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01 ...
-
“你哭什么?这对朝盈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身着红色官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眼睛下垂,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柳如云抬眼,眼泪就同珍珠似的滚落下来,哽咽出声音。
“朝盈是您的女儿,您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柔顺又没有脾气,哪里能应付得了宫里的那些人。就算有太后的照拂,可宫墙内是什么地方。妾身,妾身只是怕。”
她眼尾氤着一片红,软着腰肢跪在闷青色的地毯上,多了些弱柳扶风的娇弱感。
徐显山年轻时偏好这口。
在定国公府,柳如云也曾得宠过,早产生下女儿徐朝盈。或许是早产的缘故,徐朝盈自小身子不好,柳如云一度以为女儿活不下去,整日里以泪洗面。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情趣。
次数多了,颜色鲜艳的少女变成抱着女儿蓬头垢面的妇人,徐显山就很少踏进芙蓉院。
作为辅政大臣,徐显山的后院从来不缺女人,柳如云很快就被遗忘了。
但是她也没有自怨自艾,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久而久将活成了定远公府的透明人。
“怕什么,她是我徐显山的女儿,还真敢有人欺负她?”
徐显山的视线在女子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划过,往下看见起伏的曲线和柔软的腰肢,眉尾挑起,语气放缓几分。
“太后娘娘是个仁慈的,如今皇上后宫无人,她身边连个尽孝的晚辈都没有,这才点了我们朝盈进宫陪伴左右。”
柳如云的眼泪流得更快了。
后宫当中为何这么干净,全因为三年前政变时,宫里妃子和公主死的死、疯的疯,幸存活下来的几位不是太后娘娘的交好,就是有关系早早就出宫。
太后娘娘是徐家女,徐显山一母同胞的妹妹。
当初徐家在京城有些地位却也不是真正的权贵之家,太后娘娘也早早许配了人家。谁知道阴差阳错之下,太后娘娘被先皇看中,被抬进宫中做了美人。
随着太后娘娘在宫里的位置越累越高,徐家也越是显赫。
而三年前先帝驾崩,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联合京郊大营统领,同徐家、陆家一起在政变中连杀三位成年皇子,保着年仅十岁的幼帝登基。
自此,徐家真正迈入顶级权贵大门。徐显山被奉为天子之师,出任首辅一职,说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现在,幼帝已经十三,徐家这时候送女儿进宫,其目的可见一斑。
柳如云正是知道,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入宫。
她虽是妇道人家,可侍奉在夫人身边时也从只言片语中知晓,当今圣上同徐家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
圣上早慧多智,在前朝、后宫被徐家牢牢把控时,已经组建一套自己的班底。虽说不大成熟,尚且不能够同徐家抗衡,但是也能窥见出野心。
想来徐家也是觉得皇上逐渐变得不好掌控,所以才在这时候急着送徐家女入宫。
徐朝盈作为徐显山唯一适龄的女儿,这才被挑选出来,成为新帝与徐家博弈的棋子。
生死富贵,半点由不得人。
柳如云不愿这样,她情愿她的朝盈普普通通、健康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她眼里含着泪,不断地摇头。
徐显山身体后靠,由上而下俯视面前的女子。已临近黄昏,屋内昏惑,男人双眸沉郁,周遭的气势浑然一遍。
长久没有听见应声,女子不自觉地抬起头,对上男子如同刻刀般锋利的眼神。
她浑身一震,从心底生出恶寒来,眼泪就悬挂在睫羽上,愣愣地盯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子。
徐显山语气很平静:“徐家的女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见到女子瞬间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喉咙间咕哝出阴沉沉的笑,紧接着站起身。
“这次是徐家天大的机会,我不许有任何的差池。”
说完之后,他不带任何犹豫地离开。
柳如云跪在地上,身体僵直,任由漫上来的寒气将自己逐渐吞没。
她没有哭,实际也不大能哭得出来,缓了很久之后才从地上爬起来,忍着针扎一般的疼痛朝着女儿的院子走去。
路上遇到了夫人身边的夏嬷嬷。
往日里待人冷淡的夏嬷嬷此刻多了几分客气,行过礼之后道明来意。
“明日二姑娘进宫拜见太后,夫人担心姑娘害怕,特意叫我来同姑娘说说宫里面的事。”
柳如云表情僵硬,同夏嬷嬷一起往屋内走去。
进了屋,绕过屏风,便看见端坐在桌前抄写佛经的少女。
少女衣着素净,不似同年纪的姑娘爱穿颜色鲜艳的,只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襦裙,缎子一般长发用同色的束带绑了发髻,巴掌大的脸就完全露出来,五官精致还带着些许的稚气。
更难得的是,少女的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沉静温和,让人生不出什么厌恶来。
也算是徐家的异类了。
想到透明人一般的柳姨娘,夏嬷嬷也不觉得奇怪,笑着说明了来意。
听到自己明日要进宫,徐朝盈眼睫颤了颤,没由来地生出恐慌。
徐家权势滔天不假,可对于她这位庶出的女儿,徐显山却没有多大的关注。夫人育有三子儿女,对于她们这些庶出不为难,却也不会多亲近,重要的场合从来不会带她们出席,更不用说是进宫拜见太后。
可夏嬷嬷既然过来了,说明此事不仅夫人同意,父亲也是许可的。
她扫了一眼娘亲泛红的眼眶,强忍着镇定开口:“那就麻烦嬷嬷了。”
夏嬷嬷露出笑容,开始说起了宫里的情况,大到宫里的规矩以及见到贵人时应该如何行礼,小到明日应该穿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首饰
等敲定好衣物之后,夏嬷嬷关上了本就不大的首饰盒子,说明日夫人那边会送来新的首饰。
其余的,她并没有多话,柳姨娘自然会交代。
夏嬷嬷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徐朝盈从娘亲断断续续的哭声里,才明白此行进宫的目的。
“实在不行……不行你出些无关紧要的差错,他们自然觉得你留在宫里不合适,会把你送回来。”
这是柳如云已经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可徐家绝对不会允许宫内失仪的女儿还活着。
比起徐家的逼迫,她其实更害怕的是宫内的这位皇帝。
没有人知道,她曾见过当今圣上。
料峭春寒,京城忽又转冷下了好大一场雪,圣上去京郊视察时曾遇到一场刺杀。
那时她从寺庙回来,误撞上逃跑的歹人。
利箭刺破冷风,没入男人的头骨中,一片白茫中盛开出红色的花朵。
下一支箭便对准了她的眉心。
男子高坐在骏马之上,远远地看不清容貌。只是在一众武将之前,身上的气度强到让人丝毫忽略不掉,带着浓浓的上位者威压。
她本能地想要逃跑,可那种面对危险时的恐惧将她牢牢地定在原地。
侍卫中不知谁说了一声“是定远公府的姑娘”,那支箭便从她的眉心转移到喉咙。
她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在见到箭矢朝着自己飞来时,本能地缩着肩膀紧闭上双眼。
破风声中,一缕长发轻飘飘落在她的肩头。
“处理干净。”男人这么说,随后就带着人离开。
捡回一条命的她在人走后,才捂住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随后她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梦到那白到发亮的箭尖一次次地对准自己的咽喉。
她是后来才知道男子的身份,心中的担忧更重了。
徐家的野心很是明显,将当今那位变成明面上的傀儡,从而把持朝政成为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当今天子,真的甘愿成为掌上玩物?
送走娘亲后,她看见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佛经。
佛经抄写了一半,是要送到护国寺那边。护国寺作为京城中名声最大的寺庙,不少官家夫人过去拜访。
她知晓这点后,三年来风雨无阻前去拜佛,抄写经书,期盼着能得到命运的一丝垂青。
可是否正因为她心思不纯,才会被推到这样的风口上?
她不清楚。
一夜很快就过去。
清晨,夏嬷嬷便带着下人过来,替她梳洗装扮,随后一同去了主院。
徐夫人被小女儿吵了一晚上,见这位一直被忽略的庶女走进来,不得不打起精神露出笑容来,细细叮嘱一遍。
核心要义是,既然进宫侍奉太后,自然要听太后的话,万不可生出其他心思堕了徐家的名声。
“青荷、青露都是从小在我院子里侍候的丫鬟,又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过一段时间规矩。如今你进宫中,身边侍候的下人就不用带着了,免得冲撞贵人反倒不美。让这两个勉强有些规矩的侍候你,也好能帮衬你一两分。”
这话说得又体面又漂亮,徐朝盈看向朝着自己行礼的两个丫鬟,同样拜谢夫人。
徐夫人看着面前规规矩矩跪着的少女,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不由想到今日早晨的场景。
国公爷怕她嫉妒从中作乱,上早朝前一再叮嘱。
可她嫉妒什么。
这宫里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进去受罪。
心里这么想,可真站在宫门时,她笑容不变地同身边的少女说:“进了这道们,日后你的日子好着呢。”
徐朝盈看着那道高高的城门,垂眸捏紧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