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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逝情 ...

  •   白光嘶溜蹿上天际,在墨色布景上绣出火树银花,周围笑语喧哗、人声鼎沸,他却在这片热闹中踽踽独行,悠悠忽忽。

      那个清润的声音像一缕轻快舒爽的风,冲散喧嚣,抵达他耳畔:“良辰美景,公子为何孑然一人?”

      许久以后他曾经问过晏星河,那时候他们身边有许多素不相识的人,为何独独对自己说那样一句话。

      晏星河嘴里含着酒,腮帮子微微鼓起,随着咽喉颤动一点点陷平,眼睛盯着他。他大概也不大清楚当时的动机是什么,只是想那么做,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了,想了想,微微笑起来:“我觉得你很寂寞呀。”

      ·

      他冷淡地打瞥了那个突兀搭讪的少年一眼,漠然道:“你不也是一个人?”

      少年待着滑稽的彩色面具,看不清遮住脸庞上的表情,然而双眼笑意湛然,像噙着两汪秋水。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发现少年的眼睛瑰丽得惊人。

      少年语中带笑:“既然都是孤身一人,不如搭伙做个游伴?”

      若是旁人这样莫名其妙地发出邀请,他只会冷若冰霜的掉头就走,可是这个人不一样,他说起话来就像春风拂开梨花,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和煦温柔,连他都被蛊惑。

      鬼使神差的,他应了声“好”。

      那时他们太年轻了,不知道命运无处不在、无所不知,这一个“好”字便是一切的起源,将两条星轨扣在一起的榫卯,往后几十年的爱恨纠葛都从它开始泛滥,它就像一个隐秘的咒语,悄然落下谶言了两人的一生,即使血债累累、恨意入骨,他们仍不能将对方从生命中彻底剥离。

      ·

      “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他听见自己问出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漫不经心的语气下按捺不住无法自欺欺人忽视的紧张,他不会对除了晏星河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如此提问,可是对晏星河屡屡破例。

      “一辈子?”俊秀少年微微挑眉,漂亮活泼的笑容宛如玫瑰绽放,稍稍一伸手便搂住他的后颈,亲昵地凑近,“你是说一起喝酒、一起练剑、一起纵马这样的一辈子吗?”

      少年温热的吐息令他心猿意马,这样的描述远远不足以概括他心中的渴望,他期待的是如同此时此刻的肌肤相接,那双动人的眼睛近在咫尺,如果大胆些,他的嘴唇可以轻轻吻过他的眼睑。可他不敢,他疏狂恣意,在晏星河面前却甘之如饴地戴着镣铐,隐匿一切非分之想,尽职尽责地扮演好朋友的角色。唯有在晏星河视线看不到的间隙,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才会纵容自己的欲念挣脱藩篱,探出爪牙,想象他与年轻俊美的好朋友如何更亲密。

      少年自顾自地回答:“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们每天都可以在一次。”他知道他说得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但还是因为这句话而动容,右手虚虚地攀上他的肩膀。

      ·

      白衫秀逸的年轻人轻轻拨动琴弦,月光透过枝叶罅隙柔柔洒落,犹如缥缈的烟雾,恰逢清风拂过,桃花簌簌而落,降下一阵花雨。他就在不远处,怔怔目睹了这幕旖旎风光,连箫声走音了都没发觉。

      年轻男人拈起一瓣桃花,朝这边投来醺然一瞥,口齿已略显含糊:“凌风,吹错啦。”

      时隔多年,他依旧对那一瞥的万般风情记忆犹新。他将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都收藏在心涧,岁月砥砺也不改光泽。

      他收起箫,缓步走进,爱怜道:“你醉了。”

      那人扶着额头,小声说:“我好像是醉了。”说罢仰头笑了笑,下颔扬起的弧度撩人心弦。

      他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去。”说罢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醉醺醺的人。醉酒的人对怀抱里的气息深感熟悉,放心地倚着他的肩膀合上眼。

      他将怀中人轻轻放到榻上时,对方已经睡着了。

      他无声地在床沿坐下,端详着年轻男人的容颜:他时常笑,即便是睡梦中嘴角也微微上挑,被酒滋润过的珊瑚色唇瓣柔润可爱,引得人想一亲芳泽。他想伸手触碰那片柔软,被理智勒令放弃,缓缓收回手。男人在枕上蹭了蹭脸颊,一缕长发从发冠中逸出,他索性帮他摘下发冠,墨发铺陈开来,迤逦如流水。

      他的手微微发颤,轻而又轻,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发梢,挑起一绺长发,递至嘴边轻轻一吻。昏睡中的人惯用熏香,发丝也带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就像昆虫细长的触须,搔弄着他的心。

      他应该就此收手,可是在沙漠中饥渴了数十日的人,偶然见到一汪清澈湖水,怎么可能饮一口就罢休——相反,只会被勾起更深沉的渴望。他想自己那时的眼光一定露骨疯狂得像要把榻上的人生吞活剥了,即使那个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足以引燃他所有的欲望。他像误食了曼陀罗花的病人,需要更多来填补生理和心灵上的空虚,他俯身贪婪地嗅着泼墨似的长发,借此暂缓心中蠢蠢欲动的妄念。

      你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甚至可以是我的对手,却唯独不能仅仅是“我的”。他痴缠而迷离的盯着年轻男人的侧脸——他多么想吻他,就算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刹那也死而无憾。

      年轻男人长长的羽睫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睑盖住了瑰丽绝伦的眼瞳,那双眼睛每次注视他,都让他从心里开始战栗,他的独占欲已经滋长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恨他会去注意其他人,憎恶所有与他有接触的人,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把他锁起来永生永世留在自己身边,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里只会存在自己一个人。

      “凌风……”这声轻微的呼唤无异于一道惊雷,震得他慌忙松开手中的秀发,然后他才发现这只不过是那人昏睡中的呓语。即便是这无意识的呼唤也让他着迷,他喜欢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个人嘴里吐出,仿佛被施加了某种咒语,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晏星河缓缓睁开眼,双眸水光潋滟。

      他的手越攥越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牙关也咬得紧紧的,这样的视线让他心中的猛兽疯狂地撞击牢笼,血液淌得快极了,全身都在燃烧。

      年轻男人笑了笑,慢腾腾地起身,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逃,那人再贴近,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做出逾越之举,但他又实在太爱他,根本舍不得错过他对自己每一次的亲昵。

      “凌风,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男人摸着他的脸,真心实意地困惑,“好烫。”他的触碰令他心跳得飞快,那副天真无邪的神情让他甘心做他的奴隶。他的视线落在他精致秀气的锁骨上,男人一旦动起来,白皙的肌肤会露出更多。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注视他,以免无法自拔,可男人突然吃吃地笑起来,眉梢眼角狡黠灵动:“你是不是……?”

      他不做声,男人轻叹道:“可惜此刻没有美人作陪。”他轻声询问:“我帮你?”

      “你醉了。”他镇定道。

      “好了,没关系的。”男人不以为意,摸了摸他的侧颈,凑近握住了他的要处,与他几乎额头相抵。

      “你对……你对你其他的朋友也这样?”杨凌风虚虚地搂着他,他知道自己该拒绝,否则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可是他没有办法拒绝面前的人,他就算要他去死,他难道不会心甘情愿?

      醉酒的人思考能力有限,蹙眉想了片刻,轻若耳语:“你不一样。”

      他压抑着呼吸,尽管男人的服侍令他血脉偾张,尽量随意地说:“我想要你。”

      男人轻轻一笑:“随便吧。”

      雪浪尖锐地撞上礁石,水沫纷飞,就像汹涌而易逝的激情。

      那一夜他有几次到了极乐的巅峰,甚至想就此死在永恒的梦中。他不记得自己到底亲吻了身下的人多少次,可是多少次都不够,他恨不得把他揉入自己的血肉中。那个人的呼吸是韵律、呻吟是韵律,念他的名字更是宛如天籁,他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指甲划过背部是怎样的痛感。那是他第一次与男人欢好,此后无论与多少男人水乳相融,都无法和那一夜的销魂滋味媲美。

      他翻来覆去亲吻男人的指尖,那个人脸上汗涔涔的,乏力地笑着小声抱怨:“痒。”他仍是我行我素。他也记不清他对着那个人说了多少次他深埋在心里,不敢让清醒时候的他听到的话,那个人醉得厉害,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孩子气地笑,教他又爱又恨。

      在男人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他耳畔边哄诱道:“说‘我爱你’。”

      男人空虚得厉害,目光哀怨又乞求,不得不顺从地说:“我爱你。”

      他一生蔑视礼法,肆意妄为,唯独在晏星河面前却成了那个红尘中放不开的人,他不屑牵绊,可对象若是晏星河,无论怎样他都愿意。

      他应当拒绝那一夜的鸩酒,否则日后的怨恨也不会来得那般彻骨。

      ·

      女人怀抱血肉模糊的婴儿,厉声尖叫:“晏星河,你看看!这是你女儿的尸首!你还对这魔头留有旧情?!”

      男人目光沉郁,嘴角犹带鲜血,悲恸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凌风,你……你我恩怨,不该牵连幼子。”

      他冷笑:“你我相交多年,我是什么本性,你还不了解?”

      男人沉默良久,哑声道:“我不杀你,我还欠你的命。”

      这一句话令他脸上血色顿失:他也欠他的命,如今已是这些也要作为债来清算吗?

      女人见他神情恍惚,以为时机恰好,纵身飞扑而上,长剑匹练也似刺出,男人喝道:“秋羽,不可!”话未止,剑气已至,女人与他功力相差甚远,长剑脱手,当啷落地。

      “晏星河,你——”

      他已回过神,眼中杀气蔓延,火麟剑化为一道虚影,顷刻间就要取女人性命。

      男人胸口一点点渗出血来,像极了冰天雪地里飘落的红梅。

      “你……你……”他说不出话来,明明被刺中的是晏星河,他却觉得自己的是自己的心脏被洞穿,疼痛感如此鲜明而真实,他几乎要晕厥。

      女人顾不得恩怨,扶住丈夫,茫然地看着他被刺中的地方。

      晏星河倦怠道:“还不走么?”

      他仰天长笑:“好好好,晏星河,你情愿死在我的剑下也要护住这个女人。”他发泄似的拔出长剑,晏星河踉跄退后数步,捂住胸口。

      晏星河静静闭上眼,低声道:“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他冷冷笑了起来,目光冰冷刺骨:“除非我们中一人死去,否则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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