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 42 章 ...
-
惊怒之下，她迅速地想要抽出手来，但她的手掌只是略略一动，那青年便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反而更用力地攥住她的手，甚至试图把她向昏暗中拉去。与此同时的，他们二人身侧的水流也一并躁动起来，浊气若附骨之疽，黏着在她灵力所积蓄的屏障上，加快了腐蚀的速度。
她抿了抿唇，再不犹豫，被他所握住的手掌中，蓦然绽开灼灼光影。
这一击没有顾忌灵力的损耗，在“斩灵”的全力施为之下，日轮般磅礴的金芒自她掌中升起，万千辉光照彻昏昧，将水中浊气尽数排斥在外。灵力鼓动之下，就连沉重的湖水亦被短暂逼开，空出一块干燥的空间。
可不待光芒收敛，她便已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在她的手掌上，仍执着地停留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与力量。
水流退去，青年却并未一同被驱离。金光辉映之下，他微微低垂着头，身上的清光不知何时隐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浊气织就的屏障。那些飘散的发丝与雾气一并遮掩了他的眉眼，叫人一时分辨不清他的真实样貌，只从雾气间隐约透露出的眸光中，捕捉到一点阴郁的影子。
大片大片的浊气遮掩了他光裸的肌理，那薄如纱雾的气体如活物般流转着，在金光的灼烧之下不断蒸发又不断补充，竟是勉强地抵御住了“斩灵”的攻击。
然而他终是受了伤。
“斩灵”之力爆发的源头，正是他的手掌。青年原本白皙修长的五指被金芒割出数道狰狞的血口，皮肉在骨节上翻卷开来，边缘还带着因为灼烧而焦黑的痕迹，殷红的血液从破裂的伤口处一滴一滴地渗出，渐渐染红了两人相贴的肌肤。
但尽管手上的伤口如此惨烈，他仍以满手鲜血紧握住她，自始至终不曾流露出放开的迹象。甚至于还微微抬了头，那隐于雾气后的双眼，再度执拗地，阴郁地向她望来。
为那眸光所惊，她不由一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虽然还没看清这青年的真实样貌，可从雾气后隐约透露的轮廓来看……她总觉得莫名熟稔。
她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还未等她想个明白，“斩灵”所造就的影响已渐渐消失。头顶悬浮着的大块湖水很快便当头砸了下来，水声轰鸣，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水卷起，又狠狠砸落下来。这番明显不同于地面上会有的惊变，一时震的她连意识空白了片刻。
同样的，水流的急剧变化也影响到了那个青年。就在这短短片刻里，他停留在她手掌的力度曾加重了一瞬，似是仍想要在这湍急的水流中抓紧她，可惜因为受伤后的气力不济，青年紧扣的五指被水流强迫扯开，染血的指尖不甘地从她掌心划过，带着细长的红痕消失在远方，只留下一线细微的痒意。
她条件反射地合拢了五指，似是想要按下那点痒，或是下意识地……想要留住些什么。
无关风月，她只是……莫名觉得动容。
而身处这危机四伏的场景中，她在动容之外，心头亦升起一股惊疑。
若她刚才没看错的话，那来历不明的青年，竟能在“斩灵”的攻击下操控浊气以保全自己？
那么，他究竟是……
心头一个隐约的念头浮上，但不等她理清思绪，穿梭不息的水流中忽而带来了某种令人厌恶的气息。
她慌忙抬眼。
就在她思索的那短短片刻，青年略显单薄的身影已被水浪冲到了远处。可纵使水流如此汹涌，他的眼神仍牢牢地黏着在她身上，不曾有半刻的偏离。
好像自他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在一直注视着她，以她无法理解的希冀与执着。
而在此时此刻，相比于这执拗到有些反常的眼神，更让她在意的是……不知何时，那些停留在青年体表的浊气竟一反之前的平静，开始升腾扭转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她神情一变，下意识地运转力量护住自己。
淡淡的金芒在她掌中再度燃起，“斩灵”锋锐的气息破开水流，带着她的排斥与戒备，一并遥遥递至那青年身前。
她下意识的攻击并未起到多少作用，只是略略触及他身侧的黑雾，便在水流中消散了力量。可伴随着她的动作，那青年却似是被刺伤了似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讶与哀恸。
与此同时的，那些浮于他身侧的浊气再度躁动起来！
在她戒备的视线中，那青年的身体忽而狠狠一颤，像是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般，他狼狈地俯下身，抱头自喉口发出痛苦的啸声。被困于他体内的浊气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闸口，自他背后疯狂地奔涌而出，如浓墨灌入清池，将整片湖水染的如同森然鬼域。
这股浊气的威势竟是比方才还要浩大，浓郁到几乎凝为实质，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心中寒意涌上，她迅速捏诀护住自己，本该是警惕戒备的时刻，她却忍不住有些惘然。
方才隐约的猜测在这一刻终于被落实，如此庞大的浊气侵染，这青年或许……早已经没救了。
她其实还记得初见时，那一片昏黑里他身上清澈的辉光，纵使很快消泯，却显得美好又安宁。这一眼误导了她的判断，让她以为眼前这人是全然无辜的存在，也的的确确需要她的拯救。
可惜事情发展到这一刻，她亲眼所见浊气的狰狞与庞大，才无奈地承认，她救不了他。浊气是这世间最为污秽的东西，若只是少量侵染，还能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净化。但若是到了如眼前青年这般被浊气寄居的地步……
反正据她所知，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神智。他们只会在无尽的痛苦中与被迫同化，成为浊气的载体与傀儡。
这不是死亡，却比死亡更甚，灵识永远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中，魂魄也被生生封于躯壳之内，永不得解脱。
或者还有一种更为险恶的可能，这青年外表的生灵本就是浊气中所诞生的造物，方才所见的清澈波光，不过是引诱猎物上钩的伪装。
而无论其中原由为何……
她有些厌倦，却同样释然地叹了口气。
现在她所能做到的事情……或许只有这么一件了。
反正终归是要叛下天去，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护这一片安宁？！
坚决的心音在她脑海中回响着，于是不顾体内因为力量透支而隐约传来的滞涩感，她再度倾力运转起体内的灵力，那无数微末的灵力自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会聚起来，组成细流，又汇成大河，最后积累为浩瀚的海水。
隐约的金光发于血脉，又蕴于肌理，她闭上双眼，双手扣起，受灵力的带动，身侧水流涌动，湍急如瀑底乱流。浩瀚恐怖的威势一点一点地加强着，凝为厚重巍峨的山石，只等着一个契机，便会完全地坍塌下来，将眼前的一切镇压在泥土里。
极重的力量耗损之下，她口唇都渐渐渗出鲜血来，这点隐约的红流入湖水里，很快便融入这数以万计的水滴中，连一点点踪影也不曾留下。
自然也不该激起任何涟漪。
可是她闭着眼，便看不见，在那浊气的源头，神智濒临失控的青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般忽而抬头，一片混乱的眼神牢牢地锁住她的身影。
在那个方向，湖水里隐约飘散的腥甜是……
是……！！！
他望着望着，终于开始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流露出痛苦与慌乱的表情，他急切地想要向她靠近，就连身侧不断蔓延的浊气凝滞了片刻。
这局势自当是一方强便有一方弱，青年这边浊气刚一减弱，她身侧的压力便陡然轻了下来，灵力积累一路顺利地攀至顶峰，只待着最后爆发出来。心知契机绝不能被错过，她蓦然睁眼，扣起的双手就要张开。
合拢的掌心孕育出灿烂的金芒，光影随着五指一路蔓延，停在指尖。
在这蓄势待发的一刻，万千气机所汇，一切动作都像是慢了下来。金光拖曳着长长的影子，静止在她视线的边缘，唯有活跃的意识一路向前。
她看见这片被浊气污染的湖水，看见雾气中青年若隐若现的身形，又仿佛透过这重重水幕，看见湖岸边湛清漠然而又无奈的脸，看见九天之上，层层云霭环绕的冷清仙界。
她忽而想要笑出声来。
意识仍在缓缓前进，记忆却在飞快倒退，在这电光火石间，她不合时宜，却理所当然地回想起一个场景。
那是曾惊艳她的一眼。
那一日，天高云阔，长风如歌。她心中起意，跋涉千里而来，待拂散眼前烟云，便于群山间望见那片湖水。
明澈如镜，青碧甚玉，再不见二十年前的血色与浊气。这片湖水在摆脱了妖魔的染指后，终于展现出钟灵之地原本的模样。
她望着眼前风光壮阔的美景，忽而心生喜悦。便御剑落于湖面，搅散湖面青烟，又激起一捧雪白的水花。水花落下，原本沉静的湖面荡起千万层波纹。
彼时阳光正好，在湖水上散成片片金箔，万千波纹回旋荡开，就像是回荡在了她的心上。
她停在湖面上，有些自得地想着，她此生仗剑除魔，当是做了不少好事。譬如这眼前，就有一片湖水因她而重获新生，湖中所孕育的生灵，亦因她而得救。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并护住的人间仙境，在岁月中重现清雅的姿容，而在长久的岁月里，她曾一度将之视为放松与休憩的场所。
她怎么能忍心，坐视这一片被她守护着的澄澈再度被污秽侵染？
泛着清辉的壮美画卷在她脑海中缓缓合上，眼前所见，唯剩这铺天盖地的昏黑。她的意识缓缓停顿下来，因为回忆而欣悦的心情淡去，代之而生的是因为厌恶而生的沸腾战意，自身体的每一处血脉中会聚而来，缓缓会聚在她指尖。
时间再度流动！
一切静止的东西都再度运转了起来，掌间金芒演化为无数璀璨的剑形，立于她的身侧，又随之倒转，万千剑尖，尽数指向浊气的根源。
水流的卷动下，她长发散开，衣袂飘飞，眼神灼烈而又冰冷，缓缓伸手，对准那雾气源头的青年。
灼烈是因为战意，冰冷则是因为杀意。正是因为见过这湖水最美的时刻，眼前的污浊才愈发不能容忍。
就算“斩灵”无法彻底消灭这些浊气，她也要让这些肮脏的东西，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