算是他,也只能替你摆明利害关系而已——你是彭哥列十代,你的回答,就是彭哥列的回答。”
这句话让纲吉心里一阵紧缩。当年在黑曜与骸决战之时,Reborn也说过同样的话。他抬头望着九代目慈祥的脸。
“……我明白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带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离开彭哥列总部返回自己的基地。临上车前,纲吉回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光荣而古老的城堡,他开始理解守护这里和这里的人们需要多大的力量、多重的牺牲。那是身为boss的责任。但有些事情纲吉并不知道,比如心事重重的并不止他一人。事件的因果运行总是那么错综复杂,每个人只能沿着自己的那条轨道行走,而俯视全局的只有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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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星期过去,密鲁菲奥雷再没有对彭哥列进行任何袭击。
“他们的命令没有变。”骸对纲吉说。他们正站在基地东楼的图书室里,骸手里拿着一本彭哥列年表漫不经心地翻着。“停战一个月,等你的消息。”
纲吉不吱声。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情。密鲁菲奥雷确实给他出了个难题,对方伸过来的究竟是毒刺还是橄榄枝,还很难说,但摆在面前的毕竟是可能带来永久和平的机会,而他担负着抉择所引起的所有后果。
六道骸从书本上抬起眼睛。
“怎么了?一脸苦相的。”
纲吉把手中的书插回书架,手指滑过封面上烫金的彭哥列家徽,他停滞了一秒。提到‘联姻’二字,綱吉还是有点羞涩。“就是因为那件事啦。守护者们大多反对,但大家都说还是听我决定。……那个,”他小心地看了骸一眼。“骸呢?你觉得……”
骸忍不住笑起来。
“亲爱的彭哥列,你的婚姻大事还问别人怎么想?我可做不了主。”
“我、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雾之守护者用异色的眸子打量着纲吉,“我还以为你会干脆地拒绝呢。难道你真的要答应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
他看见茶色头发的首领重重地叹气,单薄的肩膀上仿佛压着千钧。
“我不能——不能浪费机会,如果答应了就能让大家都远离争斗的话——”
“你真是个滥好人,彭哥列。”骸的语气有点不以为然,他目光淡薄,越过彭哥列的头顶。“不过,万一今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联姻请求,都说只要同意就不再打仗,那时你要怎么办呢?”
风从窗子吹进来,晚钟杳杳响过他们的耳边。
“记好了,沢田纲吉。我们成为你的守护者,并不是为了让你牺牲自己去保护我们,你也做不到那么伟大。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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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恭弥?”
云雀停下脚步,看见一头醒目金发的迪诺从不远处出现。
“怎么,终于想被我咬杀了?”
“呀、不是。”迪诺一脸无奈地对上这句不是问候的见面语。“我只是往阿纲那里过去而已。话说回来恭弥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周围全是林子,彭哥列基地和云守的房子都在反方向。
“散步。”
“…………”迪诺疑惑地看着他,但随即猜到了一二。“该不会你是要去找六——”
“你很有闲心嘛。”云雀打断了他。“不如就在这里决个高下?”
“哎哎?!”金发青年立刻摆手表示敬谢不敏。他的学生经过了几年的历练,无论哪方面都比以前更加出色,虽然迪诺也终于摆脱了部下不在就废柴的毛病,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勾起云雀的杀气。
提到六道骸,迪诺想起了一些细节。
“恭弥,六道骸从密鲁菲奥雷谈判回来之后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云雀表情沉了沉。‘奇怪的事情’那家伙经常做,以至于他都见怪不怪了。“你指什么?”
“我们去彭哥列总部的时候,白兰看上去一直对他很注意,走之前还想找他讲话来着。”
听到白兰的名字,云雀的心里稍微起了点波动,但他没有表于声色。看云雀不说话的样子,迪诺显得有些忧虑。“那个……还是稍微注意一下好些,因为骸总是一个人做事,所以连纲吉也不大清楚他的状况,有点担心呢。我想恭弥的话应该会清楚一些——”
“啊。打扰一下。”
六道骸从云雀后面的路上突然出现,笑容里有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我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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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该不会是一直在边上躲着听我们讲话吧?”
雾守家的房顶露台。
“哪里。”骸过分灿烂地笑了笑。“只是巧合而已。”
哪门子巧合啊你分明用了幻术。云雀想起迪诺看见骸时一脸惊吓的样子,就好象撞见了召唤系地缚灵。“跳马有什么地方惹到你么?”
“你们站在人家门口讲人家坏话还不让我申辩几句?虽然那家伙不知道我的房子隐形了……”
云雀望着骸一副不忿的样子,稍微有点好笑。“我不知道你擅自误解了些什么,不过那家伙的目标是库洛姆哦。”
骸立刻呛了一口水,隔着餐桌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什么?!那个金毛真想打我可爱的库洛姆的主意?!咳咳咳……”他一边伸手去够餐巾纸一边含糊地抱怨着。“那天晚会果然不该同意库洛姆跟他跳舞……”
“骗你的。”云雀平静的喝干杯子里的饮料,成功地看着骸露出‘被耍了’的表情。“你最近又有什么奇怪的打算么?那些家伙们总不放心。”
六道骸抬眼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移开目光,笑而不答。离密鲁菲奥雷停战期截止还有两天。这个春天也已经到了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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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和库洛姆一前一后地沿着林荫路穿行。光和影在视野里轻柔晃动,斑驳陆离。风轻轻带起了骸束着的长发,少女在身后不时抬起头望望他,唇齿间有着半含的幸福笑意。
骸大人。
她的生命,她的欢乐与悲伤,她的骄傲与荣光,全部全部都是这个人给予。他举重若轻,仿佛略加点拨便让她黯淡的人生从此活色生香。虽然骸从不刻意要求她回报什么,她却始终信仰他胜过世间一切。
几年之内,库洛姆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幻术师。能把出水芙蓉似的纯真无瑕的性格与阴柔诡变的幻术完美结合于一体,这种天然的能力让教导她的六道骸也颇感惊异。她不仅学会了自己支持幻觉的内脏,在骸利用她实体化的时候,居然还能继续保持自己的独立意识,和骸进行交流,单只这一点,从来没有人做到过。鉴于这些情况,彭哥列也开始放手让她单独执行任务。
“不用担心,”姑娘在每次离开之前总是对着送行的骸嫣然一笑。“骸大人的话,随时都可以知道库洛姆的情况呀。”
而骸在每次出任务之前,对库洛姆说的则是:“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找云雀恭弥。”
彭哥列有两个雾守,这件事是逐渐为人所知的。而彭哥列雾和云之间的奇妙联系,始终处于大家隐蔽的猜测之下。好在云雀和黑曜家都并不十分在意这种传言。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随性而稳固的牵绊,反而是令人羡慕的啊。
现在骸和库洛姆正走在去彭哥列基地的路上。密鲁菲奥雷的停战期限即将到来,他们要前去听取首领的最后决断。库洛姆能够感觉得到骸稍显紧张的情绪波动,她想这也是自然的,毕竟boss作出决定之后,接下来的结果便也一目了然了。不管联姻与否,他们都无法再苟安下去。此后的分多聚少,可以想见。
“库洛姆。”
骸停下脚步,少女答应一声,三两步赶到他身边。他躬下身,库洛姆看见熟悉的红色瞳里晃动着自己的影子。
“指环争夺战的那年,我要你做彭哥列的守护者,和犬他们一起保护第十代,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
“那么,如果我不再命令你那么做了,你还愿意继续做彭哥列的守护者,保护沢田綱吉吗?”
少女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骸微微笑。“问问你的心。”他说,“告诉我实话。”
库洛姆孩子似的低下头用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心脏有力的跳动让她回想起和家族相关的许许多多记忆,没有注意到骸神情里细微的忧郁之色。许久,她再次扬起脸。
“会的。”她嗓音柔和而坚定。“……因为很喜欢大家。”
骸顺着她的目光起身朝路的尽头望去。不远处,越过树丛,彭哥列基地的城堡若隐若现。这个家族给了他们容身之所,虽然并不是以骸最初所预想的方式,但也早已成为他们的习惯。对于库洛姆的回答,他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前走。这个心地清明的女孩子却只站在原地,出乎意料地补上了一句。
“但是,不管骸大人要怎样,我们都会一直站在骸大人一边的!!”
“哪怕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忍不住回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姑娘不安的望着他。“骸大人……为什么突然……”
骸没有回答。“你是对的,库洛姆。”他挽过她的肩,移开了视线。“让你卷进了黑手党家族,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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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联姻。
七个守护者的面前,沢田綱吉这样宣布。在作出决定的时候,大空的强势和温厚总是在他一个人身上矛盾地同时彰显着,綱吉带着满满的歉意来回看着每个人,尽管他并没有亏欠他们什么。
“这样一来,今后可能会让大家经历危险也说不定……真的对不起。”
“哪里的话!”岚守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能被十代目所需要是我一生的愿望!”晴守很有气势地在他身后举了举拳头。“沢田你太见外了!”
山本轻松地挥了挥手。“嘛~我早就猜到是这样。”而骸和云雀站在门口,稍微对视了一下,云雀阖上双眼表示没有异议,倒是骸调侃地一笑:“终于不那么傻了呢,彭哥列。”
眼见大家毫无怨言地接受自己的决断,綱吉看上去相当感动。他定了定神,示意众人听他讲下去。
“密鲁菲奥雷的停战期限在后天截止,在回复他们的同时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预防全面受敌。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分配一下各自的任务区域。”
以基地为依托,这一代的彭哥列势力范围虽然不是很广,但地理位置都比较重要。对于人员配置,结合守护者们的属性,綱吉已经基本上有了考虑。“和密鲁菲奥雷接壤最多的西边,由云雀学长和骸集中负责。东面是镇子,离加百罗涅也比较近,战斗可能虽然少些,还请大哥多留心一下。基地正南面交给山本和狱寺,和两翼都容易照应,各自的部下我都有编排……库洛姆和蓝波跟我一起在彭哥列基地。可以吗?”
“没问题。”雨守非常高兴地走过去站到岚守身边。了平一如既往地说“极限地听你的。”库洛姆探询似的望着骸,骸冲她点一点头。对于和云雀一起出任务,他破天荒地没有表现出欣喜的样子,这种反常的庄重让沢田感到意外。
“骸和云雀学长呢,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怎么可能。”骸耸耸肩,那神情好像在说“你以为我们是谁”。綱吉放下心来,回想起那天在图书室的对话,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相信你们。一切小心。……还有,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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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散会之后骸独自留在了后面,他踱到了家族医生夏马尔在城堡内的寓所,赶在对方出去‘享受生活’之前截住了他。
“我想要件东西。”
夏马尔和骸一向无甚交集。一来他不给男人看病,二来六道骸也没有任何逛夜店的经验可以和他交流。唯一能让他想起来的还是黑曜战时的那次意外,他的三叉戟蚊子阴差阳错地成了骸和云雀的因缘促成者。——虽然两人对此始终绝口不提。
他十分吃惊地打量着来者。“……莫非你又想用樱暈症来摆平云雀恭弥?”那样的话还不如用更直接一点的药(不过对于禁药我会收费)。
骸笑得一脸威胁:“抱歉,我对自己的魅力还是有自信的。而且我可不会为那么猥琐的目的来找你。是另外一种。”他把一张纸片推到男人面前。
“不要小看我。”夏马尔的直觉相当敏锐,毕竟他也是一流的杀手。他看看纸片,又看看六道骸。“你想来硬的可办不到哦,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彭哥列的小鬼知道么?”
“沢田綱吉那副心肠,怎么可能告诉他。”骸说得云淡风轻,“我要那个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也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夏马尔从窗口看着骸走出城堡,骸赶上在花园里等着他的云雀和库洛姆,三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向林间的路上。穿白大褂的男人走回桌前,凝望着已经烧成灰的那张纸片。他轻吁一口气,灰烬纷纷而起。
“借走我的宝贝,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将装有三叉戟蚊子的小盒掏出来小心地放回抽屉。“下次绝对要好好勒索他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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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看更有趣的世界吗?不想得到更多更强大的力量吗?一向蔑视这个肮脏人间的你,难道不想看看那些虚假的温情毁灭的丑态吗……要不要考虑一下呢,骸君。”
骸再次掀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窗外天还没亮。夜间起了风,摇摆的树影鬼魅似的在对面的墙壁上舞动。他扭亮台灯,让它们褪散开去。
刚刚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白兰,那种慵懒挑衅的声调,就在耳边响着,他甚至以为是白兰在透过意识对他讲话。但随即他意识到那只是他内心深处的声音。时隔多年之后,那个梦魇又回来了。让他感到讽刺的是,他对于它的入侵比从前更加束手无策。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安逸。
他的世界其实很小,库洛姆,犬和千种,云雀恭弥,沢田綱吉,他们如同星星、月亮和太阳悬挂在他的天空,而除此之外则是混沌和黑暗。他是有过野心的,是喜欢测试人心的,但他以为自从黑曜时代以来,他已经看到了足够让他安心的纯粹的灵魂。
或许……只是他以为?
经常一脸忧虑地说着“我更担心大家的安全”的年轻首领,骸时常能记起他那与长相不相衬的凝重表情。对于四年前骸被从复仇者监狱释放的缘由,綱吉从未提起。不错,现在骸已经全然知晓,彭哥列曾经向复仇者承诺对骸进行【绝对控制】,但很显然沢田綱吉并没有恪守这一点,还是尽力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而发誓不论骸做什么都会站在他一边的库洛姆,以及习惯性嘴硬、但早已默契得不必多言的云雀,都属于这种自由的一部分,很长时间以来骸对此心满意足。
如今,他从沢田的关切中看出了别样的意味。——三番五次地对骸在密鲁菲奥雷问题上的策略表示担心,对于骸的安排也显得很留意,这或许不单单出于沢田的操心情结,而是由于更加不为人知的深层原因。他知道沢田綱吉的好意并不是虚假的,只不过他明白,一直把这秘密埋在心里的彭哥列十代在信任他的同时也在观察着他,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迫不得已。
骸很感激。即使如此也已经够了。
他现在打算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去回报他们。——活着总是比死亡更需要勇气,要承担许多,爱许多东西,承受许多痛苦。明知这样依旧救了他,让他成为家族一员,这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但为了这个错误,他必须感谢彭哥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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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鲁菲奥雷特使在第二天回到了总部。在报告白兰彭哥列拒绝联姻之外,还带回了关于彭哥列防守布置的情报。
“被拒绝了啊……怎么办呢,尤尼。”
白兰吃着棉花糖,双眼盯着沙发上的女孩。被叫做尤尼的少女身材娇小,眼睛是沉静的湖蓝色。她面无表情地与白兰对视着,直到对方移开目光。白兰站起身来,踅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
“说起来,那个情报来源可靠么?”
“和您预料的一致。”使者回答。
“看来彭哥列家还会有不少有趣的事情发生。”白兰悠闲摆弄了几下窗边的花。“再等等看吧。虽说我们长时间以来让彭哥列不满,但毕竟没从本质上结怨。实力不是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名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