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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追邹曲临,隔座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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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复过了一个月。
夏至院里的石榴成熟,佟陆陆随手便能摘一颗来剥了吃,乐此不疲。
其时,佟杉姗的婢女秋叶忽来邀约,请佟陆陆往白露院一趟。
原是佟杉姗在大胆追求邹曲临的路上被絮雪埋径,请佟陆陆当参谋去了。然她不知,佟陆陆两世母胎单身,没被人追过,亦没追过男人,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佟陆陆兴许看过许多言情小说、偶像剧,但若真要让她提出什么意见,可行性为零。
“《东秦》女人联盟”的第一次会议,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方因毫无结论不欢而散。
只因邹曲临在情爱方面,执拗地令人发指。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邹曲临偏偏四围都是山,要想翻越,难如登天。
踏入夏至院,佟陆陆瞟见一个人,一个登了天说不定也追不到的人。
哎嘿,这不有现成的“大师”么?
她喜笑颜开,乐颠颠奔过去,于他身旁坐下:“环纡,你看你,先前是象姑馆的红人,定很会讨人欢喜吧?那皓玉象姑馆来来往往,男男女女,你是不是,也擅长讨男人欢喜?”
对方投来一记白眼,只觉得她的话有辱圣听:“不会。”
佟陆陆大失所望:“你不是红伶儿么?”
他忽转头凑近,琼鼻与她仅差毫厘,气清甘冽,“抱歉,仅凭这皮面,我便不费吹灰之力跃为红伶。”
环纡的骨相精致,皮肤光滑白皙,长眉入鬓。
不消一瞬,佟陆陆忽发觉他自“笨笨”离去那晚后,再未穿过玄衣,均着藏青色,显得英气勃勃。向他挺直鼻梁的一侧望去,那颗痣徒增妖孽状,引人肖想。
这么久了,佟陆陆方第一次发觉他的确有张好脸,不由正经道:“环纡,你长得还挺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赞令环纡应接不暇,他怔了怔,忙转过身去,背朝着佟陆陆继续看书,只当她是空气,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耳尖却偷偷泛了红。
佟陆陆不解,起身跑到他面前嬉笑问:“我且问你,若要追求邹曲临,你当如何?”
他复转回去背对她,十分不耐,“我怎可能追求邹曲临。”
她又骤然闪现至他面前,嫣然问:“也不说邹曲临,那倘若你要追求一个人,比如我,又当如何?”
刷!
他忍无可忍,起身大步朝房间迈去:“我才不会追求你!”
“……”
佟陆陆无言以对,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火烧心头,追着他大吼,“我说‘如果’!你大爷的,环纡!我都养着你了,你就帮我一次会怎样!哪怕示范一下——”
一阵风霎时袭来,秀影扶风间,他猛地转过身,一对琥珀色的眸直视她,看得她心中惴惴。他眉宇间的妖冶非凡,再一次入了佟陆陆的眼,冷傲清绝中,又带几分诡谲乖戾。
尚未等怔忪无言的佟陆陆反应,他便背朝她蹲下,别别头:“上来。”
什么玩意儿?
满脑子问号的佟陆陆,来不及思考,便机械地趴到他背上。
原以为他是个弱弱公子,但他实则要结实地多,只是体表微凉,乍一接触,让人忍不住哆嗦。
“唔啊!”佟陆陆大骇,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她死死勒住环纡的颈脖,不敢睁眼。
这家伙,竟背起她轻功跃上了房顶!
她不解,他武功竟如此牛哔?那他怎的就偏安夏至院一隅了?从她佟陆陆手中偷走卖身契,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岂不轻而易举?
几番飞跃,软风渐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环纡驻足而立。他背她“飞”了如此之远,竟一口气没喘,气息极度平稳:“到了,睁眼。”
睁眼眺望,佟陆陆发觉自己正置于京城芒山九层塔的制高点。
晚霞漾漾,夕阳下的繁华京城璀璨无比。闪烁的阳光镀亮了它悠久的历史,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它,如此傲然挺立。
远处的山头,天胜寺宝刹叠云。掩映在青松古柏中的黛瓦黄墙层层叠叠,物华欣欣。那些重檐翘角、镂花门窗聚成一副京城锦画,延绵宽广。
仿佛伸手就能碰到云,仰头便能触到天。
江天风月,香衣秀影,天上人间。
环纡静静摄获他目所能及的每一片土地,好似万顷苍池都被踏于脚下,山河碧海尽收眼底,“倘若有一天,我有了倾心的人,我定会用行动告诉她,我能看见的风景,她都能看见。”
这京城,迟早要夺回。
这天下,迟早要归还。
这万里江山,均是他的聘礼。
正凌云壮志、满目忧伤时,环纡突感肩上一沉。
佟陆陆正兴奋地压住他的肩,直起身子到处指,“你看,那不是佟府嘛,那儿不是邹王府嘛!哎呀,那边是玉满堂。快看快看!那儿是解语楼!”
“喂,别乱动啊,会掉下去的蠢货!”他险些没站稳,即便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轻,平时抓着肉就胡吃海吃,也不知都长到哪里去了。
佟陆陆笑吟吟的,乐得像个傻子,她张开双臂,任凭风吹拂着脸,仿佛与孤鹜齐飞。
玩了一会儿,她方俯下,在他耳边嬉笑:“哇,环纡,你可以啊。哪家姑娘被你追,定会很幸福吧。”
“废话。”他轻轻应和一声,略显自得,眉眼越发润泽。
“可惜啊,”她悠悠地说,发自内心地感叹,“可惜你是我的面首,暂且追不了别家姑娘。”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清风吹拂,惹的人睡意十足。环纡转过头,见背上之人似有些困了。
她趴在他肩头,眼皮沉沉阖上。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她一点儿也不怕他将她丢下去。
果然是只猪,乐了就想睡。
待夜色渐侵,他方背佟陆陆归来。脚落夏至院,迎上春枝,不做解释,只将佟陆陆交托给她。
回到房中,环纡瞥见归来的昭云,方坐下为自己倒杯茶:“如何?”
“后日。”
他仅点点头,昭云欲言又止。
须臾,昭云终问:“您出门了?青天白日?”
“挟兴而为罢了。”
“太危险了!如今明威尚且没放弃捕杀你,只愁没你的消息。他为人自大,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方安全些,但若是被杀手看见……”
“无妨,”环纡望着杯中的清茶,轻轻摇晃,粼粼茶面倒影出他漠然的脸,“时候也到了。”
“……”昭云拗不过他,抱臂迟疑一阵,“但愿后日一切顺利。”
要追喜欢的人,就要带他去看风景。
翌日一早,佟陆陆兴奋跑到白露院,将这个秘诀告诉佟杉姗。佟杉姗觉得可行,二人便悄咪咪拟定了一个计划。
佟杉姗爱花草,京城东郊正有一处百花田,是早年林家的产业。林家覆灭后,唯一的后人,也就是因嫁入佟府而幸免于难的林芷蓉成了百花田的唯一继承人。
而这百花田,如今归属佟杉姗名下,她来去自如。
二女决定,明日将邹曲临约至百花田。
佟陆陆先行发起邀请,即便邀请函中明确写三人出游,邹曲临必至。随后,她再谎称腹泻不去了,偷偷跟随二人一路,观察她们的进展。
第二天,邹曲临果然如约而至,他盛装出席,却只看见青衣洁裙的佟杉姗。
佟杉姗以兰为佩,以荷为裳,荼蘼般清秀又柔和。
然,这场际会,云淡风轻。
一路尾随的佟陆陆跟着她们看草,看树,看花,吟诗作对,差点一觉栽过去。如此气韵高华的约会,着实不对佟陆陆的胃口,这和两个人手拉手在青灯古佛面前念经有什么两样?
佟杉姗钟爱此等氛围,待到末了,她羞赧着脸,“曲临,我……”
不待她说完,邹曲临礼貌行礼,表示愧疚:“三小姐,我已心有所属,且也与其订有婚约……你亦不要再坚持了,如此下去,不光是我们三人,两家声誉均会蒙损。你这么好,定能找到适合的公子。”
佟陆陆恨不得抓一把草丢他,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邹曲临这么死脑筋。
你们不是很开心么?你不是和三姐姐言笑晏晏吟诗作对,乐不思蜀么?大不了你娶三姐姐做大,我佟陆陆做小还不行吗?反正这婚事没个尾,她也不在乎。
佟杉姗没哭,她粲然一笑,依然坚强,“无妨,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会放弃,谁都有追求所爱的权利,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且不能拦着我。若你二人礼堂三拜,我便退出。”
邹曲临欣赏她的执着,更欣赏她的勇气。二人对视一笑,互相行礼作罢。
佟陆陆看不懂,在她看来这两人不仅般配,而且互相欣赏,为何不能在一起?只觉苍天缄默,大地无语,她佟陆陆,带不动她们。
带不动便罢,她避开。
自此,无论邹曲临如何讨好佟陆陆,均更难见她一面,不在话下。
她话也每每说得绝,但那邹曲临与佟杉姗一个性子:你不喜我无妨,我们来日方长。
且说当晚,佟陆陆归来后因过于劳累,屁股刚沾着床倒头就睡,与周公梦里相约,炉中煮茗。
直至半夜三更,隔壁忽传来一阵响动,叮铃哐啷,将她生生吵醒。
环纡这家伙,是要抄家么!
满脸的起床气,佟陆陆簌簌起身,顺了件外套披上。
秋日寒凉,飒飒的风刮于面上微痛。
她没好气打开房门,扑鼻而来的却是浓浓的血腥气。
“我去……你这是怎么了?”佟陆陆差点惊呼出来,睡意一扫而空,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半夜做贼被人逮着了?
环纡额头冷汗密密,他坐于榻上,左手小臂似是被利刃刺伤,汩汩鲜血顺着苍白的指尖而下滴落在棕色的地毯,浸红一片。
“无碍。”他双眼泛红,声音颤抖。利刃上似浸了毒,其时血流不止,疼痛万分。
佟陆陆缓步上前,表情丰富。她瞧着便觉得疼,一时不知能帮上什么忙,大脑空空,也没想到要问他你去哪儿了,为何搞成如今模样。
昭云从一旁拿出药粉,抖撒在环纡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蚀骨的痛如万蚁爬身,刺激至颅内。
“我,我来。”佟陆陆接过纱布,蹲下身子,“包扎的活,我有经验。”
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昭云盯住佟陆陆,复瞅瞅环纡。
彼时环纡凝视佟陆陆笨拙地为他包扎,左一圈右一圈,这难看的成品与拙劣的手法似曾相识,与多年梦魇中那怪物的“作品”如出一辙。
他登时皱起了眉头。
“六小姐!”昭云连忙上前,紧张地扶起佟陆陆,“还是我来吧!”
环纡多年来被那梦魇所困,不许昭云提及半个字,若知道是佟陆陆所为,不知会酿成何等后果。
环纡乖戾,阴晴不定,思维难测,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去碰他的逆鳞,更何况在昭云看来,佟陆陆与环纡的相处并不愉快。
不敢想象!
“哦。”佟陆陆略感失望,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很是懊恼,便笑道:“我去给你热一杯牛乳吧!”
环纡怔怔望她,复点头,恍惚点了数次。
待她出门,昭云神色越发凝重,“我们不能再在京城待下去了,过不了多久,明威必定下令彻查。”
“不能连累佟家。”环纡去意已决,目光坚定,“昭云,收拾收拾,我们明晚就走。”
“是,我会传信予佟家兄弟,让他们明夜护您出城。”
若大事得成,佟家将功不可没。
环纡垂眸,凝视手臂上的层层麻布,若有所思。
阿龙窸窸窣窣爬来,他伸手轻点它小小的头,兀自喃喃:
“阿龙……你会不舍么……”