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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决战会议室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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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N校的文艺学在中国非常好,很多年都排名第一,每年考研收分都相当高。然而,由于BN校在全国范围内毕竟不是最好的学校,所以最好的学校那一批学生,一般宁愿在文艺学稍逊一层的本校继续学习,也不会来BN校。
是贺汝卿,第一个打破了僵局,选择从全国第一的B校保研到BN校,宛如天神降临,自带男主光环。
“我觉得最重要的并不是学校的牌子,而是大师。大师在的地方才是名校。”这是贺汝卿在面试时说的话。
听听!听听人家这觉悟!
当然,如果只是会吹大饼,估计贺汝卿也不会这么出名。可是才刚一来文艺所,选定老于当导师后,鹤师兄就展示了自己足以鹤立鸡群的实力。
虽说文无第一,要在人文学科分个一二三非常难,但也不是不能大致划分。当代文学理论的资源大多来自西方,平时上课面试老师都非常强调应用阅读英文的能力。你要是在毕业论文中能原文阅读德里达巴塔耶,那不用说了,今年的优秀论文肯定是你没跑了。
当然,如果你又能在学有余力的前提下熟练掌握一门二外,比如哲学著作常用的德语,那老师们会更高兴。
鹤师兄,英语水平好到能信达雅翻译莎士比亚,德语水平好到阅读出了名的“说不清楚话”派哲学家阿多诺,还能给你讲出个一二三。
至于平凡人引为至宝,面试时车轱辘来回倒腾的什么奖学金获奖情况论文发表情况,鹤师兄面试时都懒得谈。对于这种超人来说,那些都是小事情。
水平高,导师好,老师们也愿意推——我相信,如果没有考研时横空出世的樊殊出现,鹤师兄在BN校文艺所三年的研究生生涯,应该会是非常愉悦的。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
那一边,老周的脸色在变换好几轮之后,终于开口了:“樊殊当然很不对。我在下来的时候已经批评过他了。”他说完之后就坐下来,再不开口。
老周因为古书读得有点多,平时又爱看历史,一直有点腹黑。我们拿不准他在想什么,谁也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周撂挑子了,总得有人接上。年教授已经退休了,现在所里的正式所长是老高,理论上这个时候都是老高发言。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的居然是老于:“樊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笑得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咔哒。
我听到了我旁边的某人把笔杆捏断的声音。
我旁边的另一个人却站起来了。他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径直走到了中央,对着老师、所有同学们各自鞠了一躬,又对着老周再鞠了一个躬,很诚恳地说:“对不起。”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这是我的错。”
“……”
我看着所有人张大的嘴巴,知道他们设想过无数种的结局。有可能樊殊会硬刚,有可能樊殊会挟自己的实力恃才傲物。就算道歉,无非也就是在座位上说一声罢了。可是没有人想到,樊殊的态度居然如此之好。不仅道歉,还走出来道歉。不仅给老师道歉,还给我们鞠躬——我们哪儿配他老人家给我们鞠躬啊!
全场沉默。
我心里不是滋味。樊殊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何必到这一步?左右不过是助教翘了堂助教课,有必要这么过分吗?我实在是想拍案而起,大声地说出所有真相,实在不行,跟他站在一起道歉我心里也好受点。
没想到我才身体刚有离开椅子的趋势,还正低着头的樊殊忽然一记凶狠的眼刀暗里回眸,剜得我立刻老老实实坐下。
我如坐针毡,等待着会议的结束。
其实会议到了这一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左右真不是什么大事,樊殊态度还这么好,简直到了“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地步。都这样了,难道还真要给好学生戴大帽子吗?
老于抓耳挠腮,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没说。老周眼瞅着心情由阴转晴,又准备散会了:“樊殊也是年轻人,年轻人犯点小错误很正常,我们批评也是为了鼓励他更好的进步。小惩大诫嘛!好了,那我们今天就——”
“等一等!”
这次是老高。
老周的脸色比刚才鹤师兄出来挑事的时候还差:“高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老高很是仙风道骨地站起来:“老周,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真的觉得,樊殊同学犯的只是小错吗?”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刚才老周说“小惩大诫”的时候,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知道老周是在定调了。他在护着自己的学生,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而且这话不仅是说给我们听,也是说给老师们听的。
现在老高站出来,让我们都摸不着头脑了。尤其是我,困惑得简直都想站起来直接问老高了。
老高啊,你不是最喜欢樊殊了吗?每次师门开读书会时,那个你嘴里“别人家的小孩”被你给吃了吗?
我不能理解。不过我旁边的鹤师兄倒是挺高兴的。只听咔哒一声,某人把又一根铅笔给揪断了。我觉得他很有去比赛掰腕子的潜力。
那厢,老周的声音压着火气:“难道不是吗?”
“这怎么可能是小错?”
“这怎么可能不是小错?”
老高的话语忽然一漾:“学问是没有止境的。”
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错误”和“学问是没有止境”之间有什么一毛钱的关系。
这个在文艺所来说算是最会上课的老教授转向我们,侃侃而谈:“有人说:‘你们文艺学不专业啊,说理论吧,不如哲学系的专业;说文学吧,又不如人比较文学的人读的精。’我想说,我们文艺学,从创办之日起,它所肩负的使命,就是这种不专业!这种跨学科性,才是我们文艺学的精髓!”
一直在搞大众文化研究的老高一顿,使用了一个经典质询句,语笑嫣然:“同学们,你们说对吗?”
……
据说在文艺学必读读物《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中,阿尔都塞提出了一个很经典的质询(hail)理论。大概意思是,当权威给你说了“How are you”时,其实就是在召唤你,而如果你选择了应答,哪怕只是“I am fine,thank you”这样简单的回应,你都已经顺应了权威的逻辑,被对方征兆,而后顺从地占据社会秩序指定给你的位置,主动承担他要求你承担的角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他自己在课上讲的。
……
老高,你想干什么= =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无敌了,简直就像是赵匡胤想要迁都,而赵光义说“在德不在险”一样让人无法拒绝。难道我们要承认我们就是不专业吗?
于是教室里顺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控场一流的老高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转过了头,继续对已经斯巴达的老周说:“所以,孩子以前学古代文论,现在想通了,想去探索大众文化的奥妙,也是合情合理的嘛!你啊,不要禁锢孩子的选择嘛!你不觉得樊殊翘课,还翘的是你的课,这说白了,就是对你、对你教的内容没兴趣了吗?”
小伙伴们惊呆了。
我的嘴张大了。
樊殊脚下趔趄了一下。
我旁边鹤师兄那刚才还很灿烂的脸登时就僵了。
……
……
我第一年考研的时候,樊殊也在考研,虽然我们始终不知道他一个归国华侨为什么要老老实实考研。那一年他在文艺所造成的轰动实在太大,导致我也有所耳闻。
首先是初试。樊殊中文不好,英文很好,他考研初试英语满分自不必说,但其他科的分数加在一起也轻松四百往上就让人无话可说了。据狗师兄后来打听,樊殊是花了三个月,把所有的考研用书一个字一个字硬背下来的——是真、一个字一个字,因为当时他还好多字都只会看不会写呢。
至于为什么别人三个月就能背下十几本书,而我准备了大半年还得再考一次,那可能真的是智商问题。
然后就是复试,笔试不用说,面试的时候老师们一问才知道,樊殊居然是放弃了巴黎高师的机会来这边的。
巴黎高师是什么水平?那是1794年由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国民议会下令创建的,每年只收两百多人,是法国的贵族学校、是顶级文论家的摇篮啊。文学理论常读的几大“圣贤”,罗兰巴特、福柯,这些哪个不是巴黎高师出来的?
说一句诛心之语,如果有机会能去巴黎高师教学,估计全所的老师都会毫不犹豫地辞职,而学校还只会准备好路费撒花欢送,根本不会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会让老师们千万别忘了自己“曾是BN人”,有空多跟校方负责人谈谈,看咱两家能不能成个友好学校,互派点老师学生交换讲学?
好多人私底下都觉得他脑子是烧坏了。
当时也有老师们直接问出来,而樊殊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爱。”
热泪盈眶了。
这是怎样的精神境界啊!这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好小伙!
樊殊是我们所里真正的天选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