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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黑桃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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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良用了整整二十分钟回忆,从小到大遇见的人里是否有一个长相如缇缇的家伙。那句“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是何时对他说过的?那时候的他又是怎样一种样貌?对于自己丢失的记忆吉良感到束手无策。同样束手无策的还有每隔一日就会被扔到另一个时空。且这时空不是原本时空,因为时间在一日日倒退。
“又是工作日吗……”
外面看起来非常寒冷,冬日里特有的铅灰色大片大片的望不到头,道路两旁的植被下还有一点残雪没有融化。吉良掐准平日里上班的时间出门,呼吸着冷空气,内心泛起惆怅。
自己到底是在干嘛,这样的工作有意义吗?为什么回不去呢?囿于这样的迷失世界里,正常轨迹上的吉良吉影何在?
可人是需要活在当下的,吉良深知这一点,脚步也只是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去上班。这一天的工作要出外勤,上午被推了一份相当讨厌的活儿。
有一位部门同事的家属过来帮忙送文件的时候出了事。接待柜台后面摆放的展示台不知为何倒了,砸到了饮水机,饮水机电线断开一瞬间激起的电火花点燃了展示台上装饰用的彩纸花,撒出来的水渗到了电线上。原本应该立即拔掉电源然后灭火,但是惊慌失措的女接待不知为何皮鞋卡在砸下来的板子上挪不动步,递材料过来的同事家属被一把拽倒,浑身湿透的女接待躺在水里,而因跌倒正巧趴在她身上的男人的脸扑到了燃烧着的纸花上,塑料混合着纸燃烧的残渣沾在脸上下不去,躺在地上被漏电痛击的女同事嚎哭着,男人则野兽一般嘶吼着不停拍着脸。
当时在场的人惊得当场僵住好久没能回过神,是出去买咖啡回来的人看到之后处理的现场,火速将二人送到了医院。
“吉良、这件事说真的我不太会处理啦……你看哈,咱们做了这么久的同事,也差不多了解彼此,就好比我这个人一着急说话就会变得很严厉,这次的事……让我去代表公司道歉实在是不好做,万一那家伙是个刁蛮的人我可能会越处理对方越生气……”
他将工作推给自己时,已经跟上司请示完,吉良根本不可能拒绝。连上司都说自己在礼数方面更周全,又有耐心,似乎这个选择更好。却没人问过吉良是否乐意。
“拜托!拜托啦……等这件事过去了我请你吃饭!”
“……那我去处理,吃饭就不必了。”
吉良转身离开,那一日中午吃过饭休息了一阵后,下午便去了医院。烧伤的男人那一日对吉良相当客气,说了自己本来是帮忙送东西没想到遇上这件事,顺便还问了那天被电的女接待怎么样了,因为实实在在趴到人家身上感到抱歉。
吉良并不清楚受伤的同事怎么样了,因为不在一个科室自己也与她没有任何接触,不存在探病。可是为了让男人不那么理直气壮,吉良撒谎说她受伤蛮严重,具体如何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总之这件事处理得云淡风轻,公司付了医药费等一系列费用,对方也没有多余的任何追责,而那个推诿工作的同事确实如吉良所希望的没再邀请他一同吃饭。
“又要道一次歉吗……真烦啊……”
踏出公司的时候吉良忍不住叹气,不论是平日里礼数多么周到的人,还是说生为日本人,对反复的道歉也都会感到厌烦。那不是诚意,不过是必然要走的流程而已。只是弯下腰鞠躬说几句话而已,根本不足以弥补受害者所感受的痛苦。吉良曾真心祈盼过这一生都不要有人跟自己低头道歉,因为被道歉的人注定是受到伤害的,他不想变成受伤的一方,不想成为可怜人。
不同于第一次,吉良这次选择吃过饭就来。医院不论何时都显得有一点莫名嘈杂,脚踩踏在地板上也好,医生的医嘱或工作人员的喊号都很吵闹。吉良站在导诊护士面前时才要开口,就听见身后有女人的哭声。
“痛啊……痛死了唔……能不能帮我先处理一下,好痛、要坏掉了啊啊啊啊呜呜……”
哭声很响,很多人都朝声音方向看去。一个围着围巾的女人举着双手,几乎是跌进门的,倒下后就爬不起来了只是卧在地上哭。
“先生不好意思麻烦您先稍等一下。”
似乎是因为正好是中午,没有多余的医护人员能立马赶到,负责接待导诊的护士低了下头便匆忙跑过去扶人。
“哪里痛?麻烦您说明一下!”
“手、手!我的手好像烧着了呃啊……它、它现在肿起来,里面有火一样,又热又痛哦唔……”
即便护士搀扶,也依旧没办法镇定的女人高举双手,那双手红肿得不行,指头粗得像胡萝卜,远远看去巨大的两手略显骇人。
“好您先冷静一下!小姐!您的双手有摸过什么化学产品吗?有过敏史吗?您有没有过痛风史?我现在叫人过来扶您去处理,您先站起来。”
一边试图将人搀扶起来一边询问,然而对方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没有,只说擦了保养用的东西,结果就开始痛了。随后女人被扶去诊疗,一阵骚动之后恢复如初,只有吉良傻眼了一般看向护士二人消失的方向。
那是芹泽。穿着一看就很廉价的薄大衣,没有化妆头发也乱糟糟的,一路跑过来的她脸上只有痛苦跟眼泪,只顾着双手的女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就是无形中的安排吗。回溯的日子里总会碰见芹泽,这个女人像厉鬼一样出现在自己周围那么多次,而自己竟然是在某一天下班共同搭乘电梯时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吉良急忙顺着护士跟芹泽走的方向跟过去。诊疗室的门关着,外面没有人在排队,吉良索性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但医生的声音很小,又有芹泽在不间断哭泣,只有断断续续的“没想到”跟“没办法”之类的字眼能听清。
等脚步声靠近时吉良赶忙结束偷听,像在候诊的患者一般伫立在门口。
“哎?这位先生您有预约挂号吗?”
“不,我不需要挂号。本来是过来探病的,但是刚才您扶进去的人是我的同事,请问她怎么了吗?”
跟随护士一同朝外走,吉良佯装平静地询问着。
“这样啊?那位小姐好像是用了什么不得了的什么皮肤护理的东西过敏,太过刺激诱发了荨麻疹,暂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需要进一步化验。”
“手、也会得荨麻疹?”
“当然!身体肌肤哪里能逃得过呢?毕竟都是有血管的部位嘛!”
护士轻松地笑了笑,随后给吉良登记探病。
道歉的过程还是跟那一日一样,自己提前组织好的一番歉词让对方有些不知所措,事情就那样轻松地了结了。
退出那个脸部烧伤的倒霉鬼病房之后,吉良想要去看看芹泽怎么回事。那双手本该细腻光滑,如玉的手指现在肿得有些透明,美丑先不论,那样子其实很恐怖。像野兽的爪子。
再回到刚才的护士面前时,对方告诉自己芹泽刚才已经开了药回去了。按照预计她应该安排住院,但是对方坚持不住。
“啊、你如果现在追出去的话可能还能赶上,我看她走路挺慢的,应该还没走到车站。”
“是吗,那谢谢了。”
向护士点了下头吉良转身跑出大楼,一路朝着车站的方向跑。大概两分钟后,吉良在T字路口附近看到了芹泽。她坐在低矮的台阶上,装药的袋子只是挂在无法弯曲的大拇指上,那张脸则埋在胳膊里看不见。
吉良站在原地不动,并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借着墙角遮掩偷看着。芹泽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明显还在哭,冰冷的寒风里有人从她身边经过也只是打量一眼赶紧离开。
哭了大约五分钟,芹泽终于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周围,想要起身却意识到不能用手支撑。无奈芹泽只好屈腿将膝盖朝向一边,用臂肘撑着大腿转成跪姿,随后费力地站起来离开。从后面看,吉良甚至能看到她大衣后面黏了脏的雪。
“真奇怪啊……”
公车是朝她的家附近开的,吉良猜她要回家,赶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过去。然而等吉良抵达那个破烂公寓时,芹泽并没有回来。
这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是无法保证下一刻芹泽会不会打开门。吉良纠结了两分钟,最终还是悄悄打开了门,进到房间里,刺鼻的味道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
“……唔咳咳……呼……”
想问是什么东西这么大气味,不是瓦斯,也不是臭的或香的,只是刺激鼻子眼睛,站在房间里不过几秒钟吉良就开始被迫流眼泪,实在是太呛了。
捂着口鼻的吉良朝味道浓烈的浴室走去,拉开门之前特意观察了下它原本开多大。
“……咳咳,咳……”
浓烈的刺激让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吉良强忍着痛苦蹲下,因为眼前有一个白色的陶瓷水盆,里面有半盆像是墙壁涂料一般的灰白色物质。看起来很黏,抹得水盆旁边的地上也乱七八糟。
味道好像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估计着并不是什么安全的东西。吉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折叠两下用叠出来的尖沾了沾,黏糊糊的东西没一会就从倒垂着的手帕上脱落下来掉回到水盆里,没一会表面恢复平静。
然而此时吉良惊恐发现手帕尖消失了!再展开的时候,手帕正中央是一个洞。
难道这个女人在研究什么化学药品吗?但这明显就是毒药吧!吉良再也忍不下去,两步退出浴室,将门拉回原本的样子,回到芹泽的卧室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些厚得出奇的偷拍照片,只在床边的桌子上有一张封在相框里,是上一次在浴缸旁边发现的那张。
果然,这个女人全都盘算好了。接下来,不用三两个月,吉良会被指派去招新会,然后芹泽依托金钱关系特招进公司,再过一阵是那场血色婚礼,再几个月会上演电梯相遇……
吉良在内心骂了一句脏话,最终将照片放回原处离开。
在几年前就流行的电影里,吉良曾见识过所谓的时间悖论。在那时,吉良深信因推导而产生的悖论是世界不会轻易改变的根基。就比如自己回到过去杀掉了还没有生出自己的父母,那么自己没有出生,未来的吉良吉影不会存在,那么谁又会回到过去呢?所以某些进程不会被改变,就算自己试图篡改,大约也不会产生什么作用。
可吉良还是抑制不住此刻想要亲手了结芹泽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