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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哎”老人叹一口气,轻轻弯下腰,将放置在地上的一箱牛奶提起来。她的背虽然还挺得笔直,但头发已经变成了银白,偏瘦,一双眼睛十分有神,看上去精神瞿烁,不过到底身体不饶人,左手提了满满的蔬菜水果,右手再去提东西就稍显吃力。

      杨容容看老妇人辛苦,走过去对她说:“阿姨,你要去几层?我帮你拿好了。”

      老妇人抬头一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郑老师。”

      “杨……容容?”

      “是我,”杨容容帮老妇人提了不少东西,走进电梯里,“郑老师,您住这个小区?”

      “对,你也住这边?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杨容容说:“是我男朋友住在这边的,我今天过来找他。”

      “你上高中仿佛就在昨天,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我现在在来欧亚研发部工作,好像过了二十岁,时间就像流水一样过去了。”

      “你男朋友是住在十七楼的小王?我对他有点印象,好几次他也帮我提东西了,很热心,”郑老师说,“那孩子看起来很不错呢。”

      “他啊,就那样吧。”杨容容说。

      电梯到了楼层,杨容容提了东西,耐不住郑老师盛情邀约,去她家里做客。

      杨容容进屋,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玄关处没有男人的鞋子,茶几上没有烟灰缸,但郑老师的老公周老师可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老烟民。

      两人寒暄一阵,杨容容问道:“周老师他现在还在大学教书吗?”

      老人笑:“他四年前去世了。”

      “这样吗?不好意思,”杨容容慌忙道歉,没料到自己会触及到老人的伤心事。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年纪大了,生老病死是定数,”老人说,“他的心愿是葬礼不要张扬,所以你们同学们大多是不知道的。”

      “那您现在一个人住?”

      老人说:“儿子在国外。他想让我也过去,我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实在吃不惯西餐。再说了我身体健康,不需要他们的照顾。对了,容容,你现在有空吗?”

      “今天是假期,我都有空的。”

      “那可就太好了,”老人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杨容容,“这里有封信,你能帮我念念吗?最近也不知怎么的,一看字眼睛就疼。”

      杨容容倒出信件,打开来,看到开头是“吾妻殷”,一时间愣住了,从纸质和字迹来看,这封信应该是新的,可周老师不是在四年前去世了吗?

      看出杨容容的疑惑,老人为她解答:“信是他委托别人代写的,每年一封,一开始,我觉得这是没必要的,可渐渐的,每年都有了期待。”

      杨容容点点头,把信展开抚平了,认真地念了起来。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万家灯火通明。

      郑老师摘下眼镜,忍不住用纸巾按去眼角的泪水,自嘲道:“今年这封信写得好啊。”

      杨容容沉默了,她忍住让自己别哭。

      “四年前那会儿,他爬三层楼都要喘喘,我还笑他,现在轮到他笑我了,真好啊,就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

      老人陷入回忆,又突然反应过来:“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不要紧吧,你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杨容容说:“没关系的,不过老师,时候不早了,我跟他约好了一起出去吃晚饭。”

      “好的,那你先走吧,今天的事还真是要多谢你了。”

      “老师,您太客气了,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打给我,我也可以让他来帮忙。”

      走出郑老师的屋子,关上门,杨容容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就塌下去了,婚姻,幸福,曾经她以为触手可得的东西,突然在婚期来临时变得遥不可及。

      本来说好的房子首付两家父母各出一半,结果王德全的父母却突然变卦,提出因为家中还有一个儿子,只能少承担一些费用。

      因为这件事,她和王德方闹得有些不愉快。

      杨容容并不贪图王家父母的那点钱,她有手有脚,又不是寄生虫。

      真正让她生气的,是王家父母的小气和王德方对他父母的维护。你父母的钱是辛苦挣来的,难道我父母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

      原本杨容容今天来,是想找王德方摊牌,要分手,但突然间,她想到这么多年的感情和付出,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冲动了,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曾经两人是多么亲密无间,为什么一到结婚,所有这些都发生了变化?两方父母的介入,所有的关系变成赤裸裸的金钱算计,累,让人无法思考。

      杨容容还是喜欢王德方的,他们有机会拥有周老师和郑老师那样的婚姻吗?

      没有惊动王德方,杨容容转身离开,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来过。她的心有些乱,不想回到自己的员工宿舍,想回到妈妈那里冷静一下。

      杨妈妈住的地方李这儿不远,算上步行和坐地铁的时间,也就二十分钟。

      远远地,能看到屋子里漆黑一片。杨容容精疲力竭,按下门铃,果然没有人来开门,她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房间。

      饥肠辘辘,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店都已经不送外卖了。杨容容想找到早上或者中午剩下的饭热一热填饱肚子,只是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把屋子里的灯都打开,在她坐到沙发上的时候,轻轻地弹起了一层灰。

      她手指在茶几上一抹,也是灰,看起来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打电话:“喂,妈妈,这么晚了,你在哪里?……对,我现在在你房子里……你去方阿姨家了?好的,那我先挂了,我有点困……吵架?没有,我和德方没吵架,最近正在商量婚房的事,对,您放心。”

      挂断电话,屋子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子女对父母,大多是报喜不报忧的。何况,杨容容认为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暂时不需要惊扰她妈老人家。

      洗完澡,杨容容抽出茶几底下的家庭相册。

      她是在外地上的大学,她妈想她的时候,就会翻出照片来看看,因此相册常年摆在茶几下。

      小时候的照片大都有些发黄了,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但在杨容容的记忆里,家只有在照片里才是美好的。爸爸是个好爸爸,但不是个好的父亲。

      他抽烟酗酒,在杨容容五岁那年,还加了一个恶习,赌博,他把工资拿去赌,把老婆的项链拿去赌,把结婚戒指拿去赌。

      “给你爸打电话。”

      这是杨容容在天黑以后最害怕听到的话。

      这时候,时针往往指向九,天色是全黑的,外面会传来狗叫和隔壁小孩的哭声。

      杨容容曾犹豫着问过“能不能不打”

      得到的是斥责的回答“打”。

      电话第一次打出去,是能够接通的,先是听到麻将碰撞的声音,爸爸会在电话那头说马上就回家,然而过去一个小时了,没有人回来。

      再打电话,只能听到嘟嘟的声音,到后来,索性直接关机了。

      “你爸妈要离婚了!”小伙伴这样对杨容容说。

      那个年代,离婚的家庭很少,整个学校只有一个孩子的家长离婚,就在杨容容他们班上。

      老师们私底下说那个家长离婚的孩子很可怜,要多多关心他,杨容容害怕极了,她的父母会不会离婚呢?她会不会成为需要老师特别关照的可怜小孩?

      婚终究没有离,某个傍晚,妈妈正和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爸爸突然回家了,他很少这么早回家,但妈妈没有去看他。

      倒是杨容容注意到爸爸的手缩在背后,他手里抓了个长条形的丝绒盒子。

      “我看到了!有礼物!快拿出来让妈妈看看!”杨容容蹦过去起哄。

      爸爸于是拿出那盒子,让妈妈打开。

      妈妈不肯,于是爸爸自己打开了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铂金项链。

      好丑的一条项链,完全不像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闪闪发光,杨容容在心里吐槽,没有宝石,也没有珍珠,但她还是蹦着叫着起哄,营造出一种欢快和热闹,电视上,每到这样的时刻,总需要一个小孩来烘托气氛。

      最终,妈妈让爸爸为她戴上了项链,一家三口又重新坐在一起看电视了。

      只有杨容容知道,她笑得是多么累。

      说不清是害怕成为可怜的孩子,还是害怕父母的争吵,总之她的家向电视剧里的模范家庭靠拢了,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爸爸不再赌博了,日子平静了一两天。

      但他酗酒的毛病加重了,他清醒的时候,人人夸他是个好人,但他喝醉了怎么打老婆,只有两个人知道。

      “他那么对你!必须离婚!”方阿姨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与其说她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不如说从这个时候起,她才完全地因为与周围人不一样而被杨容容深深地记住了。

      方阿姨原名方宜,和杨妈妈并为小山村的两个唯一,方宜是那个年代山村里唯一的女大学生,而杨妈妈是唯一的女高中生。

      原本杨妈妈也有读大学的实力,不过那时候杨容容的姥爷已经无力承担高昂的学费,舅舅们也各自成家,舅妈们一个个把钱捏得跟太监的嗓子一样,不能接济这个妹妹,于是,杨妈妈选择了嫁人,在厂里找了一份工作。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再忍忍。”

      这是舅舅们的说法。

      “必须离婚!他这是家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杨容容仰头看着方阿姨,她和山村里的妇女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没有生过孩子的缘故,她身材苗条,常年穿裁剪合体的职业装,剪短发,干练,并且一直没有结婚。

      直到杨容容考上大学后,她和妈妈之间来了一次彻夜长谈。

      “我,要和你离婚!”这一次夜谈后,杨妈妈终于提出了离婚。

      杨容容挡在妈妈身前,让爸爸的手没有落下去。

      去上大学后,杨容容每次和妈妈视频,几乎都能看到方阿姨的身影,一次两次,她还能理解,渐渐地,次数多了,她终于在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

      两个老女生十指相扣地逛街,两人脖子上同款的吊坠。

      “那件衣服好贵。”杨妈妈咋舌,把衣服给导购,掉头就走。

      “你穿着好看,买下来。”方阿姨执意去刷卡。

      杨容容大三那年,还是从舅舅口中知道,妈妈得了甲状腺结节,最终诊断结果还没出来,据说有可能是癌症,杨容容一路哭着坐火车到了医院,发现妈妈已经做完手术,方阿姨正在陪床,一个静静地躺着,另一个在说着笑话。

      放假回家,方阿姨来做客,杨妈妈洗好了水果,探头喊一声“宝贝”,杨容容和方阿姨同时应答,短暂的沉默,两个老女生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杨容容在心里已经清楚,两人已经超出友谊的范畴,但从未见过妈妈这么开心的样子,如果能够幸福的话,这段关系该怎么定义,倒没那么重要。

      人的一生,如果能在五十岁的时候,突破母亲、妻子的角色,把那些年轻时候没来得及做的事一件件捡起来,会快乐吧。

      这个念头从产生到接受,还是花了一点时间。

      偶尔,杨容容会在心底想,她们牵手、拥抱,又是否□□了呢?不重要,也不重要,这是妈妈的选择,是她的生活。

      “社会上流行逼婚的风气,妈妈不是这样的,容容,妈妈吃过婚姻的苦头,所以妈妈不逼你,”杨妈妈说,“结婚不能着急,要慢慢找,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那就不要结婚,一个人也能开开心心过得很不错,妈妈这些年别的不说,还是有些积蓄,养我女儿足够!你爸,就算再婚了,我们当初说好的,他有一部分钱是要给你的,你不要害怕,如果有男人给你脸色,那我们就不要看他的脸色。小王这孩子我看着很不错,但如果你发现他有不好,不要怕,马上停下来,止损是最重要的。你还年轻,没必要那么快结婚,妈妈希望你能够幸福。”

      相册翻到后面,方阿姨和妈妈,爸爸和杨容容,虽然家不再是从前的家,但幸福是所有人的幸福。

      只是杨容容的地位就渐渐尴尬了,像是个局外人,她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缠绵不散的雨,像是六十岁的风湿关节痛。

      付汉听到雨声,感觉像是有人扯着他衰弱的神经在上面反复敲打,勉强睁开了眼睛。

      头很疼,眼前是昏暗的灯光,他躺在陌生的客厅里,柔软的沙发上,身上盖了一条大红色的毛毯。

      起身,一个没注意,骨碌骨碌滚到地上。

      付汉的后背不知磕到了什么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迷迷糊糊四处去摸索:“妈,怎么不开灯?”

      “哎,儿砸!你醒了?”

      是储卿的声音。

      付汉影影约约看到储卿从一房间里推门出来,付汉嘀咕着:“怎么又梦到你了?这次该不会还做一个春梦?”

      他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掌垫在他脸下面,把他扶起来。

      “春梦?你和我?可以,但没必要。”储卿说,“小七,打开客厅灯。”

      客厅里立刻传来男声,声音中带了些冰冷的机械感:“好的,已经为您打开客厅灯。”

      “醒了?”储卿把付汉扶回沙发上,“不能喝就别逞强,还以为你酒量多大,就两杯下肚而已,就要我扶着走了。问你家在哪里你又说不清楚,只好先把你送回我家了。”

      储卿倒了一杯温水,付汉接过水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了。

      头还是很疼,但意识却清醒了。

      为了补偿他被大摩托碾压的阴影,储卿答应和他去喝酒,两杯酒下肚,付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面前的屋子,性冷淡装修,满目灰白,干净整洁得几乎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客厅里东西很少,电视,沙发和茶几。

      走廊里一排白色柜子是骗人的外表,储卿拉开其中一个,是储物柜,拉开另一个,却是一扇门。

      “怎么?冷吗?”储卿看付汉扯过毯子盖在腿上,抬头说,“小七,空调温度调到28℃。”

      “好的,温度已经调高。”

      “小七是?”

      储卿说:“一个程序,我开发的。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付汉晃晃脑袋,视线还是有虚影,面前的储卿穿一件灰色圆领毛衣,黑色长裤,领口有些大,露出脖子上的细长银链,银链在他锁骨之上投下阴影,相当引人注目,让人想到一些与欲望相关的词汇。

      “汪汪!”

      屋子里响起一声狗叫但叫声有些微弱。

      “你养狗?”

      储卿点头,招手道:“狗狗过来。”

      在付汉的注视下,他看到一条机械狗从暗处缓缓跑过来,熊猫的配色,到人小腿那么高,动作有些迟缓,脖子上挂了铃铛。

      “坐下!”储卿下达指令。

      机械狗便乖乖坐下。

      “握手!”储卿伸出一只手。

      狗缓缓地抬起一只前爪,搭在储卿的手上。

      “怎么样?”储卿得意地看向付汉。

      付汉看着储卿献宝似的神情,和那冰冷却依偎着他的机械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夸赞程序员的巧手天工,还是该说他真的太寂寞了。

      但最终付汉脱口而出的是:“全天下的猫都叫咪咪,全天下的狗都叫狗狗,你起名的水平有待提高。”

      “我家狗子,我乐意叫狗狗!”

      “我家楼下那家的猫叫狗子,故宫有条猫叫鳌拜,公司的狗叫真心,怎么到了你这里,名字就变成了旺财的水平?”付汉笑道。

      付汉说:“我来帮你想一个,你叫储卿,那你家狗叫储卿卿!储卿卿,来,握个手!”

      “它不会理你的。”储卿说。

      机械狗却把爪子伸过去,搭在付汉的手上。

      储卿:“反了,中病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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