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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下独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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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珠用于测试根骨。
芸芸众生,平庸者占绝大多数,千人中若有一人唤出紫光,便该欢天喜地、举城庆祝,那象征上佳根骨的橙色光芒,更是万里挑一,十年难于一次。
而在他手上亮起的光,非紫非橙,更非白绿,若要形容,当是溢彩流金,华光一柱。
连天上月都被映得失色。
沈倦很清楚这代表的是什么——无上资质,堪为天人。
“你……”
“行吧。”
他本就复杂的心情更为复杂,拨弄了一下这珠子,抬起头。
这是孤山的问道珠,自然会有孤山弟子来寻。
但令沈倦没想到的是,从对岸来的人,居然是沈见空。
这人白衣白发,连眉都染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过来的目光也冰冷冷。
但细细一辨,沈倦发现他眸底藏着几分探究。
探究什么呢,拿上快走。
沈倦直接将珠子丢了过去,衣袖一甩,拐向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向。
珠上光芒熄灭,月芒重新变得耀眼,此岸的震荡和轰塌归于平静,桃夭纷落,春华正恰。
但有某个不那么恰的声音响起来:“站住。”
沈倦理都不理。
“名字。”沈见空又说,话音清清冷冷,比风更寒。
沈倦依旧不理。
沈见空加重语气:“你毁了雷峰塔。”
他心说果然还是扯到这事上了,但不太理解为何是沈见空出来扯这事,脚步不停,敷衍了一句:
“这塔自建成以来百年有余,它年久失修塌了,与我何干?”
沈见空一声冷笑:“呵,年久失修?”
“没错。”沈倦往后摆了摆手,这是个告别的姿势。
不料有妖拖他后腿。
被震晕的蛇妖竟在这时转醒,从废墟里爬出来凄声大喊:
“爹——你不能抛下儿子一个人走了——”
“谁是你爹。”沈倦直觉不妙,加快脚步。
“咱们说好的,若你破了塔,就是我爹!”
蛇妖嗖一下蹿到沈倦身后,扒拉住他的腿,仰天大嚎:“爹,从今往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保证孝顺!”
沈倦:“……”
下一瞬,眼前也多了个人。
是沈见空。
“果然是你毁的塔。”他将沈倦上下一扫,语气肯定,“此间及你身上,残留着硝石、硫磺、木炭的味道,你用的火药。”
“是——”沈倦懒得再装了,将臂一抱,“怎么,你打算让我赔?”
继而话锋一转,“可这塔是你的吗?”
他的语气也很肯定。
那塔是说疏夜的。
论亲,沈见空连边都沾不到,论疏倒是能排上第一名。
宵风纷纷落花簌簌,撇开沈倦脚下那脏兮兮的一坨,倒是一番美景。
但景中人相对,对峙意味甚浓。
良久后,沈见空再度开口,声线很平,不见任何波动:“此塔乃孤山之人所建,为镇妖之用。”
……还给你找到理由了。
沈倦语调微微上扬:“所以?”
“所以你当给孤山一个交代。”
沈见空将沈倦手臂一抓,带到散花楼中。
楼中弟子都挤在门口望着外面,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他们,人群开始互相捅手肘,陆续转身。
沈见空神情冷,周身气息更冷,一时间甚至没人敢和他见礼,都跟鹌鹑似的低下头不敢吱声。
“你可以直接说,想让我入孤山。”沈倦打破了沉默。
沈见空将问道珠丢到它应在的位置,朝那张笔墨纸砚齐全的长桌一扬下颌。
答案显然为是。
沈倦盯了他好一阵才走过去。
先前洗手时,沈倦顺带照过自己的脸,仍是游戏里的那张,不过年岁看起来小了许多,大约在十六七八。
倒是仍在孤山招选弟子的年龄范围。
重回孤山也不是不行,毕竟熟悉……他在心里嘀咕着,提起笔龙飞凤舞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到生辰年月时,却卡了壳。
鬼晓得按照悬天大陆的算法,他该几年几月出生。
“今年是何年?”沈倦问沈见空。
楼内一下又静了。
尔后沈倦听见沈见空回答:“悬天七百九十二年。”
“哦。”沈倦一番计算,写下他应该的出生之年,但到月日时,又卡住了。
不过只卡了一瞬,随便抓出个顺眼的日期写下。
“三月初三?”沈见空眼睛几不可见地眯了一下。
“有问题?”沈倦向他偏头。
沈见空:“今日便是三月初三。”
“那还挺巧。”沈倦耸了耸肩,把笔搁回桌案。
散花楼西南角有一座小院,是专为通过根骨测试之人提供的休息处,沈倦被一个小胖子带过去。
“哎哟,沈师弟,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小胖子一脸心有余悸的神情。
沈倦不解:“怎么?”
“领你来的那位,是我们孤山十二峰峰主之一,掌门亲传弟子,据说啊,下一任掌门便是他了。他还是世上最年轻的太玄境,为人十分冷傲,你以后啊,切莫再那般同他讲话。”
小胖子还叮嘱起日后若是再见沈见空沈峰主,当如何如何,不当如何如何。
他说一句,沈倦点头回一个哦。
说到最后,小胖子给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法:“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弟子来说,最简单的,是远远瞧见了就绕开。”
沈倦听得笑了。
小院里有花,风拂时,落英如雨。
沈倦没去安排给他那屋睡觉,在院子里转悠一圈,嫌花落得太烦,便打起了爬上屋顶的主意。
御风术这类修行到一定阶段才小有所成的法术,沈倦自是施展不出,但他会轻功。
提气、踏步、纵身,眨眼之后,完美地停到小屋屋脊上。
高处视野开阔,也正是因了这份开阔,他全程目睹了某块跟抹布似的玩意儿冲入小院,直到快撞上树才堪堪刹住脚步的过程。
“爹!你怎可抛下我!”蛇妖悲愤抬头。
“你还追来了?”沈倦挑眉。
“这临安城中,我只认识你一人,且你救我出塔,这恩情,必然是要还的。”蛇妖认真道,说着还抹了把脸,然后脸更花了。
“那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再来,没你这么丑的儿子。”沈倦无论眼神还是语气都很嫌弃。
蛇妖委委屈屈“哦”了声。
“再打听一下,为何如此多人烧纸?”沈倦遥遥一指。
这里能瞧见河岸,但不是方才在雷峰塔时所见到的那片。
远处的河岸人头攒动,纸扎成的方孔圆钱洒得纷纷扬扬,更有一堆一堆烧起来的黄纸,火焰通红,像在滩涂上开除了一大片花朵。
今日是三月初三,清明未至,中元更远,却有如此多人齐聚祭奠。
所祭者是谁?
“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蛇妖一声长叹,神情哀切:“我偶像死了,三十年前的今天死的,所以大家伙都在河边祭拜。”
“你偶像今天死的?”沈倦一怔。
“重点不该是,我偶像竟然死了吗!”蛇妖瞪大眼,站在院中振臂高呼:“不过,我的偶像,虽身死,却霸气犹存、精神不朽!据说啊,当年临安城忽现秘境,数千凶兽逃出,我偶像提笔甩墨,倏尔成画,以画境困杀了它们……”
蛇妖说起他偶像便没完没了,把自己舞成了张旋转的抹布。
沈倦撇开目光,心说难怪三月初三这日子说得顺口至极。
他不由想起沈见空。
那家伙为何在意这个?看他神情,也不似要祭奠,难不成是嫌他死得不够惨?
呵,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沈倦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打断蛇妖的喋喋不休:
“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买几坛酒回来。”
“我没钱。”蛇妖的神情变得惨兮兮的,“若我有钱,百年前便不会饿得到处抓人了。”
“好巧,我也没钱。”沈倦摊开手,微微一笑,“这是你爹给你上的第一堂课,自力更生赚钱,但不能用伤人吃人的方法,否则——我只好再关你百年。”
“你这口气和我偶像好像哦。”蛇妖皱了皱鼻子,“我不会再伤人的,我保证!”
蛇妖朝小院门口扭头,这时又起风了,扑鼻竟是一阵酒香。
“小友,听闻你想喝酒?”
一道身影乍现,足踏青剑、身挂酒壶,笑声爽朗开怀,“某乃柳江城,天姥山青鹿派长老,我派临平阁中遍地藏酒,只要你同我一道回门派,便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