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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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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
二人站的近,乔云溪回首蓦然看见他这一眼,问道。
慕沉回眸笑笑:“在看里面的书,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乔云溪回忆他刚才看见慕沉的神情,斜勾着唇角,面上带笑眼中却尽是凉薄,有些冷酷,也有些阅尽千帆的苍凉。
乔云溪抿了抿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他快步进去。
一连好几个房间都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这里就像是久住的人离开后留下的干净整洁的屋子,但是越往里走,乔云溪就越觉得惊讶。
这里的布局……
乔云溪扯扯慕沉:“你看这里像不像清虚山的主峰?掌门居住处理事宜的地方,有主殿大堂,有住处,还有个小书房,以及一些随身弟子的居所。”
慕沉摸摸他的头夸了一句:“小师兄果真敏锐,这里应该是一个修仙门派的故地,我们现在所处的,就是类似清虚山主峰主殿的地方。”
所猜不错的话,非但是修仙门派,还应当是个一等一的大门派。
万千修士于道不悟……这种话,可不是一般人敢说敢写的。
哈,倒是有趣。
“哎,小师兄痛啊。”
慕沉正思索着,头上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当即一声委屈痛呼,“干嘛打我?”
乔云溪收回手,目视前方兀自抬了抬下巴,扬起头,脸色有点冷:“别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奇怪表情,我知道你秘密多,放心,我也没有要问的意思,你不用这么藏着掖着。”
从小他就发现了,这个慕沉师弟秘密一大把,师尊应该也知道,不过亦是不说。
这两人,和他的记忆一样,净是古怪。
但是说实话,他确实不怎么感兴趣,左右跟他没多大关系,就算有关系也是以前的事,牵扯不到他乔云溪。
他只是觉得慕沉刚才那副阴沉沉扯着嘴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别扭。
“夏师兄同我说,知道的越多,烦心的就越多,真真是很有道理了。”乔云溪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的说道。
眼前应该是大殿了,两侧支撑着几根粗壮的圆柱,上头摆了一把硕大的椅子,下面也并排放了两排座椅,除此之外一片空荡,整个大殿气势恢宏,威严肃然。
他们是从侧殿进来的,座椅正对着的还有两扇巨大的门,上面花纹繁复禁制加持,颇显往日辉煌。
慕沉在乔云溪身后没有立马跟上去,弯起眉眼明朗一笑。
他的小师兄,难得这么认真的在意他呢。
“嘭嘭。”
“嘭嘭。”
几道声音传来,乔云溪原本正在主座旁查看,闻声瞬间头皮一炸,顿时警惕起来,看向紧闭的正门——
自门外,传来传来一阵阵响声。声音不大,仿佛只是有人好奇而轻轻拍了拍。
“妈呀什么玩意?!敲门?!人?!”乔云溪低低嘟囔了两句。
“小师兄小心些。”慕沉几步上前,站在乔云溪一侧。
雪域之下,他们走了那么久,除了最开始的声音外再没遇见什么,难不成是在宫殿外面?
听声音规律,像是活物。
“轰!”
说什么来什么,乔云溪刚想到声音,那声音就再次出现了,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比刚才更清晰了些,震动也更剧烈。
乔云溪没站稳,身形随着震动晃了两下,还不等他动作,腰上便稳稳的横来一条硬实的手臂,抱着他,将他往怀里拉了拉。
“轰!轰!轰!”
一连好几声的巨响。
慕沉牢牢抱着乔云溪,脚下纹丝不动。倒是乔云溪,腰被抱稳了,上半身又开始晃,鼻子一不小心就磕在慕沉肩上,跟撞石头上似的,痛得他几乎想骂人。
慕沉一直留心观察四周,以防生变,倒是没注意到此事,好在震动来的突然,去也只在倏忽之间,很快又平静下来。
乔云溪迅速推开慕沉,可怜兮兮的捂着自己的鼻子,拧巴着一张俊脸,“慕沉你身上也太硬了。”
他还不如顺着震颤一屁股坐到地上来的轻松呢。
这声音和震动极其奇怪,消失后再没了声响,方才乔云溪一个大活人都站不稳,而屋子里的所有桌椅摆件竟都奇特的没有任何移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要是乔云溪没捂着他的鼻子,一脸苦相的话。
慕沉拿开乔云溪的手,这才看见他鼻尖几乎变了色,莹白的面色上点着一抹俏生生的红。
“噗。”慕沉非常不厚道的笑了。
”笑什么笑。”乔云溪白了他一眼。
慕沉道:“小师兄真……”
“叩。”
大门突然又传来一声轻响,打断了慕沉的话。
二人相视一眼,具是郑重起来,止了言辞。这门后定然有东西,而且十有八九是活的。
是大师兄?还是别的人或者什么东西?
乔云溪长剑横挡于前,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前。慕沉站在一旁准备着,若是情况危急他就立即出手。
他和玄机子约好的,云溪想要变强,他们便给云溪成长的机会。
门响了两声便又静下来了,乔云溪运起灵力侧耳细听,隐约听到外头一丝窸窣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
布料?
难不成——
乔云溪皱了皱眉,这么等下去不是他的风格,索性解了禁制伸手轻轻一推,古老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
“谁!”
迎面一剑刺来,乔云溪侧身躲过,看准时机一剑回挡,没接着打,急忙唤了声:“大师兄。”
果然,是大师兄的声音。
来人一怔,迅速收剑回鞘。
莫寒城,也就是静澜峰首弟子,总是冷着脸一言不发,但出了事总是拎着剑冲在最前面。乔云溪早早拜入清虚山静澜峰,自小便是莫寒城带着他修炼,几乎是亦兄亦父的身份。
莫寒城一袭白衣此刻不知怎地有些灰扑扑的,看向乔云溪和慕沉,语调像往常一样,冷冷的不起波澜,问道:“有没有遇到危险?”
乔云溪摇头:“什么也没遇上,看来我们和大师兄不是一个入口下来的,大师兄可有遇见什么危险?”
“没有。”莫寒城亦是摇头。
慕沉询问:“大师兄可知道刚刚到震动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震动,莫寒城面色有些凝重,道:“我在这里呆了几天,这里应该有一种巨大的活物,四处游走,声音和震动具是那活物动作引起的,不过我到现在也没见到,只是因为声音来源一直在变化,像是脚步规律,所以只是猜测。”
活物?别的活物?
乔云溪面色凝重,这几千年没有活人气的地底,若真有活物,定不好对付!
他道:“大师兄没遇上什么危险就好。”
莫寒城点头:“不过……”
他转头向外看去。
慕沉早一步走出门,此刻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怎么了?慕沉?看什么看这么认真?”乔云溪挑眉,绕开挡住他视线的莫寒城也出去瞧了瞧,放眼望去却顿时愣住——
外面是偌大的一片平整场地,头顶的岩层平整,高高的压在上头,遮挡了所有的光线,带着沉闷压抑,高悬于顶。
本应空旷的地方此刻却整整齐齐坐了一排又一排的人。一个个盘腿席地而坐,手上捏决。
尽是……枯骨。
数不清的枯骨。
那些人大多面向正门,独独门口一人,背对大殿面向众人。三人走近瞧了瞧,发现也是只他一人竟尚能看出面容来——
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面容威严,又很安详。
“这是……”乔云溪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先前看到时也吃了一惊。”莫寒城道。
慕沉询问道:“大师兄可有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异样?”
莫寒城面无表情:“不曾,只有这些人。再往那头去便是一些殿宇,被禁制笼罩,倒也没什么危险。”
这里明显是几千年前的一个修仙大派,但是不知何故,门派沉降在雪域之下,最后连门内弟子都坐在一处,齐齐陨落了。
乔云溪蓦然想起先前看见的那不清不楚的话——
万千修士于道不悟,仙道不眷,千元仙界不复,灵气溃散,妖兽消亡,我派……
乔云溪喃喃自语道:“千元仙界不复,灵气溃散……”
慕沉站着乔云溪身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同他道:“有古书记载,三千年前千元仙界发生巨变,几近崩溃消失,许久之后才慢慢恢复。眼前这景象大约就是巨变的结果之一,消失之意也在于此。”
慕沉看着眼前颇为震撼的景象,心绪倒是没多大起伏。
他已经,猜到不少了。
不过最好还是想个法子,去看看殿中书房里的书载记录才行。最开始桌上那本书明显写了什么有用的,只是可惜草率解封,已经毁了。
乔云溪心中郑重起来,皱眉问道:“什么样的巨变,能让一整个门派的人一夕之间全部陨落?”
“不是。”莫寒城突然道。
“什么不是?”
莫寒城更正他:“不是一夕之间。”
看向那遍地的枯骨,莫寒城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淡淡道:“修仙者死后身体依然会腐烂,修为高深者虽然会慢一些,但死了就是死了,该消失的依然会消失。三千年不腐甚至面容清晰,若真是如此,此等实力早该飞升上界了。”
乔云溪听懂了,表情有些复杂:“就是说,这个可能是掌门的人,活到了,最后么……”
走到老者近处,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犹豫片刻,还是随着想法伸出手,指尖轻轻在老者眉心点了点。
一道灵光迅速划过,顺着手指一路没入脑海。
乔云溪一怔,没察觉到危险便任由那道灵光游走,眼前一阵模糊但身体却没什么异样。没一会儿,视线又渐渐清晰,眼前却依然是一片昏暗,和此刻枯骨所在的地方一样的昏暗。
不过他能看清了——
没有慕沉,没有大师兄,这是那个老者的记忆。
抬眼看去,眼前是一排排的人,尚是站着,未在打坐,一个个皆面露绝望,恍惚难以相信,还有些竟隐隐落了泪下来。
众人各个面色难看,和这周遭昏沉黑暗的环境一样的难看。
但前排一个年轻的弟子,涨红着脸横眉怒目,回头瞧瞧各个垂头丧气的师兄弟,攥紧了拳头,片刻后怒吼出声:“这算什么!不顾万千修士死活,溃散灵气连妖兽都渐渐绝迹,仙道本就无情不是吗!我们悟道!我们分明悟透了正道,哪里有错,仙道凭什么弃我们而去?凭什么!”
一道离乔云溪很近很近的,仿佛在身体内部回荡的声音响起:“错了就是错了,无情也好,有情也罢,终归是我们悟不透这仙道。”
毫无疑问,这是老者自己说的话。
又是一道声音,这次是一个温和的中年模样的人,他道:“至少现在我们还活着,我们的修为还在。仙界一片混乱,我们便在此安心修炼,兴许……我们能等的到仙界恢复那一天,我想掌门也是这个意思。”
老者,也就是掌门,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凝神开始打坐。
众弟子躁动片刻,见掌门淡然沉稳,终归是纷纷安静下来,盘膝而坐,叹息着开始了几乎是不可能再进行下去的修炼。
灵气已经溃散了呀。
乔云溪心头有些沉重。
时间慢慢流逝,在这辨不清白天黑夜的地方,不知过去了多少的岁月。
老者听见些许声响,睁开眼,一个孩子轻声走到他跟前。
孩子怕他,见他睁眼瑟缩了一下,最后颤颤巍巍道:“师尊,好几个师兄都……死了。”
老者沉默,忽然问孩子:“你觉得,仙道公允吗?”
孩子不假思索道:“公允吧,仙界不复从前,凡界却是安然无恙的。”
“此话何意?”
孩子想了想,“我们整日里说仙道无情,修仙绝心,但从如今情形来看,仙道依然公平,甚至温柔。否则为何仙界大变而凡界却一切如常呢?只是我们太多人错解,所以仙道让我们接受了惩罚。”
他顿了顿,垂下眉眼接着道:“仙道无情吗?弟子并不这么认为,一直都认为这是错的,但也一直不敢说出口。”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
老者笑了,声音苍凉:“我们万千修士,竟不如一个孩子看的透彻。”苦笑一阵,他拍拍孩子的肩:“回去修炼吧。”
老者自己倒没再闭目修炼了,他看着下面这些弟子,或怒或哀的神情便是在打坐中也看的出来。
这个掌门就这么坐在最高处,修为最高深的掌门人,一派之主,看着自己门下弟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一个接一个的化作枯骨。
而他,依然活着。
那个小孩子来找过他几次,不时陪他说说话,大多时候是孩子再在说,他在听。
他想,若不是修为不够,这个孩子应该能活到最后吧。
岁岁又年年,时间如流水。不知何时起,孩子再也没来找过他,转眼间,漫漫枯骨之中只剩下他了。
灵气依旧匮乏,他没等到仙界恢复。等不到,也不想等了。
终是闭上双眼,就此再没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