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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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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边方露出鱼肚白,驿站年久老旧的楼梯便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咿呀声,几乎带起整个破旧的驿站都在哐哐当当晃动不止。
二楼窗前,慕家兄弟两人临风而立,一芝兰玉树,一器宇轩昂,居高临下看着朱家马车队伍匆匆离开,在泥泞的地里留下深深的车轱辘印迹,一路绵延至远方尽头。
慕云岚忍不住笑骂一声:“归来郡这个破地方!”
慕云青看了看周遭荒凉景象,淡道:“若是朝廷愿意扶持一把,归来郡的繁荣富庶应当不下于江南。”
“大哥说得不错。”
正说着,长歌走进。
慕云岚将窗户关上,慕云青转身上前:“这个时辰霜风最是厉害,怎不多睡会儿?”
“他们下楼那般动静,想不醒也难,索性过来看看。”
长歌扫了眼屋中简陋陈设:“这归来郡本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还有些得天独厚的天然珍稀,可惜周边山路崎岖,道路不通,商贾无法往来贸易,因此积贫积弱。”
慕云岚挑眉:“你知道这个地方?”
长歌一语带过:“有所耳闻。”
岂止是有所耳闻,简直是记忆深刻,想忘记都难。
说起来,她上辈子的妖妃之名,最初正是根植在了归来郡这片土壤里。
那时,时陌刚刚登基,坚持封后。但长歌是打定主意要亡了他国祚的,她就是再心狠手辣也不能以后之名。毕竟历史上的妖妃很多,妖后还是比较少见的。亡在妖妃手上,后世最多说他沉迷美色,要是亡在自己的皇后手上,那只能说明他蠢到骨子里了。
自古娶妻娶贤,一个君王到底是要眼瞎到什么地步,才能亲手将一个包藏祸心的妖孽捧上后座?
长歌还是有底线的。
如此两人就僵持下了,但是他的手段也是挺不要脸的。一次她受不住讨饶,灵机一动和他做了个交换。
她说自己当年南下时途经归来郡,犹记得那里有一种野生山菌,极为鲜美,多年来念念不忘,要他亲自南下去采摘一篮子回来送给她。
他意味深长看着她:“自古鲜花送美人,爱妃倒是特别,不要鲜花,却要吃的?”
长歌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已经有这世间最好看的鲜花了啊。”
时陌挑眉。
“陛下这么好看,比牡丹还要好看,妾身快要死在牡丹花下了……”
他用力绷了绷唇角,最终还是没绷住,将头埋在她脖颈间,低低笑骂:“还差得远呢……”
世人都说他是昏君,任她予取予求,其实他那个人的心思,从来不是旁人能看透的。
譬如那一次,她以为她矮下身段,应该将他哄得愉悦了。可是之后,他并没有真的南下。
他说:“朕还不知道你?你不过想把朕支走罢了。对了,听说归来郡那个地方极为穷困,朕若是真的去了,少不得还得亲自扶贫,这一来二去的耽搁,没个三五月怕回不来。”
长歌:“……”
他挑衅地瞧了她一眼:“想得倒是美。可你别忘了,朕去哪里都要带着你,若是此行真的去了,你也得跟着,贴身伺候。”
“……”
“不过爱妃既然向朕开了口,朕是你的夫君,自当满足。朕已经拨了银子下去,给归来郡修桥铺路,又派了工部尚书亲去巡察。归来郡穷在路上,一旦这个路修好了,往后爱妃想吃多少归来菌,就可以吃多少归来菌。朕此举,可得爱妃的心?”
长歌抿了抿唇,没压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行吧,她原来的意思正是这个……那个地方的穷困她一直记在心里,她想让他亲自去看一看。既然他不用看也知道了她的用心,那就算他自己超常发挥好了。
她嘴硬地轻哼一声:“那个不叫归来菌。”
“那叫什么?”
“好像也没有名字。”
“那就叫归来菌吧。”
“有点土。”
“那叫……倾心菌?”他直勾勾看着她,“倾国倾城皆不及倾心,爱妃是真的倾了朕的心啊。”
“……还是叫归来菌吧。”
就这样,靠着朝廷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加持,三个月后,归来郡周遭面貌就焕然一新。时陌那个人看问题一向一针见血,归来郡确实是穷在“路”上,自从这路修好了,商贾往来逐渐频繁,归来郡便有了起色。
但真正带领归来郡实现经济腾飞的其实是……长歌。
说起来,古来文人书生都有个瞧了热闹热爱奔走吆喝的性格,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如今既然发生了同样热闹的事,那我朝文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加之,银子拨下去,在归来郡这个地方修的是路,架的是桥,那简直是不要太方便他们慕名而去了。一时,归来郡的文人书生络绎不绝,争先恐后作诗作赋,纷纷描绘新帝为了讨贵妃欢心在归来郡所做种种。
甚至都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宫人流传出去的,某一日,长歌还听说归来菌在文人圈里得了个雅名——倾心菌。
世人皆道,倾国倾城皆不及倾心。
长歌:“……”
再后来就更加离谱了,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说陛下之所以后宫空悬,独独对贵妃日夜恩宠不断,是因为贵妃娘娘吃了归来郡的倾心菌,倾了帝君的心,君心自此不渝。
归来郡就这样在短短几月内红遍了大江南北,一时间连几岁孩童都知道了归来郡,知道了倾心菌,更遑论一向热衷于往来探索商机的商贾们。
这样声名远播的归来郡真是想不富裕起来都难。
这样声名远播的长歌真是想不被传成妖妃都难。
那既然已经是妖妃了,就索性破罐破摔吧。
后来有一日,当时陌提醒她这个交换,说起封后一事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臭不要脸地反问:“诶,你不知道我是妖妃吗?妖妃说的话怎能作数?”
时陌:“……”
忆及往事,长歌唇角浅浅弯了弯。
慕云岚又道:“近来西夏朝中也发生了一件事。”
长歌睫毛一动:“与秦王有关?”
秦王,是时陌的敕封。
慕云岚道:“秦王殿下在西夏为质三年,西夏两个公主为了争他素来互不相让,隐有反目成仇之势。昨日我得到消息,月前,两个公主为了争他做驸马,互相给对方下毒暗害,如今一个丧命,一个毁容。”
长歌垂眸,半晌,轻声问:“懿和帝还是没有接他回来的意思?”
慕云岚颔首:“虽为公主,但骨肉相残素来是皇室大忌。秦王殿下前往西夏为质,却惹得西夏祸起萧墙,西夏上至皇室下至百官定不容他。秦王殿下如今处境危矣,我朝已有多人上书请接秦王殿下回朝,但君心难测,至今看不出端倪。”
长歌默然不语。
慕云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端倪已经很明显了,陛下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在那苦寒之地自生自灭,死生不见了……无情最是帝王家,长歌,你说是不是?”
长歌不置可否。
他若为帝王,怎会无情?他爱她护她一生,明明是惊世之才,却为了平她心中的仇恨,甘愿以江山和性命赠她。
慕云青见她不说话,轻叹:“长歌,你还记得,你如今掩藏真容,以这般平平无奇的假面示人、明里暗里遭人奚落,是为了什么吗?你还记得,母亲直到油尽灯枯尚在为你谋划的是什么吗?”
长歌轻点了下头:“娘要保全我,她要我,此生不嫁帝王家。”
“此生不嫁帝王家,你记得便好。”
慕云岚看了看慕云青,又看了看长歌,打圆场道:“秦王殿下处境堪忧不假,但他好歹是皇子亲王,他在那里代表的是大周的尊严,西夏但凡不想两国开战,就不敢明目张胆加害。如此说来,咱们家如今的处境还不如秦王呢,还是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吧。”
慕云青看了慕云岚一眼。
长歌起身:“二哥说得是,一会儿用完早膳,我们便启程吧。”
慕云岚愣了一下,跟上前去,劝道:“让大哥先启程,你大病初愈,咱们还是再歇两日吧。”
长歌低头一笑:“不是都自身难保了吗?还是不歇了吧。”
说罢,抬步出了门。
……
早膳后,慕云青命军医替长歌切了脉,待军医断定长歌已无大碍,勉强开了药方以示安慰,慕云青这才上马回程。
长歌送慕云青启程:“大哥,待朱家马车回到京中,一切困局便将迎刃而解。你此时回去便告诉父亲,让他不必再将我那时的话放在心上,一切尽可从心而为。”
慕云青坐于马上,身姿英发,垂眸看着长歌,温声道:“照顾好自己。”
又看向慕云岚:“好生照顾长歌,再敢有疏忽,军法处置!”
慕云岚:“……”
当着长歌的两名侍女,他不要面子的吗?
慕云青交代完,这便带着军医,两人两马,快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